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空蕩蕩的,再也沒有半個人影,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以及從身邊呼嘯而過的陰冷夜風。


    夜深了。


    遠遠的,從華俊跪立的位置,不斷傳來狼一般的嗥叫,充滿痛苦悔意的哀號。


    “我錯了。”


    “我錯了。”


    “我……錯了!”


    第一縷陽光從山穀中間的夾角出現,很快變化成鮮紅耀目的巨大光團。黑暗與寒冷被漸漸驅逐,光明和溫暖重新成為這個世界的主調。


    忙碌了一夜,困頓和勞累使睡眠變得尤其深厚,楊天鴻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揉著惺忪睡眼,打著嗬欠,從床上爬起。


    打開房門,看見了守候在外麵的親衛楊元,還有站在他旁邊的華俊。


    一夜混亂,華俊身上到處都是汙垢泥漿,臉上有多處擦傷,很多汙漬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血水幹涸留下的痕跡?還是泥土淚水的混合體?


    看到楊天鴻從居室裏走出,華俊麵帶憔悴,神情卻很平和。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雙手平舉在胸前,朝著楊天鴻深深做了一緝。


    楊天鴻連忙回禮,口中連聲發問:“華師叔禮重了,我乃歸元宗後輩門人,萬萬不可受此大禮。”


    華俊的語氣和聲音都很沉重,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果決:“我乃是帶罪之人,此番罪孽深重,幸得楊師弟當頭棒喝,一語將我從渾噩中驚醒。師門長老不再追究華某死罪,宗主也沒有對此定下責罰。然而,華某難以心安,也無臉麵在歸元宗立足。前思後想,師門決不能忘,楊師弟對我也有出言相救之恩。華某在世上孤身一人,無以為報,心甘情願為師弟之奴,永不背叛。”


    說著,華俊彎腰屈膝,跪倒在楊天鴻麵前。


    心甘情願為奴?


    楊天鴻張口結舌看著跪在麵前的華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錯,自己的確是出言幫助華俊,卻沒想到華俊竟然願意成為自己的奴仆。


    楊府有很多下人和丫鬟。他們都與主家簽過賣身契。對於奴仆,主家可以隨意打殺,就像當初在府裏直接殺死徐氏身邊心腹丫鬟梅香,官府不會就此追究,也不用為此承擔責任。


    華俊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實力強大的金丹宗師。


    煉氣十層圓滿,才能進入築基。


    築基十層圓滿,才能凝氣成丹。


    哪怕是資質再優秀的天才,至少也需要數百年時間,才有可能從普通人成為金丹宗師。這一階段的修士實力強橫,數量稀少,是各國皇室爭相拉攏的皇家供奉。他們身份和地位超然,世俗事務從不放在眼裏,更不可能被某一個人隨意驅使。


    以師傅陳正堅為例,大楚順明帝雖是人間天子,卻也無法命令陳正堅做任何事情,隻能以重金珍寶雇傭這位金丹宗師。至於出手與否,還要看陳正堅的心情,以及願不願意插手人間俗事。


    現在,居然有一位金丹宗師願意成為自己的奴仆?


    請注意,這可不是按月領取俸祿,從外麵雇傭而來的“家仆”。而是願意簽署賣身契,身家性命所有一切都必須由主人來決定的“奴仆”。


    楊天鴻隻覺得腦子有些混亂。他很快理清思維,從地上迅速攙起華俊,將其帶入房內,又命侍衛楊元焚香沏茶,逐項事務安定下來,才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華俊,認真地問:“為什麽?”


