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對方裝不認得,許岩自然也不會湊上去跟他們套近乎,他淡淡問:“幾位領導深夜過來,可有什麽事嗎?”


    領頭那個國字臉的便裝男子幹咳一聲:“這個,你是許少校吧?我們是公安局的,找你有點事商量——情報部的文局長也在這裏吧?”


    “公安局的?”許岩笑笑:“今晚你們來的真是頻繁啊,你們的同事,剛剛才走了幾個呢——各位領導,請進來吧,文局長在裏麵呢。”


    許岩話中暗含諷刺,公安局的幾位領導都是麵露不悅,好在他們自恃身份,倒也不屑跟許岩計較。眾人進了房間裏,文修之站起身,笑臉相迎,他十分客氣,笑容和藹而溫暖:“邊局長,米局長,又見麵了。各位領導,這麽晚了,可是什麽風勞動你們過來了?”


    警官們也是麵露笑容,客氣地說:“深夜叨擾,很不好意思。文局長,許少校,打擾了。”


    眾人一通介紹之後,許岩才知道,那個國字臉、一臉正氣的中年便裝警官就是公安局的米副局長。對這位先生,許岩是聞名已久了,卻是第一次得見,他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


    眾位警官裏麵,明顯是米副局長是帶頭的,他打了個哈哈,聲音寬宏而洪亮,很有感染力:“文局長,深夜叨擾,實在不好意思。但我們得到消息,說北城分局高良派出所出警的幾名幹警可能跟你們情報部發生點誤會。被你們的人帶走了。我們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到底是出了什麽事?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嗎?”


    文修之恍然地“哦”了一聲,像是他真的這時候才知道對方的來意。他連連點頭,殷勤地說:“原來是這件事啊。米局長,這事,我還真了解一點。是這樣的,今晚大概九點半到十點鍾之間,我們中央七號專案組的成員許岩少校正在賓館休息。突然遭到了你們北城分局高良所的五名警察的暴力襲擊,要把許少校綁架走。。。”


    聽文修之的用詞十分刺耳。用上了“暴力襲擊”、“綁架”這種詞,幾名警官都是微微蹙眉,麵露不悅,但在場的都是有一定級別的官員。頗有城府,沒人打斷他。


    “。。。許少校的身份特殊,他不但是我們四局的現役軍官,七號專案組的成員,也是軍委特殊人才名單上的人,他負責的一項機密調查項目十分重要,連中央首長都是在密切關注的,所以,對這件事我們十分重視。已把那幾名警員請回我們局裏問話了。我們本來以為,這隻是一件小事而已,沒想到。驚動了各位領導過來。。。嗬嗬,嗬嗬!”


    文修之打了兩個“哈哈”,臉上笑吟吟的,仿佛真的很開心。


    與文修之略帶誇張的歡快表演相比,公安局官員們的臉色就顯得沉重了。米副局長蹙著眉看了一眼許岩,沉聲說:“文局長。你這說法,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這位許少校。。。我看著年紀也不大。是你們情報部的現役少校,那也罷了,但你說他還能主持國家機密專案的調查,還是軍委的特殊人才——這個,是不是有點誇張了些?許少校再能幹,但在這年紀,隻怕不會有那麽大的成就吧?”


    米副局長此言一出,文修之嘴邊已經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種獵手看著獵物落網時候的得意笑容,他很誠懇地說:


    “米局長,這個事,您可能不是很了解。許岩少校年紀雖然小,但他可是——咳咳——這裏都是我們公安係統的領導,說點涉密的事應該不要緊吧?


    許少校是國內f病毒狂化症處置方麵首屈一指的專家,擁有特殊本領,對國家貢獻巨大。就像我們前兩天抓到的一級通緝要犯王中茂,這追捕方案就是許少校製訂的,也是許少校親手將那通緝要犯擒殺。可以說,在案件偵辦中,許少校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他的神奇本領,我們的邊局長和南城分局的齊局長都是親眼見到的——兩位領導,你們說說,我文修之剛剛說的,有沒有吹牛說謊?”


    邊副局長和齊斌局長對視一眼,都是麵露苦笑。邊副局長點點頭:“文局長說的沒錯,許少校確實不是一般人。他的特殊本領,我們是親眼看到的,堪稱神技,文局長說許少校是專案組裏的重要成員,這應該不會有錯吧。”


    齊斌也點頭,簡單地說:“許少校確實是f病毒專案組成員,這是真的,沒錯。”


    兩名局長此言一出,舉座震驚。文修之對許岩再怎麽吹捧,大家還可以當他是在為自己的屬下吹牛,但邊副局長和齊斌是公安係統的自己人,沒理由幫著文修之一起撒謊的。


    米副局長又看了一眼許岩,他的笑容已是有些僵硬了——同樣是違規執法,對著一個普通軍人違規執法和對著一個有密級身份的國家專案調查人違規執法,這兩者的性質可是大不相同的。許岩的身份一擺出來,米副局長就知道糟糕了,自己今天可是撞上鐵板了!


