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甲暴羆終究不是人類,對待事物的看法也異於常人。然而,楊天鴻卻從中有所受益,從宰殺活牛的過程中,逐漸領會到刀法的重要性。


    從宰殺活牛,將其切割成一塊塊團狀牛肉,到現在可以將活牛切片,楊天鴻隻用了兩周時間。


    鋼甲暴羆對他的宰割進度極為讚賞。


    “娃娃,你在這方麵很有天分。以前上靈虛峰的弟子門人,沒有一個能夠做到你這般地步。半年的輪值期,隻有兩個人勉強讓我滿意。一個是現任宗主鍾元宇,一個就是庚金殿主郭林生。但無論刀法還是速度,他們都沒有你來得優秀。瞧瞧這牛肉片,真正是薄如紙,可透光。隻有這種做法,才能真正使牛肉的鮮嫩滋味兒與蘸料完美融合,成為食中至味。”


    充裕的靈氣,為楊天鴻提供了充沛的體能。刀法的神妙,在一次次屠宰活牛的過程中不斷領會。現在,一刀下去,他已經能夠區分開牛皮的強韌,牛骨的堅硬,以及牛肉和經絡在其中的微小差異。用通俗的說法,就是刀子在揮舞過程中,對於鋒刃接觸不同質感物件之間的力量收放。


    聽起來很是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憑借玲瓏寶鎖內部三倍的時間流量差異,楊天鴻的確在短時間內修煉刀法速度突飛猛進。至少,達到了令鋼甲暴羆滿意的程度。


    與鋼甲暴羆的關係進一步密切,楊天鴻在石窟內部活動的範圍也就更大。


    今天剛好是本月十五,按照慣例,鋼甲暴羆會在每月初一、十五兩天離開洞府,在山林間吸收日月精華。


    即便是修煉有成的靈獸,長時間居住的洞府仍然有股淡淡的臭味兒。楊天鴻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天下間所有靈獸妖怪的共同習性?還隻是鋼甲暴羆的特殊喜好?


    成天呆在臭烘烘的環境裏並不舒服。看著滿地脫落的熊毛,楊天鴻撓了撓頭,決定趁著鋼甲暴羆尚未回來的這段時間,將石窟內部清理幹淨。


    山林裏到處都是清潔的冰水,身為被靈水殿主認可的親傳弟子,楊天鴻也得到了一本水屬性功法。利用特殊操控技巧以水流清洗石窟,是一種練習,也使清潔這件事情變得更加簡單。


    透明純淨的水流從洞外山澗被靈力引入,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個旋渦,反複不斷衝刷著石窟內部的髒汙。當水流變得渾濁,又會被靈力引導著流向洞外,回歸自然。


    在鋼甲暴羆經常躺臥的石床內側,楊天鴻發現了一些塗抹在牆壁上,早已幹涸變黑的血跡。


    他停下了手中控製水流的印決,快步走過去,俯低身子,湊到近前仔細察看。


    這是一片深黑色的幹涸血跡。被光線照到的地方,隱隱有些偏紫。楊天鴻用指甲小心翼翼刮了些血粉下來,在掌心中間碾碎,發現其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腥苦之氣。


    看著手中這一小撮血粉,楊天鴻微微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在妖字一號囚室裏,死去的天妖王紫犼留下了一本《真靈異錄》。其中,記載了所有關於妖族的秘聞,以及天下所有妖族的特征、習性、修煉要點等等。不誇張的說,這實際上就是一本關於妖族的大百科全書。


    《真靈異錄》上有著關於鋼甲暴羆這種靈獸的記載。從張碩那裏領命前來的時候,楊天鴻就仔細查閱過相關內容,知道鋼甲暴羆性情溫和,這才有了之前那番極其接近,毫無戒心的談話。


    在很多方麵,妖族都與人類有著顯著區別。以發狂為例,一些妖族體內的血液顏色也會產生變化。比如獨角蛟血色變淡,裂蹄白犀血色變為深藍等等。


    《真靈異錄》上也提到過鋼甲暴羆的血液顏色。它並不像人類一樣為鮮紅,而是更加淡化的醬色。即便是流出體外幹涸之後,最多也就是顯現出淺褐色,絕不可能是現在這種帶有深紫的黑色。