    華俊端起茶杯,以仆人之禮拱了拱手,抿了一口茶水,目光與神情漸漸變得平和。


    “這一夜,我想了很多。”


    “世間之事,有因必有果。我因家人慘遭殺害,產生了迫切想要報仇的心魔。華某罪孽深重,雖死不能辭其疚。然而,我也無臉麵繼續呆在歸元宗,繼續在這洞天福地修煉下去。心魔必須根除,罪業也必須贖清。我聽說過陳正堅師兄收你為徒的那段故事,想要以白身求取不亞於父輩的功績爵位,其難,難於上青天。楊師弟你尚未成年,便已有如此雄心壯誌,相比之下,華某無論如何都落了下乘。誠然,人與人之間的對比天差地別。我寧願就此為楊家之奴,報血仇,消罪業,磨練心性,待到楊師弟功成名就,再重返山門,潛心侍奉前輩祖師,終老此生。”


    一番話說的有條有理,麵對態度誠懇的華俊,楊天鴻也難以找出適合的應對言辭。他凝神思考片刻,問:“如果……我拒絕華師叔甘願為奴的請求呢?”


    華俊臉上神情沒有絲毫波動,他放下手中茶杯,平靜地說:“若是拒絕,就表明上天也對華某的罪孽感到憤怒,不願意給華某一個贖罪的機會。除了死,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更能令我心安的做法。”


    ……


    靈虛峰上,鋼甲暴羆與楊天鴻對坐。


    守護靈獸顯然沒有想要變化為人形的意思。它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濃密毛發覆蓋著的熊頭不斷晃動,口中發出感慨的歎息。


    “歸元宗每一個人,本座都有關注。華俊當年上山之時,還是一個孩子。一晃過去了數百年,少年也變成了耄耋之輩。鮮活的心性變得古板,活躍的思維變得頑固。時間,的確可以消磨一切啊!”


    “他既然甘願為奴,你就應該收他為奴。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用不著第三個人點頭。”


    “華俊的心思,本座多少可以猜透一些。經此一事,他在歸元宗的確已無立足之地,無論以任何身份存在,都顯得尷尬。你的才華,已經被連續很多事情所證實。不誇張地說,你楊天鴻就是我歸元宗如今最重要的弟子。日後,你的前途不可限量,與其呆在山上就這樣過一輩子,鬱鬱而終,不如跟著你,即可報仇雪恨消除心魔,又能在俗世中修煉,待到你功成名就,再返回山門。”


    “這不是投機,而是萬般無奈之下的做法。華俊此人出身貧寒,身份與否對他並不重要,也極其看重誓言。你憑空得一金丹宗師為奴,是運氣,更是機遇。”


    鋼甲暴羆抬起右爪,把銳利的爪尖插進鼻孔,很是不雅地掏出一團汙垢,不以為意地彈到一邊,又在旁邊的桌布上擦了擦爪子,從身邊乾坤袋裏取出一個玉瓶,擺在楊天鴻麵前。


    玉瓶質地潔白溫潤,透過瓶身,楊天鴻聞到一股從瓶子裏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


    這是歸元宗專門為鋼甲暴羆煉製的撫元丹,也是元嬰級別修士專用的高級丹藥。


    “修煉,非常講究“機遇”兩個字。”


    看著臉上滿是不明白表情的楊天鴻,鋼甲暴羆咧開大嘴,輕笑道:“本座能夠修煉到如今的境界,已經是福運使然。天下間妖靈億萬,得道成精者百萬中無一。歸元宗上下都管本座的境界叫做“大乘”,但本座更願意他們以妖族境界,稱我為“地妖王”。嗬嗬,我明白後輩門人的苦心和尊敬之意,隻是這些撫元丹對我毫無用處,而更高級別的丹藥,已經超出了歸元宗的能力範圍。小輩,你為本座查明了中毒真相,為歸元宗消除了一場彌天災禍,出於身份和資曆,鍾元宇不可能當眾給予你豐厚賞賜。可是在私底下,在這裏,本座必須給你足夠的獎勵。”


    楊天鴻頗為意外,本能的推辭:“不,不,不,前輩您說這些就太見外了。我本來就是宗門弟子,這些都是我應該……”


    “既然給你,就好好拿著。本座不喜歡推三阻四,也不喜歡口是心非。”


    鋼甲暴羆打斷了楊天鴻的話,站起身,以極快的速度旋風般閃至楊天鴻身後,右爪牢牢扣住他的心門,口中發出不可抗拒的命令:“你與大楚皇帝之間有過約定,華俊也心甘情願成為你奴仆。然而,這世間一切事務,都必須以“實力”兩個字為前提。若是自身修煉不濟,也就談不上什麽幸運和機遇,更有可能被暗中覬覦者趁機下手,奪取原本屬於你的造化。你既入歸元宗,就是本座門下弟子。今天,本座就給你一顆撫元丹,至於最後修為能夠精進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以及老天爺是否開眼!”