    誰都沒想到,這個看著年紀輕輕的小軍官,竟有這麽了不起的履曆,搞不好,這“危及國家安全”的罪名,還真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但米副局長畢竟是久經宦海,驚訝之後,他迅速穩住了陣腳,沉聲道:“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文局長,您不說的話,我還真看不出來,原來小許同誌竟這麽了不起,為國家做了那麽大的貢獻。先前我們看著小許年紀小,還真是多有失禮了!”


    說著,米副局長站了起身,很認真地向許岩敬了一個禮。肅然道:“許少校,今晚我們的幹警在執法過程中對您多有衝撞和得罪,真是很對不起了!作為他們的上級領導。在這裏,我要對您表示鄭重的道歉,請求您的原諒!請您放心,回去以後,我們一定按內部紀律條例,對那幾個犯錯警員進行處分,並勒令他們對你進行誠懇的賠禮道歉!”


    看著米副局長對自己這麽認真地道歉。許岩真愣住了,他起身。給米副局長回了一個禮:“米局長,您客氣了,不敢當的!”


    文修之看著他們,嘴角浮起了冷笑。他很客氣地插口說:“哎,米局長您何必這麽客氣呢?這怎麽好意思呢?我們都知道,害群之馬,哪裏都有,京城公安局那麽大的係統,上萬警員呢,你們當領導的也沒辦法一個一個管教是不是?那麽多的警察,中間出了幾個敗類,也怪不得你們。哪裏用得著米局長親自道歉?這是那些犯罪警員個人的問題,怪不到諸位領導頭上,這個道理。我們還是懂的。


    米局長,您真的太嚴於律己。分明不是您的錯,您也要責怪自己,您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這種勇於擔當的高風亮節,我們都很欽佩。今後要多向您學習的。”


    文修之的這番話說完,在座眾人都是臉色微變。能在公安係統這麽高手如雲、競爭激烈的單位當上領導的。哪個會是等閑之輩?雖然文修之說得很客氣,一再為米局長唱讚歌,又是“高風亮節”,又是“嚴於律己”,但在座眾人都是聽出來,其實文修之這番話的重點還是隻有兩個:第一:你米局長的事歸你米局長自己,那些犯事警察的事歸他們自個,你米局長的道歉隻能代表你自己,救不了他們;第二:文修之也是再次強調,那些犯事警察是‘害群之馬’,他們的性質其實是“犯罪分子”,而不是米局長所說的“犯了錯誤”。


    米景的臉色微微一冷,他轉向文修之,語氣中帶著一股寒氣:“文局長說要向我學習,我是擔當不起了。不過,我也有些疑惑了:文局長口口聲聲說我們的幹警犯罪了,這個,我卻是想不通了:他們到底犯什麽罪了呢?”


    文修之也是哈哈一笑:“米局長這是在考我了,您是多年的老公安了,怎麽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想不起來了?涉嫌綁架和謀害現役軍人,這就是他們的罪了。”


    “不會吧?文局長,你開我玩笑吧,我們的警員奉命出警,正常執行任務,怎麽就變成綁架和謀害了呢?文局長,你這個說法,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吧。”


    “這個,自然是有根據的:當時,我們許少校已經出示了證件,明確了自己現役軍官的身份,但貴局的幹警並沒有依法通知京城警備的糾察過來處理,而是企圖用暴力手段想把許少校帶離,還用槍威逼我們許少校,隻是因為我們許少校極力克製,才沒有發生流血事件。


    這種使用暴力企圖將許少校從住處帶走的行為,這是明顯的暴力綁架行為,再加上貴局警員在其過程中不正當使用警槍的行為,我們認為,這幾名警員對我們的許少校懷有極大惡意。鑒於許少校的敏感身份,我們認為,把這幾名警員今天的行動和他們的用意給調查清楚,這是很有必要的。”


    米副局長搖頭,他說:“文局長,雖然說現役軍人的刑事案件管轄權限是在部隊,但按照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在一些特殊的緊急情況下,地方公安機關是可以扣押現役軍人的。。。”


    文修之爽朗地笑起來了:“米副局長,你都知道,那隻是特殊的緊急情況下的措施,但問題是,今天的情況,符合這種特殊緊急情況嗎?


