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堂與辛字號藥園之間不是很遠。


    盡管專心於煉丹,楊天鴻仍然每天都要抽出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鍾頭左右的時間來到問心堂,悉心照料那些在發狂獸群進攻中受傷的外門弟子。


    煉氣階段的修士,多少還保留著很多世俗世界普通人的特質。他們每天都要吃飯喝水,睡覺休息。相比之下,築基修士受傷後的調養就顯得簡單。他們隻需要打坐冥思,加上一定數量的丹藥,潛心靜養一段時間便能痊愈。


    看著擺在麵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郭浩隻覺得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激。


    鳴鳳山上到處都有野雞,楊天鴻體格健壯,手下也有親衛跟從,短時間內弄來幾十隻野雞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楊天鴻在水邊宰殺野雞的全過程,郭浩恰好可以從臥室窗戶裏清清楚楚看見。


    那些野雞被弄得幹幹淨淨,在案板上斬成小塊扔進鍋裏,連同很多補血養氣的藥材一起熬煮。很快,整個問心堂的空氣裏,都彌漫開一股令人饞涎欲滴的濃香。


    換了是外院裏的雜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弄出如此精致的美食。郭浩一直認為,飲食好壞與個人烹飪技術關係不大。最重要的,還是看廚師是否用心?是否真正把食物吃進嘴裏那個人的感受看得無比重要?


    鳴鳳山野物眾多,楊天鴻帶著五名親衛每天都要外出打獵。山雞、野豬,還有河裏的肥魚……這段時間下來,受傷的外門弟子每天的食物都不重樣,一個個也被養得紅光滿麵,氣血十足,傷勢恢複速度也快了不少。


    郭浩咽下一塊酥爛的雞肉,很是感激的對楊天鴻連聲道謝:“讓你費心了,謝謝!”


    楊天鴻不以為意地笑笑:“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安心休養,想吃什麽就告訴我。這山裏飛禽走獸多得是,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雞湯的味道很不錯,郭浩很快就把滿滿一大碗湯喝了個底朝天。楊天鴻端著空碗走出病房,恰好遇到了從外麵走進來的庚金殿主郭林生。


    他還是之前那種麵色陰冷的神情,看待楊天鴻的視線角度也完全是用眼角斜瞟。楊天鴻對此毫不在意,側身站在旁邊,讓開道路,做足了弟子應有的禮節,等到郭林生一言不發從身前走過,這才轉身離開。


    “叔父!您怎麽來了?”


    郭浩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站起,卻被眼疾手快的郭林生攙住胳膊,小心翼翼扶著坐下。


    “腿腳不方便就不要亂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這次受傷嚴重,再不老老實實休養,以後你後悔都來不及。”


    麵對受傷的侄兒,郭林生刻板森冷的臉上,顯出與之前截然相反的溫和微笑:“怎麽樣,好點兒了嗎?”


    郭浩慢慢活動著胳膊,把身體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衝著楊天鴻遠去的背影笑了笑,說:“多虧了楊師弟每天送來的湯藥,傷口已經結痂,估計用不了幾天,應該就能下地走路了。”


    提及楊天鴻,郭林生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怒意:“謝他?別忘了,如果不是他以軍陣之法殺戮眾多,你也不會受到如此重傷。”


    郭浩很清楚自己叔父的脾氣性格。對於這件事,郭林生此前已經在外院弟子當中詳細了解,對於事情來龍去脈早已清楚。之所以現在還是這樣說,隻是礙於身份,口頭上不願認錯。


    “這不是楊師弟的錯。”


    郭浩委婉地勸說:“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悉心照料著我們,對大家一視同仁。”


    郭林生從鼻孔中噴出一聲冷哼:“不過是收買人心而已。修道之人,勤練自身才是天道。他不過是刻意而為,甚至可能是提前得知了我要過來的消息,故意做作。”


    郭浩覺得叔父簡直不可理喻。他皺著眉,不斷搖頭:“不是這樣的。楊師弟不是那種人。”


    郭林生微微眯起雙眼,夾雜著憤怒的疑惑思緒,在他的腦子裏逐漸蔓生開來,隻是在刻板沉默的臉上,沒有絲毫顯現。


    一直以來,侄兒對自己都很尊敬。


    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居然會為了一個外人,當麵頂撞自己?


    難道,在這件事情上,真的是自己錯了?


    ……


    楊天鴻並不知道郭林生與郭浩之間的談話。他仍然還是每天來到問心堂照顧受傷的門人弟子,分發湯藥。


    郭浩覺得自己很對不住楊天鴻。當然,是因為自己叔父的緣故。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高高興興端起碗來吃肉喝湯,而是拉著楊天鴻在床前坐下,從腰間乾坤袋裏取出一件物品,遞了過去。


    那是一條青灰色的鐵鏈。非常堅硬,環扣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自幼就喜歡煉器,一直夢想著成為最優秀的煉器大師。”


    看著麵帶疑惑的楊天鴻,郭浩微笑著說:“小時候不懂事,看見家族長者煉製法器,也就有樣學樣,把我父親的鞋子扔進火爐裏,想要煉製出一雙會飛的寶鞋。嗬嗬!這當然是小孩子的笑話。長大了,也就想要嚐試著煉製適合自己使用的兵器、法寶。花了很多錢財,也浪費了很多材料,仍然一事無成。也許,我在煉器方麵的確沒有天賦,實力也不足,現在轉向改修別的方麵,應該還來得及。”


    楊天鴻拿起這條三米多長的鐵鏈仔細觀看,頗為好奇地問:“這就是你煉製的法寶嗎?”


