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秋屏記不清楚曆史的麵目,但是她按照想象拍攝的這一幕和曆史是何其相似。


    曆史上的冉閔將軍糧分給百姓,帶著區區一萬以步兵為主的軍士爭糧,被鮮卑十四萬大軍重重包圍。拚死突圍的過程中他一人殺死三百餘人,最終卻因為坐下馬匹筋疲力竭而被俘。乞活軍,戰至最後一人。


    而後,俘虜了冉閔的燕國將領慕容恪將冉閔送到了前燕國主慕容俊麵前。


    這一部對話稀少,鏡頭也總是在戰場上巡回的影片,在這臨近尾聲的時刻出現了一段難得的文戲。


    此時的冉閔形容狼狽,不見那百戰百勝的將軍驕氣。在這一場漫長的戰鬥中,他已經受了太重的傷,渾身上下的衣衫早已被血液浸透,眉宇之間也是掩飾不去的倦色。可即使如此,對他充滿畏懼的鮮卑人還是用繩子一圈又一圈地捆住他,好像他有三頭六臂一般。


    哈,畏懼。


    這些能夠做出將人當做軍糧這樣畜生一樣行徑的人,居然也知道畏懼?


    慕容俊坐在大帳中,他沒敢太靠近冉閔,就好像對方的目光就足以奪去他的性命一樣,於是隻敢遠遠地看著。


    他看著這個不知道殺了多少鮮卑人的好漢,看著這個幾乎被鮮卑人畏懼如鬼神一樣的豪傑如今疲憊的模樣,心中隱約的恐慌漸漸被另一種情緒壓下去了――是自得。


    看吧,這個叫做冉閔的人,讓無數人都為之恐懼逃避,到如今,還不是被我捉住,而現在縱使他有再高強的武藝,縱使有無數的人將他視為神明,我一聲令下,就能夠斬殺了他。


    被敬若神明的漢人英雄。也不過如此罷了。


    這些漢人,也不過是奴仆一樣的牲畜,殺了就殺了,和殺雞有什麽分別嗎?


    在這樣的自得中,慕容俊開口,對冉閔說:“你……不過是個奴隸。也隻有下等人的能力,居然,嗬、居然也敢自稱天子?”話音落下,大帳中的其他鮮卑人就十分配合地笑了起來,是嘲諷。是如釋重負?那個威脅著所有鮮卑人,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的人,到如今終於不再成為他們的威脅了。他們用輕蔑的眼光看著冉閔。好像這個曾經讓他們畏懼到隻能顫抖的人變成了他們曾經輕易殺死的少女,輕易踐踏的老人,輕易奴役的漢人們……


    “自三國之後……天下大亂。”呼喊了一天的嗓音,沙啞粗糲,若是在平時,誰聽到這個聲音,恐怕都會想要捂住耳朵吧。可此時此刻,冉閔那張沾滿血汙的麵孔上。一雙眼睛如此明亮,像是燃燒著無邊的業火,盛開出了紅蓮。誰還會去在意那聲音的難聽好聽?


    “如你們這樣的夷狄之輩……看似人麵人身,像是人樣,卻不過是上位開化的獸類……竟然也有膽子想要雄踞天下。莫非忘記當年,衛霍陳湯之事?”說到這裏,冉閔似是輕蔑一笑,“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際天接地,人跡所及,鹹盡賓服。”那是那個強盛的大漢,那個屠滅南越為九郡,將宛王首級懸在北闕,誅滅作亂朝鮮的帝國!大漢已經滅亡多少年了,可是漢人還在,漢人還記得他們的榮光,如同漢武帝一次有一次驅逐匈奴一樣,大漢,不懼胡兒!而曾經屬於大漢的大好河山,怎可讓胡兒占據!?


    他的話太過直白,帳內的諸多鮮卑人恍如是被剝開了那層光鮮亮麗的表皮,被刺痛的風吹拂脆弱的肌肉組織。好像,好像回到大漢那時候,他們被驅逐,在草原上逃亡,銀鞍白馬的漢朝將軍帶著大軍橫掃萬國,而他們隻能在這樣的威勢之下瑟瑟發抖。這樣的錯覺讓這群人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麽應付,甚至忘記了責難冉閔的話。


    冉閔的目光掃視過大帳內的異族,即使已經淪為階下囚,他依舊挺直了背脊,昂起了下巴。他有什麽理由不驕傲呢?身為漢人,身為這樣一個英雄。所以他說:“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有膽子覬覦天下,我冉閔一時英雄,為什麽不能稱帝稱王!?”


    “大膽!”這個時候,終於反應過來的鮮卑人才開始呼喝起來,“你竟敢這麽說!”


    “我為什麽不敢說!”冉閔大笑起來,“你們不過是大漢家奴,真以為主人不敢動你們嗎!”