    我們的許少校,涉及重大的人命案子嗎?沒有,不過打一個巴掌的民事小糾紛而已!他有畏罪潛逃的跡象嗎?沒有,他照舊好好地在賓館房間裏休息——所以,米副局長你說的特殊情況下的緊急措施,那是不適用於今晚情形的。”


    米景微微蹙眉,關於許岩今晚的情形到底適不適用特殊情形下的緊急措施,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要爭起來,他有好多的理由。但問題是,這樣的互相爭吵,有什麽意義呢?就像文修之說服不了自己。自己也說服不了文修之,雙方僵持不下,最後那幾個警察還被情報部扣著,如果他們說出些不利於自己的話,那時候,自己就很難堪了。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南城分局的齊斌副局長——今晚事件的發生地是在北城區,其實跟齊斌這個南城分局副局長毫無關係的。隻是米景知道,齊斌跟文修之關係不錯。倆人都是大院裏一起長大的,今晚請齊斌過來,就是為了陷入僵局時候請他出來緩和氣氛的。


    看到米景求助的目光,齊斌微微蹙眉——他其實是不願意做這中間人的。米景跟文修之之間的矛盾,他並不想參合進去。但今晚的事,他實在是沒辦法推脫了——有五個警察被情報部抓了,這已不是米景個人的事了,這是關係整個京城公安係統臉麵的公事。這種時候下,他若是不肯出手幫忙,那肯定會落個“不顧袍澤情誼”的壞名聲,在上麵的領導看來,對他的印象肯定好不到哪去的。所以。盡管他不願意,還是不得不跟著過來了。


    齊斌幹咳一聲:“米局長,文局長。今晚的這個事到底該如何定性,到底是違規執法還是暴力綁架,我覺得吧,那是該留給律師和法官們去談的事——現在,我們不談這些,不談這些法律上的事。我們就談我們兩家之間的交情。


    老文啊,我們京城公安局。跟你們情報部,可是多年的合作夥伴了啊!這些年來,我們兩家合作的案子,那可不是十件八件的事了吧?平時,你們四局有什麽緊要案子,一個吩咐下來,我們京城公安係統什麽時候不密切配合你們啊,要人出人,要槍出槍?


    就拿這次的王中茂案子來說,自然的,抓到王中茂,最大功勞肯定是你們的,你們主持了調查,許少校親手殺了那怪物,但我們公安局在其中也是出力不少吧?為了搜查線索,我們的十六個分局、三百多個派出所全部出動,動用了幾千警力,一條街一條巷地盤查摸排——雖然說你們四局的人很能幹,但你們總不可能去充當戶籍警去走完全市那麽多的街道社區吧?我們的幹警那麽辛苦,咱們公安係統,就算沒個功勞,那也總也得得個苦勞吧?


    我們——京城公安局和你們情報部——之間,就算因為工作上的疏忽,發生了什麽誤會,總有個商量的餘地吧?就算真的是我們犯了錯,大家就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地把這事情給處理了嗎?”齊斌語重心長:“老文啊,打今後起,你又不是跟我們不見麵了,是吧?”


    自打進屋以後,齊斌一直保持著沉默,但他一開口,那詞鋒卻是異常地犀利,文修之竟有種無法招架的感覺,他苦澀地望了許岩一眼,給了許岩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然後,他苦笑著對齊斌翹起了大拇指:“齊老二,你的嘴皮子太厲害了,我拿你沒辦法。”


    齊斌笑笑,卻是步步緊逼:“哪裏啊。。。老文,今晚的事,你們可打算怎麽處理呢?”


    文修之歎口氣:“邊局長,米局長,既然你們這麽多領導過來了,那我還有什麽話好說?這麵子,那是一定要給的。這樣吧,明早天亮之前,我們一定放人,行了吧?就按你說的,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我們簡單問個話,如果確實沒什麽特別的事,那這件事,我們不立案,不記檔,這樣行了嗎?”


    齊斌和公安局的幾位領導都鬆了口氣——能把衝突這樣解決,那也可以算是圓滿了。難得文修之這麽給麵子,當下,眾人都說了一些感謝的話,感謝四局和文局長的支持。


    事情圓滿解決,於是皆大歡喜,公安局的官員們紛紛紛紛告辭而去。米副局長躊躇了下,對同伴們說:“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跟文局長商量的。”


    在座眾人都隱隱知道,因為文修之設局抓了南城丁三,米副局長跟文修之是隱隱有些矛盾,這時候米景自請單獨留下,那多半就是要談判了。這種事情,沒人想參合進去,大家都是嘻嘻哈哈地裝糊塗,一溜煙地走掉了。


    於是,客廳裏就剩下文修之、米景和許岩三個人了。走了好多人,客廳裏顯得空蕩蕩的,異常安靜,也沒人說話,氣氛一時間顯得很尷尬。


    但很明顯,文修之和米景二位都是定力很深的高手,我們的高級幹部都是特殊材料製造的,他們的定力異常深厚,這點小事,他們是不會覺得尷尬的。


    許岩本以為,那幫無關的閑人走了,米景和文修之就該開始一五一十地開始談判講條件了,但很明顯,他低估了咱們的領導的耐性和定力了,現在,米景和文修之仿佛是在比拚誰的“閉口禪“神功修煉得更高深一樣,誰都不肯先開口說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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