上有雌雄雙鳳跡(一)


    東方既白,流珠隻覺腦中刹那間一陣空白,手兒不由緊緊攥住了薄被邊沿,口中忍了又忍,終是紅唇微動,嚶嚀出聲。傅辛伏在她身上,但眯眼望著她這副模樣,身下自那分外溫暖的桃花源中抽離而出,隨即沉聲笑道:“二娘這副小模樣,著實令朕情難自己,龍顏大悅。”


    流珠甚為疲倦地闔上眼兒,心中兀自思慮起來:幸而先前在新邦之時,徐子期有所顧慮,不曾與她成雙入對,便是有往日的故人見了她,也隻以為二人仍以母子相稱,因此龐信心中並未覺得不妥,自不會跟傅辛說些甚不得了的話兒,實乃萬幸。而她自新邦回來之後,傅辛自是開口問她,若是他不以徐如意相要挾,她會否願意回來,流珠的回答,自然是先噤口不言,隨即在他催促下才說了是,做了好一場戲,以騙取這男人的信任——她若答得太爽快,傅辛必是不信,她若是猶豫後才說,傅辛多少會信上幾分。


    果不其然,自從她答了這是之後,傅辛待她的態度,果真比起從前來,有了些微妙的不同。這些日子,流珠待在他身邊,對於眼下的境況也多了不少了解。


    傅辛說是親征,可他早上了年紀,又隻是在少年時領過兵,所以現如今,也不過是坐鎮前線,好令民心動蕩的邊境一帶暫且安定。按理說來,和作戰神勇的徐子期相比,傅辛一派該是不占優勢的,可是天意早定,徐子期的武器沒能如期運來,麾下無人可用,都城勢力暗湧,領地又遭了地震之災,而傅辛這邊,卻有徐道正等人研發武器,又因著崔坦先前發明的地動儀而早早未雨綢繆,提前幾日於都府部署,大大減少了地震傷亡,更不必提京中那蔡氏散館的蔡典先生,寫了篇洋洋灑灑的批評新邦三主義之文章,流傳甚廣,令民心齊聚。兩相比較之下,倒是傅辛占盡先機,實在令流珠頗有些唏噓之意,又對徐子期,暗自生出擔憂來。


    思及此處,流珠心上仿佛被人揪住了一般,緊得生疼,一麵又想道:卻不知待徐子期讀了她那封信,知道她早就有意與他兩相決絕,會否對她恨之入骨?此時此刻,隻盼著他能安然渡過難關,便是做不得土皇帝,當不成流芳百世的變革者,也隻望他能保住這條性命。


    心中思緒繁雜,紛亂難理,流珠略為煩躁地睜開眼來,便見傅辛正徑自穿衣,早早便要出去理政。她稍一猶豫,又張口問道:“官家,卻不知吳小娘子、袁小娘子及金十二郎等被扣押之人,現下安危如何?兒這心裏,著實牽掛得緊。”


    和徐子期相比,傅辛好就好在有問有答,除非事關機密,否則必不會拿“你不用管,全都聽我的”這種話來搪塞以對。聽了流珠之問,傅辛微微蹙眉,隨即沉聲道:“據探子來報,說是吳氏為人所虜,淪為他人婢妾,袁氏於地震中被磚瓦所傷,生死不明,而金十二郎,經議政庭裁決之後,被判決暫時關押,好在性命無虞。”


    流珠聽後,喜憂參半,垂下眼來,傅辛定定望著她,隨即又緩緩說道:“你不若還是返京去罷。”


    流珠一怔,抬起頭來,暗想道:莫非時日久了,傅辛對她的興致果真淡了,這才相會了幾日,他便急急將她趕走?還以為他經此一事,能對自己多上幾分信任……


    傅辛自是將她眸中那一閃而過的憂慮看了個清楚。男人整了整衣襟,勾唇笑道:“怎地?覺得朕冷落你了?怕自己失寵了?”他笑了兩聲,好似頗為愉悅,隨即微微俯身,摸了摸流珠的頭,溫聲道:“莫要多想。隻是此地著實危險,留你在此,朕著實不大安心,生怕徐子期又將你搶了去。當日聞得你被他擄走,朕怒不可遏,隻想著必要將你奪回。寶貝奪回來了,自是要好生收起來。”


    稍稍一頓,他又眯起眼來,聲音微啞,低低說道:“先前將你拘得太緊了些,如今你既然甘願從徐子期那邊回來,想來朕也不必再這般束著你了。如今朕要看顧北麵,坐鎮大局,珠兒一路回京,還可以趁這機會,多看看沿途景致——先前出巡途中,朕見你一下了車架,望著山川湖海,幾乎是忘乎所以,幹脆便全了你的心願了。你可記好了,日後便不一定還有這樣的機會了,權當做對你這次老實回來的獎賞,需得好好記著朕的這份恩情才是。”