    “閉嘴!”帳內諸人臉色都變了。


    “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他大聲地唱起來,那一首和他聞名大江南北的《殺胡令》一起興盛起來的歌。


    然後被一條白布堵住了嘴。


    可是帳內的所有人,幾乎都在耳邊聽到了最後的那三個字。


    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


    殺盡胡兒才罷手!


    “押送到龍城去,殺了他!”已經顧不得冷靜的慕容俊大聲命令,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冉閔,隻是大聲叫著衛士去做。


    即使不再能夠發出聲音,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了冉閔的眼睛。


    那眼睛裏麵有倒影。那些屍首堵塞了河道的女子們,那些荒廢的田野和屋舍,那些血紅了眼睛的曾經的家犬,那些因為饑餓而易子而食的平民,那些呼喊叫囂的胡人,那些為了保護他而去死的乞活軍兄弟。


    誰說的呢?大丈夫死即舉大名耳……他如今,也是名動天下,如此死去,當得起大丈夫的稱呼吧?


    隻是,隻是放心不下。


    那被留在城內饑餓的鄉親父老。


    那些被乞活軍庇佑著活下來的漢人。


    那些將自己建立的魏國視為漢人的希望的人們。


    那些曾經以為可以跟著自己一統天下青史留名的弟兄們。


    如何,如何放心的下啊!


    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也隻想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重回人世,當為今日死在這裏的兄弟們複仇,重新恢複大漢榮光吧!


    屏幕漸暗。一行字幕出現在屏幕上。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


    若無冉閔呢?”


    那一個問號越來越大,直到占據了整個屏幕之後方才慢慢黯淡下去。


    “此後,冉魏政權絕大部分官員守節自縊。少部分投奔東晉。


    冉魏幾十萬漢人百姓南逃受截擊,因晉將接應不及,死傷殆盡。晉將自殺謝罪。”


    抽泣聲已經無法被忽視,即使每個人都強行壓抑著自己,那奔湧的情感卻衝垮他們所建立的堤壩。


    字幕還在繼續。


    “冉閔大帝為慕容氏所擒,崩於遏陘山。


    當日。山左右七裏草木枯萎,蝗蟲大起,五月不雨,至於十二月。


    慕容俊心生恐慌,遣使者祀之。諡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


    這一年,是東晉永和八年;前涼建興四十年;代國建國十五年;冉魏永興三年;前秦皇始二年;前燕元璽元年;張琚建昌元年。


    所有的年號都如此吉慶。可有一個人,即使他死去了,依舊能讓胡人不再敢大肆屠殺漢人。”


    綿長的音樂再度響起。


    這一次,是一個沙啞的男聲,低低地唱著那一首《蒿裏行》。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百姓需要的不是這樣的義士,為爭天下而犧牲了太多。興亡之間無數天縱之才被曆史銘記。可誰記得一將功成萬骨枯,誰記得那些為他們的名聲犧牲的平民們?誰記得為了私欲而倒塌的萬古王朝?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看吧,兄弟鬩牆!誰還記得那一句外禦其辱?天下之大,多少為王為帝者相殺!兵戈起啊!盔甲敗啊!黎民之苦誰管啊!?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那聲音是如此平淡不在意。就像是曆史本身在訴說,那麽多人的苦痛,顛覆天下的戰爭和殺戮,也不過輕描淡寫幾句話。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誰願意看見那樣的場景?求生而不可得隻能求死。荒廢的田野屋舍。以死人為食的曾經被豢養的家犬。曾經的千裏沃土皆荒蕪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最後一句唱過,即使是自己一手導演了整部影片,成秋屏依舊無法控製地抬起臉,試圖將眼淚收回去。她未曾經曆過那樣的時代,但是即使是史書上的隻言片語,就足夠劃開她已經刻入骨血中的屬於民族的傷口。她曾經拍攝了無比精彩的三國,智謀戰力如此令人迷醉,可是誰會想到那麽精彩的時代之後,給華夏帶來了什麽?至少她希望有人知道……


    就在那音樂的尾音中,那男聲忽而提問:“冉閔何在?”


    幾乎是所有人在這一句之後都感到呼吸一窒。


    冉閔何在?


    他已經化為青山,狂風,豪雨,為了守護萬民!


    冉閔不再!可冉閔,無處不在!


    這一刻,那些不顧形象的嚎啕聲,在終於壓過了其他一切的聲音,回蕩在了影院之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92ks就愛看書網】)


    ps:他未曾一統天下,也沒有長久的王朝,沒有多強的文治武功,更沒有讓人記不住的漫長尊號。他不曾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他征戰四方幾乎是個莽夫形象。但是他是大帝。即使是在那漫長八年時間裏,失去了誰或者失敗,漢不會因此而消逝,隻是會淪為殖民地並且終究會獲得重生,唯有在那麽一段黑暗的時間裏,如果沒有他,漢族恐怕就會徹底消湮於曆史的塵埃中,他是大帝,真正的大帝。


    對不起我不能將他的一切都渲染得淋漓盡致,但我希望大家終究能夠感受到那麽丁點,真正的大好男兒,是如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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