    “這東西沒有靈性,算不上法寶,最多也就是比普通凡鐵物件更加堅硬而已。”


    郭浩苦笑著搖頭:“我一直想要打造一種攻守兼備的法器,從家中老人那裏連磨帶鬧,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天星鐵和熔火螢石,連同以前積攢下來的很多材料,終於煉出了這條鏈子。隻不過,修煉這種事情,並不是灌注了心血就一定能夠成功。它仍然沒有靈性,不能被法力催動。”


    說到這裏,郭浩拿起鐵鏈的一端,握在手心裏慢慢撫摸,頗為感慨地歎道:“此物對我而言,是真正的雞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無論四品天星鐵,還是六品熔火螢石,都是極其難得的上品礦石。楊師弟你以武入道,很適於使用剛猛沉重的兵器。與其讓這條被煉廢的殘缺法器跟著我明珠蒙塵,不如就此送給師弟,回爐融化,重煉成一件適合你的趁手兵器。”


    與郭浩之間雖說沒有什麽深厚交情,卻也並不陌生。楊天鴻省掉了表麵上的客套,拱了拱手,微笑著說:“既然如此,我也就卻之不恭。”


    手指觸摸到鐵鏈的時候,楊天鴻就感覺到玲瓏寶鎖發出異動。憑著以往的經驗和直覺,他認為鐵鏈就是一種鎖扣配件。他甚至在醞釀著應該用什麽方法才能從郭浩手中將其換取,沒想到郭浩直言:這就是送給自己的禮物。


    帶著說不出的狂喜,楊天鴻急忙回到了辛字號藥園,照例安排五名親衛在周圍設下警戒。在自己的房間裏,楊天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帶著剛剛得到的鐵鏈,進入玲瓏寶鎖內部。


    仙字第一號囚室牆壁上的通道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指點著楊天鴻走入其中。看著盡頭平台上已經填充了鎖芯和鎖閂的凹槽,楊天鴻努力控製著強烈無比的激動心情,從乾坤袋中拿出從郭浩那裏得到的鐵鏈。


    鎖扣凹槽發出一道柔和的紅光,把楊天鴻整個人從頭到腳籠罩起來。就在他的手中,三米多長的鐵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變成一條細密短小的銀色鏈子。


    不長不短,不大不小,剛好與凹槽最下方的鎖鏈形狀吻合,紋絲不差的嵌了進去。


    至此,仙字第一號囚室通道內的扣鎖拚合完成,鎖芯、鎖閂、鎖鏈三種配件齊全。


    圍繞楊天鴻的紅色光團變得更加濃烈。平台背後的牆壁開始朝著兩邊徐徐分開,讓出一條寬度兩米左右的通道。感受著從腳底傳來的震動,楊天鴻看到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紅光也開始產生變化,它們沿著這條新通道一直延伸,筆直抵達了位於玲瓏寶鎖核心部位的大五行陣列。


    楊天鴻下意識的拿出《玲瓏密錄》,迅速翻開。


    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隻要寶鎖產生新的變化,《玲瓏密錄》空白的頁麵上,就會出現新的對應注解。


    鎖鏈:可以是任何一種能夠自由彎曲,柔韌、堅固,具有纏繞或者捆縛性質的物件。


    鎖扣:任何材質的堅硬棍狀物體。


    鎖鏈和鎖扣可以反複煉製,提升品質,也可以重複疊加更多的材料予以強化。


    這顯然是關於鎖鏈和鎖扣的解釋,也表明了玲瓏寶鎖之所以對郭浩所贈鐵鏈產生感應的原因。


    在這兩條注解的末尾,還有一行用粗黑字體添加的文字:非凡品,非普通物件。


    這一切都不是楊天鴻關注的重點。


    《玲瓏密錄》扉頁部分出現了一條用金色字體構成,無比醒目的注釋。


    “通道鎖扣拚合完成,開啟玲瓏寶鎖一切封鎖能力。”


    楊天鴻從狂熱的喜悅中冷靜下來。他盤腿坐在地上,看著翻開平擺在麵前的《玲瓏密錄》,仔細思索著自己從得到寶鎖至今的每一個環節。


    他早就覺得玲瓏寶鎖不僅僅隻是封閉了大量寶物那麽簡單。這裏的房間叫做“囚室”,也就意味著,無論其中被關押的仙魔身份如何,都是無法脫困的囚犯。


    既然是鎖,那麽就應該可以控製,或者應該封閉住某些東西。


    難道,這裏僅僅隻是一個類似監獄的存在?