    毫無疑問,這頭鋼甲暴羆,歸元宗的守山靈獸已經中毒。或者應該說,在流出這種紫黑色血液的時候,它的體內帶有某種毒素。


    從石窟外麵射進來的光線一陣晃動,楊天鴻轉過身,看到了鋼甲暴羆站在洞外,無比龐大的身影。


    “在你之前,已經有六名歸元宗弟子輪流在這裏看護我。”


    鋼甲暴羆爪子裏拎著一頭剛剛被擰斷脖子的肥鹿,重重扔在地上。它走進石窟,坐在楊天鴻旁邊,用碩大無比的熊眼注視著他:“你是第七個,也是唯一一個發現這些血跡的人。”


    楊天鴻與鋼甲暴羆輩分差別太多,下意識的想要從石凳上站起,卻被鋼甲暴羆扣住肩膀,用毛茸茸的巨大熊掌力按下:“小子,你很對我的胃口。在我麵前,用不著那些繁文縟節。”


    楊天鴻隻得坐下,平平攤開手掌,猶豫著問:“前輩,您早就發現這些血跡……嗯,您的身體有問題?”


    鋼甲暴羆裂開巨大的熊嘴笑笑:“我自己的身體出了狀況,當然也是自己最清楚。不瞞你說,這些血跡是上次發狂的時候所留下。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究竟發了什麽瘋,一個勁兒的用腦袋撞牆,然後就是衝出去,無論看見任何活物,都想把它活活捏死,撕成碎片。”


    “那種感覺很奇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滿腦子都是破壞和殺戮的念頭。就像喝多了酒,分辨不清狀況。我想要衝過索橋,守橋的門人弟子被我一巴掌狠狠抽飛,然後長老殿的人趕了過來,緊接著又是靈水殿那個姓劉的女娃娃,鍾元宇那個家夥來的有些慢,但他這些年修煉有成,功力大漲,配合洛圖殿特有的困鎖陣法,的確很是給老夫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打鬥的時候,他們一直都在留手,兵器符籙什麽的都沒有朝我身上的要害部位招呼。說起來可笑,我那個時候的思維意識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邊覺得很是欣慰,認為門人弟子對我這個前輩非常尊敬。另一方麵又覺得暴怒無比,迫不及待想要殺人,更想擰斷幾個人的脖子,大口痛飲溫熱的鮮血,大口吞嚼新鮮的肉食。”


    “歸元宗的門人弟子到底不是吃幹飯的廢物。尤其是洛圖殿殿主況聰,困鎖陣法使得出神入化。老夫的實力雖然已經進入地妖王境界,卻也無法抵擋多達數十位元嬰門人的聯手攻擊。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仍然還是況聰的困鎖陣法。至於後麵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我被困住,然後腳上就多了這把鎖,一直呆在這兒。這一切都是老夫主動要求,沒有人強加。鎖鏈很結實,如果上次那種事情再次發生,至少……我可以用鎖鏈困住自己,不至於狂性大發殺死自己的門人。”


    鋼甲暴羆的身形體量極其魁梧,它像一座厚重高大的山脈,牢牢擋住了外麵的光線,成為楊天鴻麵前一道難以逾越的陰影。仰望著這頭被歸元宗當做強大依靠的守護靈獸,楊天鴻看到了鋼甲暴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散發出隻有人類才有的淡淡憂鬱和深沉。


    “我是一個非常嘴饞的家夥。”


    鋼甲暴羆似乎不想給楊天鴻開口說話的機會,繼續道:“老夫喜歡新鮮牛肉,蘸食的吃法,也是跟著老夫那位早已飛升的主人而來。上次發狂以後,每天的食物我都要仔細檢查,卻沒有從中發現任何問題。牛肉仍然還是牛肉,蘸料仍然還是我喜歡的那種味道。”


    楊天鴻呆了幾秒鍾,不顧一切喊叫起來。


    “您為什麽不稟報宗主?”