    不等楊天鴻回答,鋼甲暴羆已經從玉瓶中取出一顆撫元丹,直接塞進他的口中。


    那是一枚通體渾圓,潔白如玉,體積隻有小拇指左右的球形顆粒。楊天鴻後背心門被鋼甲暴羆製住,無法動彈,隻能被鋼甲暴羆控製著,張開嘴,任由那顆撫元丹入口,吞落腹中。


    一股無比強橫霸道的力量,頓時從身體內部湧現出來。如同平靜無波的海麵上突然風起雲湧,黑沉沉的烏雲被狂風推動,憑空下起了暴雨,天地之間滾動著雷鳴電光,在滔天海嘯與吞沒一切的巨浪之間,閃現出一連串令人心悸的粗大雷電。在那種驚心動魄的力量麵前,沒有任何人,任何物體能夠抗拒。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徹底粉碎,徹底毀滅。


    “不要胡思亂想,集中心神,全力進入冥思,我會助你把藥力一點點消化,轉為能夠被你自身所用的靈能。”


    耳邊,傳來鋼甲暴羆深沉的低吼。楊天鴻連忙收起混亂的思緒,整個人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努力引導著體內狂暴的丹藥能量,將其引入經脈。


    按照《丹冊》上的記載,以修士不同階級作為劃分,基礎丹藥由低至高,分為築基修士使用的元氣丹、金丹修士使用的培元丹,以及元嬰修士所用的撫元丹。


    人參和母乳都是營養物質。然而,對於剛剛出生的嬰兒,人參的功效無疑過於強烈,一碗參湯下去,足以將新生嬰兒活活補死。


    對於修士,撫元丹的功效也是如此。楊天鴻不過是一個尚未築基的煉氣士,直接服用撫元丹,下場隻有一個,就是被四散擴張的狂暴靈能活活撐死。


    鋼甲暴羆修為高深,它非常清楚一名煉氣三層修士能夠承受靈能的極限。然而,神識剛剛探入楊天鴻體內,鋼甲暴羆密布毛發的臉上,頓時顯露出驚駭的表情。


    “你,你居然已經達到了煉氣第八層?”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可是為什麽,從你外表上卻絲毫看不出來?”


    鋼甲暴羆口中連連發出問題,緊守心神的楊天鴻卻半個字也無法回答。鋼甲暴羆也知道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隻是實在難以按捺住內心的好奇和疑問,下意識的把這些事情一股腦說出。對於楊天鴻的沉默,自然也就覺得正常。


    靈能,是修士能夠為自身所用的玄妙能量。


    入腹之後的撫元丹,在楊天鴻體內形成一個時刻釋放出無限光華與熱能的“太陽”。無比熾烈,無比滾燙,足以將他活活燒化。來自鋼甲暴羆渾厚的靈能在他體內形成保護,引導著撫元丹不斷轉化,緩緩變成一股股溫潤柔滑的靈力,逐漸被丹田吸收,成為腹部下方那汪“潭水”的一部分。


    靈能實在太多了,多到楊天鴻丹田無法容納的程度。


    鋼甲暴羆口中不斷發出各種指引。


    “拓寬你的經脈,用這些靈能衝刷你的身體,最後進入丹田。”


    “咦?為什麽你的丹田與我見過的修士都不一樣?你這裏居然會形成一個湖泊?靈力在這裏聚集,為什麽會這樣?”


    “快要突破了,守住你的神識,千萬不要鬆懈。關鍵在此一舉!”