    這條剛剛顯現的金色文字注釋,為楊天鴻解開了部分疑惑。


    開啟一切封鎖能力,那就意味著,玲瓏寶鎖的確可以發揮出“鎖”的功能。


    可是,它到底能夠鎖住什麽呢?


    對手?


    法寶?


    腦子裏產生出疑問的瞬間,楊天鴻發現,《玲瓏寶鎖》上又出現了一行新的文字。


    “仙字第一號囚室解鎖完成,鎖內控製時間上限為三天。”


    楊天鴻眼睛裏立刻燃起了火焰。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能夠始終對他保持難以抗拒誘惑力的話,那麽無疑就是新奇又強大的能力。


    他當然知道控製時間意味著什麽。雖然,僅僅隻有三天。


    必須嚐試一下。


    楊天鴻走出玲瓏寶鎖,叫來了站在房間外麵的親衛楊元,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他的語調和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可以分辨出其中夾雜著明顯的顫抖。親衛楊元很是奇怪,頗為憂慮地問:“少爺,您生病了嗎?”


    楊天鴻用力握緊雙手,又慢慢鬆開,控製著無比亢奮的思維,搖搖頭,以盡可能平靜的聲音說:“沒什麽,可能是有些累了。嗯,現在是什麽時候?午時?還是未時?”


    楊元偏過頭,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隨口答應道:“午時已過,現在是未時了。”


    楊天鴻激動緊張的情緒漸漸穩定,想了想,認真地說:“我要休息一下,順便修習師傅教給我的功法口訣。我需要絕對安靜,你在外麵不要讓別人進來,食物和水我房間裏都有,明天這個時候,再進來叫我。”


    楊元點頭允諾。封閉修煉是很正常的事情,並不奇怪。


    剛要轉身走進房間,楊天鴻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記住,明天未時,一定要進來叫我。”


    雖然不明白少爺為什麽要再三叮囑,楊元還是重重點了點頭,異常認真地說:“請少爺放心,屬下絕對不會誤事。”


    重新回到玲瓏寶鎖內部,楊天鴻亢奮不已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


    他擺開通鼎丹爐,拿出一大堆從外麵庫房裏帶進來的廢料藥草。


    如果玲瓏寶鎖真的可以鎖控時間,那麽,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自己可以在這裏潛心煉丹,熟悉煉製步驟與過程。


    鎖外一天,鎖內三天。


    這是真的嗎?


    搖搖頭,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清除一空,楊天鴻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麵前的丹爐上。


    楊元是一個忠於職守的老兵。雖然年過四旬,可是比起年邁的楊大山和楊大海,仍然算是楊府老兵當中的年輕人。


    他一直很擔憂著天鴻少爺的身體。因為,之前說話的時候,少爺的語調和表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樣。


    至於那句“明天未時,一定要進來叫我”的叮囑,楊元反倒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穿上熟牛皮製成的護具,拿上鋼刀,身材魁梧的楊元側身站在屋子外麵,仿佛一尊堅固沉重的鐵塔。


    當年在軍帳外麵護衛驃騎將軍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大將軍從戰場上救了自己一條性命,從那個時候,楊元就固執的認為:將軍和他的嫡子,就是自己永遠的主人。


    白天與黑夜之間的交替很快過去,太陽漸漸從地平線上釋放出光線,驅走了黑暗。


    雖然徹夜未眠,楊元並不覺得疲勞,反而精神十足。


    午時已過,少爺房間裏傳來了輕微的動靜,似乎是已經從靜思修煉中醒來,在地上來回走動。


    看看陽光未時已到,楊元轉身走了進去,抬手輕叩房門。


    楊天鴻拉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淡然的表情與平時沒有什麽區別:“現在已是未時了嗎?”


    楊元點點頭:“是的。”


    這回答在楊天鴻意料之中。


    昨天進入玲瓏寶鎖的時候,他在臥室桌子上放了一個沙漏。今天從鎖內出來,沙漏裏的沙子還沒有漏完。這就意味著,外麵的時間,的確是過了一天。


    而玲瓏寶鎖內部,則是整整三天。


    楊天鴻已經明悟:玲瓏寶鎖的具體功能強弱,與各個囚室內部的鎖扣拚合完整度有著直接關係。當然,其中最重要的,仍然還是位於核心的大五行陣列。如果將五行陣列鎖扣缺失的配件一一拚合,那麽被鎖定的時間自然也就成倍上升。不要說是區區三天,恐怕三年,乃至三十年都不成問題。


    問題是,《玲瓏密錄》上提示過:大五行陣列上那些缺失的鎖扣配件,必須是特定的物件,而不是如之前開啟的三間囚室那樣,可以通過類似的物體代替、產生。


    楊天鴻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師傅陳正堅。


    在楚朝宮殿裏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玲瓏寶鎖就對師傅產生了強烈感應。


    毫無疑問,師傅身上應該有著大五行陣列某個缺失的配件。


    或者,他知道部分配件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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