    “當時狂性大發不是您的錯,是有人故意在您的飲食中下毒,必須把這些居心叵測的家夥一個一個找出來。”


    鋼甲暴羆轉過身子,用深沉的目光注視著遠方的山峰,淡淡地說:“娃娃,如果你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人世間很多事情,其實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老夫是妖族,不是人類。覬覦重寶殺人滅口這種解釋放在我身上根本就說不通。這段時間,我反複思考過,老夫若是狂性大發,肯定會在歸元宗內外引起混亂。這種動蕩隻可能對外人有利。其他門派可以趁機大舉進攻歸元宗,將整個宗派連根拔起,一舉蕩平。然而,這僅僅隻是老夫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楊天鴻連連搖頭:“您為什麽不把事情告訴宗主?”


    鋼甲暴羆淡然笑道:“鍾元宇那個年輕人的煩心事情已經夠多。他是宗主,不是管家婆。我已經說過,沒有證據,就無法證明在我飲食中下毒究竟是何人所為。即便知道有這麽一件事,鍾元宇能做的,不外乎是在歸元宗上上下下大肆調查,結果就是搞的人人自危,混亂不堪,每個人看待別人都想象著對方是叛徒,是潛在的敵人。”


    “按常理分析,上次老夫發狂的時候,應該就是潛在敵人對歸元宗下手的最佳時機。可他們什麽也沒有做,隻是潛伏在暗處,默默靜觀事態進展。我被鍾元宇等一眾門人聯手製服,門派損失也隻是區區幾名外門弟子。除此而外,歸元宗上下並無大礙,更談不上什麽傷筋動骨。”


    “這不正常,真的很不正常。”


    “可是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對方的潛伏靜觀就變得極有遠見。歸元宗畢竟是一個勢力強大的修煉宗派,即便有我這麽一個混亂主因存在,門人弟子仍然擁有極其強悍的戰鬥力。強攻,肯定傷亡慘重,還不如拋磚引玉,用一份毒藥引得我狂性大發。事後,歸元宗高層肯定要對事情前後仔細調查。一旦知道有人暗中下毒,所有關聯之人都要身受牽連。娃娃,我可不是身份一般的普通殿主,而是上輩祖師的坐騎,歸元宗的守山靈獸。嗬嗬!你可以想象一下,鍾元宇知道這件事情內情會何等震怒?他肯定會嚴令徹查。到了那個時候,每個門人弟子都有可能被列為調查對象。人人都忙於自辯自保,哪裏還有時間修煉?哪裏還會警惕外來勢力的攻擊?”


    “人心之險惡,不過如此。對於製訂陰謀計劃的那位潛藏對手,老夫也深感佩服。就目前而言,最好的對策,就是老夫一個人在暗中尋找線索,探究秘密。否則,消息一旦公開,歸元宗上下勢必混亂,正中對方下懷。”


    時間已近正午,從石窟外麵射進來的陽光越發強烈。楊天鴻抬頭仰望鋼甲暴羆,看到這頭守護靈獸身體周邊絨毛都被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神聖光暈籠罩,顯得高大而聖潔。


    這才是真正修道有成的靈獸。大局觀是如此的清晰,不會因為一己之私而影響到其他人。難怪,上輩已經飛升的祖師會選擇鋼甲暴羆成為坐騎。而這頭已經是地妖王境界的靈獸,也真正把歸元宗門人當成了自己的後輩。


    楊天鴻隻覺得心裏有很多說不出的東西在翻騰滾動。


    都說修士乃是天底下最為現實的強大群體。可是,在鋼甲暴羆身上,楊天鴻分明看到了甘願為門人弟子舍身的果決和堅毅。


    “您,您其實不用這樣做。”


    鋼甲暴羆輕輕搖晃著碩大無比的熊頭,從鼻孔和嘴唇中噴吐出沉重的話語:“老夫既入歸元宗,自然要厚待所有門人弟子。下毒,隻是一件小事。但潛伏在背後時刻想要毀滅本宗的敵人萬萬不可小覷。隻要配合護山大陣,宗派上下足以對抗兩名大乘修士。在傳承和宗派麵前,老夫已經顯得微不足道。無論任何時候,歸元宗絕不可內亂。否則,就是自取滅亡。”


    楊天鴻歎息了一聲,把內心的問題和盤托出:“可是,前輩您為什麽要把這一切告訴我?”