    強大的靈能不斷衝擊著丹田,楊天鴻感覺“潭水”被一次次卷起,又一次次落下。巨大的衝擊力使容納潭水的空間迅速擴充。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容積竟然增加了十幾倍之多。


    瞬間,突破了煉氣第九層。


    再也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情。楊天鴻絲毫沒有感覺到呆滯,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他甚至來不及高興自己修為精進,就被更加狂暴的靈能席卷著帶走,在衝刷容納空間的過程中不斷往複,進一步強化著經絡,拓寬可供靈力循環的每一個角落。


    ……


    歸元宗主鍾元宇一直覺得心煩氣躁。他很清楚,這是因為無法對華俊一事做出最後判決所導致。


    毫無疑問,此人有罪。


    然而,罪不至死。


    對於一位金丹宗師,最好的懲戒方法,就是讓他在內疚與後悔中不斷自責。


    可是,門下其餘弟子卻不會這麽想。


    修為與心境,決定著修士實力強弱與否。築基修士與金丹宗師之間的差別,很大程度上可以從對待責罰方麵看出來。現在,諸多築基和煉氣門人隻看到華俊沒有受到宗門責罰,卻不會想到,這其實就是最嚴厲的懲罰。


    應該給華俊來上一些實質性的懲處。


    比如,麵壁百年。


    或者,在山門寒潭之下靜思……


    總之,應該召集所有門人,專門為此事作出決斷和處罰。


    就在鍾元宇漸漸產生類似念頭的時候,忽然,帶在身邊的傳訊玉簡,傳來了清脆的鳴響。


    手指捏住薄薄的玉簡,鍾元宇立刻感受到一股來自鋼甲暴羆的傳訊意識。


    “歸元宗主,以及五行殿各殿殿主,立刻上靈虛峰。本座這裏需要你們的幫助。”


    這塊玉簡是專門用於鋼甲暴羆與自己之間的聯絡所用。鍾元宇大吃一驚,連忙問:“前輩可是遇到了危險?”


    鋼甲暴羆的回答很不耐煩:“不是。”


    鍾元宇又問:“那是前輩遇到了修煉上的困境?”


    鋼甲暴羆又答:“也不是。”


    不等鍾元宇第三次發問,鋼甲暴羆已經暴喝起來:“叫你來就來,動作快一點兒,我沒那麽多時間與你細說。總之,你來了靈虛峰,就一切都明白了。”


    鍾元宇知道鋼甲暴羆脾氣古怪,卻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前輩,除了五行殿主,是否還要請上諸位長老?”


    他注意到,在第一次傳訊中,鋼甲暴羆特別提到“五行殿主”,而不是“各殿殿主”。


    傳訊信息依然簡短急促:“不用那麽麻煩,他們來了也於事無補。記住,隻要你和五行殿主六個人就已經足夠。其餘的,來了也幫不上忙。”


    ……


    楊天鴻一直在閉目穩坐。


    忽然,他聞到一股濃鬱的藥香。


    睜開雙眼,看到一顆遞到嘴邊的撫元丹。


    耳邊傳來鋼甲暴羆的低吼聲:“張嘴,吃下去。”


    這已經是第二顆撫元丹。


    之前那顆,藥力差不多消化完畢。鋼甲暴羆的功力引導非常管用,充沛的靈能把楊天鴻丹田拓寬為一個小型湖泊。現在,靈力所化的“湖水”清澈無比,整個湖麵上波光蕩漾,在丹田內部不斷升騰起一股股宛如實質的氣態靈能。


    修為實力已經進入了煉氣第十層,也就是俗稱的大圓滿境界。


    楊天鴻耳邊不斷回響著鋼甲暴羆的吼叫。


    “不要亂動,像剛才那樣吸收藥力,轉化為你自身的靈能。”


    “繼續拓寬你的丹田,強化肌肉骨骼。但必須牢牢記住:千萬不要嚐試突破煉氣境界,不要築基,絕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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