    傅辛的話,令流珠睜大雙眸,心中匆匆一思量,隨即作出一副好似十分感動及歡喜的模樣,稍一猶豫,投入了傅辛的懷中。她雖是一言不發,卻雙臂環住男人的腰身,傅辛心上微動,忍不住又微微俯身,吻了下她的前額,隨即又道:“隻是令你獨自一個去,朕著實不放心。二娘還是和魯元同行罷。她那人,長袖善舞,八麵玲瓏,身邊又養了幾個武藝高強的婢子,便是遇上甚事,也能為你好好打算,定能讓你安然脫險。”


    當初傅辛被徐子期圍個水泄不通,卻終是安然無恙,脫逃而出,其中魯元及她那幾個深藏不露的婢子功勞頗大。聽說與魯元同行,流珠心上稍定。爾後數日,二人日日溫存,直到八日之後,終是到了分別之時。流珠坐在車架之上,素手掀起窗邊繡簾,佯作情意暗藏,定定望著不遠處的傅辛,心裏卻暗想道:這人如今對她的信任,可謂是又上層樓。他若是在這裏出了岔子,身死異地,便算是便宜了他;他若是回了汴京,她必能得著機會了。


    微微勾唇一笑,流珠落下簾子,回過側臉,隨即便聽得魯元一歎,吟道:“旄頭四光芒,爭戰若蜂攢。白刃灑赤血,流沙為之丹。”稍稍一頓,她頗有些傷懷地一笑,轉過頭來,對著流珠歎道:“罷了。且教他們你爭我奪罷,咱二人,隻怕合該是吊古尋幽,賞月吟風的清閑命。”


    她這話中,帶著數分自嘲,藏著流珠看不出緣由的傷感之情。流珠隻一笑,因與她熟稔,便道:“這一回,兒總算是知道龐信將軍是哪一位了。瞧著倒是個品貌俱佳的忠厚郎君,卻不知當年是何處討了公主的嫌,竟讓咱們魯元公主成了頭一個鬧著要和離的公主?”


    魯元聽後,大笑數聲,隨即自車座之下的抽屜中掏出兩個酒盞,一個玉壺,並道:“欲聽肺腑語,酒後吐真言。二娘且陪我飲上幾杯罷。”


    流珠與她待在一塊,連月來的緊張、焦慮也不由得消了幾分。她微微一笑,低聲道:“兒確實該借酒澆一澆愁腸了。”


    二人坐於車廂之內,婢子仆侍則另乘一架。魯元頗為豪氣地連飲數杯,隨即眼瞼低垂,沉沉說道:“二娘這般聰慧,該是瞧得出來,龐信是做將軍的材料,若果真將他拘在駙馬這個位置上,實在與捆住他的手腳無異。我看得分明,便借故與他爭吵,鬧到先皇跟前,幸而先皇也是心知肚明,加上邊境不寧,急需良將,便順手推舟,教我二人和離,又令他去邊關領兵打仗了。”


    流珠稍稍一頓,又好奇道:“公主這些年來,便不曾遇著個過合心人兒,想要與他共度餘生麽?公主交遊廣泛,想來該也是碰上過不少翩翩君子,美貌郎君才對。”


    魯元連連苦笑,隨即又垂下眸來,壓低聲音,並不看向流珠,隻沉沉說道:“那二娘呢?你為四哥所迫,待在他身邊,是認了命?還是暗中籌謀?”


    流珠心上一滯,也移開目光,溫聲緩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兒怎樣想,卻是不打緊的。”


    魯元聞言,舉杯笑道:“二娘說這話,看來是不願騙我。你也不必憂心,我孑然一身,行事隻問對錯。四哥雖是我的哥哥,我卻不會偏袒他,畢竟,你也是我的知己好友。”


    流珠安下心來,抬袖舉杯,與她對飲。


    車架轆轆而行,距離邊關愈來愈遠,而離著汴京,卻是愈來愈近。為行路方便,魯元幹脆換做郎君扮相,一襲青衫,發髻高盤,腰間佩劍,二人則以兄妹相稱。說來也是有趣,這魯元扮作男兒之後,卻是半分突兀也無,平常人看過去,也隻當是男生女相,卻無半分懷疑。實在是這魯元公主美豔間透著英氣,長眉入鬢,鼻梁高挺,淡妝濃抹總相宜不說,無論做男裝還是女裝,都各有一番韻味。


    喚他阿兄喚得久了,流珠待她也愈發親近,往常她做男裝打扮時,隻將她真當做是自己的哥哥一般。而魯元結交廣泛,博學多聞,而這原本略顯枯燥的行程,也因著她那些小故事變得十分有趣,更不必說魯元一直以來都對她十分照顧,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著實令流珠很難不對她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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