    “因為你很不一般。”


    鋼甲暴羆的眼睛雖然渾濁,犀利智慧的目光卻足以看透人心:“老夫雖然久居靈虛峰,對於宗門上下的事務卻很關注。當日老夫發狂,你在問心堂表現出眾。春日大比暗施計謀為本派贏取了豐厚獎品。五行諸殿之間的丹藥紛爭,也是因為你而平息。雖然老夫對丹藥一竅不通,事情前後關聯卻很明顯。從上次老夫發狂至今,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老夫一無所獲,隻好指望著有個聰明人過來幫我。哈哈哈哈!否則,你以為陳正堅那個小胖子為什麽會連連選擇閉關?紫爐殿張碩為什麽會安排你上虛靈峰擔任守衛之職?”


    楊天鴻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前輩您事先安排好的?”


    鋼甲暴羆傲然道:“老夫在歸元宗身份超然,要求幾個聰慧的弟子過來幫忙,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當然,老夫可沒有直言叫出你的名字,隻是要求鍾元宇把最優秀的弟子派過來。結果,他們選中了你。”


    說著,鋼甲暴羆把目光轉向洞內,用深沉的目光注視著石壁上那些早已幹涸的血跡:“這是上次發狂時嘔出的血。老夫一直留著,前前後後上靈虛峰的門人弟子甚多,也隻有你發現其中的端倪。修道,從來就講究一個“緣”字。此事,就交由你來處理,全權負責。記住,一定要盡快找出潛藏的敵人,明晰對方的身份。”


    ……


    歸元宗,宗主居所。


    鍾元宇聽完楊天鴻的敘述,一言不發,半低著頭,眼眸深處釋放出狠厲而自責的目光。


    “我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廢物,居然連前輩祖師身重劇毒這種事情也沒看出來。我有何德何能擔當宗主大位?即便日後修煉有成,又有什麽臉麵去見那些飛升上界的宗派祖師?”


    鍾元宇消瘦的麵孔因為痛悔而扭曲,他絲毫不顧有楊天鴻這麽一個門人弟子在麵前,掄起拳頭,一下又一下,朝著自己的胸口和大腿上狠狠猛砸,口中不斷發出後悔莫及的低吼。


    “請祖師原諒我這個愚鈍不堪的後輩。”


    “前輩身受劇毒之痛,我難辭其咎,難辭其咎啊!”


    “真是可笑,我身為堂堂宗主,卻連維護宗派穩定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道祖在上,一旦此事了解,我自願麵壁五十年作為懲罰。我有愧,有愧啊!”


    不等楊天鴻開口勸解,鍾元宇已經從椅子上站起,神情莊重的整理好身上衣冠,雙膝彎曲,朝著遠處靈虛峰所在的方向重重跪倒,連行叩拜之禮。他的額頭與地麵堅硬的青石板不斷撞擊著,發出清晰入耳的沉悶響聲。


    等到抬起頭來,楊天鴻清楚地看到,鍾元宇雙眼中滿含淚水,反射出晶瑩的微光。


    突然,宗主鍾元宇深深吸了口氣,發出厲聲暴喝:“紫爐殿弟子楊天鴻聽令。”


    楊天鴻心神一緊,連忙上千一步,雙手拱在胸前:“請宗主吩咐。”


    鍾元宇的表情充滿凶狠與決然:“我以歸元宗宗主的身份命令你,全權負責核查本宗守山靈獸鋼甲暴羆前輩中毒發狂一事。從即日起,你持有本宗主令牌和令箭,可以調用歸元宗上下一切人員物資。如有人敢於違逆,或者阻攔,你可以本宗主令箭當場殺之。”


    楊天鴻低頭允諾:“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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