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議論聲很小,但總有隻言片語能夠被聽見。


    “我就說,驃騎將軍之子為什麽五年前自請削爵,原來是這般緣故。內宅不寧,加上還有一個心狠手毒的後母,換了是我也會這麽做了。”


    “這女人說話也真不地道。明明是躺在驃騎將軍的俸祿上肆意享受,卻偏偏說什麽含辛茹苦。漂亮女人果然是臉蛋中看性子毒辣。如此對待亡夫嫡子,真正是讓人看不下去。”


    “我是從頭到尾都看清楚了,是那個做弟弟的對兄長首先不敬,才被狠狠踩了一頓。這沒什麽值得奇怪。換了是我,早就掄起拳頭一頓暴打,讓他老老實實跪下求饒。”


    徐氏手中的絲帕被狠狠絞成一團。


    她看到了楊天鴻平靜的神情,以及眼睛裏那一絲冷傲不屑的寒光。


    徐氏很想指著楊天鴻鼻子破口大罵。可是理智告訴她,這樣做,絕對不行。


    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兒子,更是一個不知道實力深淺,行事風格詭異莫名的修士。


    想到這裏,徐氏立刻改變了主意,示意身邊侍女快步過去把受傷的楊文嘉從地上浮起,冷冷地看了楊天鴻一眼,轉身走進了內院。


    在她身後,門子迅速關上大門。透過門板中間最後的縫隙,他的目光一直充滿了不屑和譏諷。


    楊天鴻深深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朱漆大門,用平淡的口吻對站在旁邊的老仆楊大山等人說:“走吧!我們先回去,改日再來。”


    親衛楊元有些不理解,兩道濃密的眉毛緊緊絞在一起,憤憤不平地問:“少爺,難道事情就這麽算了?”


    楊天鴻搖搖頭,淡淡地說:“我可不是那種息事寧人的性子。我可以廢去楊文嘉的修為,因為他是我的胞弟。出於道義尊卑,我可以這樣做。可是對於那個仗勢欺人的門子,我畢竟不是他的主子。就這樣直接動手,難免給人以不敬後母的話柄。所以,想要收拾他,還需要另外的手段。不過,卻也不難。”


    ……


    內院,徐氏看著躺在床上不斷呻吟的幼子楊文嘉,塗抹了太多粉底的臉上,全是恨怒和怨意。


    她快步走進內室,關上房門,從梳妝盒裏取出一束線香,插在銅質獸頭香爐裏點燃。那股嫋嫋上升的輕煙並未散去,而是在空中慢慢聚集,漸漸凝成一個銅盆大小的圓環。


    圓環正中,薄霧般的煙氣深處,很快顯現出沈長佑的麵孔。


    修煉一途上的授業傳師,並不像私塾業師那般盡心盡責。名義上是收徒,沈長佑不過是給徐氏二子留下一本《太昊上經》,兩瓶鍛體丹,對開篇釋義稍做講解,點明導氣煉體的基本功法之後,便飄然離開。


    修煉,不可能像小學生那樣,每天上四下二六節課,然後老師布置家庭作業。修士講究的是感悟,沈長佑師傅當年也是如此,至於更深一層的道經講解,還必須等到徒弟修為更進一步之後再說。


    留下這束線香,就是為了方便弟子與自己聯絡。


    通過線香凝成的投影,沈長佑看見了徐氏的麵孔。


    聯絡者不是自己的弟子,這讓他有些意外,不由得問道:“徐夫人,怎麽是你?”


    心煩意亂的徐氏顧不得多做解釋,直截了當地說:“楊天鴻回來了。你是不是應該過來,履行當初你對我做出的承諾?”


    沈長佑的承諾,就是答應殺死楊天鴻。盡管如此,他仍然覺得驚訝,語調和聲音都充滿疑問和驚喜:“什麽時候的事情?那小子現在在哪兒?”


    徐氏的回答簡短明了:“今天上午。他現在就在楊府外院。”


    “放心吧!我必殺此子。”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沈長佑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連忙改口問道:“還有一件事。他此次下山,究竟是一個人回來?還是……”


    對於沈長佑五年前與楊天鴻之間的首次交鋒,徐氏多少有所耳聞。她冷笑著,不無譏諷地說:“放心吧!他那個肥胖愚癡的師傅沒有一起跟來。他不過是隨身帶著幾個仆人,也許是在山上苦寒,熬不住了,這才偷偷溜回來。你若是真的想要殺他,現在正當其時。”


    頓了頓,徐氏繼續用森冷刻薄,聽起來悲痛無比,卻充滿煽動的語調說:“楊天鴻對我的恨意絲毫未減。剛一見麵,就廢去了我那文嘉孩兒的修為。”


    雖然話語中帶有哭泣,徐氏的話音卻很清晰。聽到這裏,煙氣凝成圓環中的沈長佑麵孔陡然一緊,神情陰冷地問:“你說什麽?他膽敢廢掉我徒兒的修為?”


    徐氏摸出一塊帕子,不斷抹著眼角,抽抽搭搭地說:“他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道長你是文耀和文嘉兩兄弟的授業傳師,說什麽道長你當年就不是他的對手,如今更是躲躲藏藏的縮頭烏龜。你若是敢來,他便一劍割下你的頭顱,還要把你的屍首挫骨揚灰,埋在那永世不得超生的汙穢之地。”


    “豎子爾敢!”


    煙霧中的沈長佑連聲怒吼:“我,我要用這小子的腦袋活祭祖師爺。此子,我必斬之!”


    死無全屍,乃是大忌。


    挫骨揚灰,更是對仇人最凶狠的報複方式。


    把屍骨埋在永世不得超生的汙穢之地,就已經是無法化解的怨恨與詛咒了。修士之間的爭鬥,通常不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徐氏的挑撥很成功,瞬間激起了沈長佑的滔天怒火。


    他並未懷疑徐氏在欺騙自己。畢竟,楊天鴻與徐氏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自己的親侄沈星也死在楊天鴻手上。就算沒有徐氏如此刻意的言語挑撥,沈長佑也絕不可能放過楊天鴻。


    如果陳正堅隨同楊天鴻一起下山,沈長佑當然不可能上門殺人。


    可如果是楊天鴻一個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對普通人來說,五年時間已經算是漫長。可對於修士,不過是短短一瞬。就算楊天鴻在鳴鳳山上刻苦修煉,提升境界最多不會超過兩層。同樣,沈長佑在這段時間裏,從未放棄過修煉,甚至比在昊天門山上的時候更加刻苦。現在,他的修為比過去提升了一層,達到了築基第六層的境界。


    殺掉一個小小的煉氣修士,易如反掌。


    按捺住內心的狂怒與想要殺人的衝動,沈長佑認真地說:“夫人,我目前在的有些遠。還請稍等幾天,我便立刻趕來。到時候,就是楊天鴻身死魂消之日。”


    熄滅線香,推開窗戶,白色煙霧很快被風吹散。


    一隻白色粉蝶落在窗欞上,翅膀一扇一扇的。麵色冷肅的徐氏款步慢移,走到窗前,猛然伸手,抓住了來不及逃走的蝴蝶翅膀。


    她很清楚,如何才能刺激沈長佑內心的複仇*。


    近距離接觸,其實修士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難以接近。他們除了壽命長一些,神通奇妙一些,法力高深一些,本質上與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會哭,會笑,會怒。


    用巧妙的手段控製,他們就是你手上的棋子。


    楊天鴻還得我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尤其是原本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此人不死,難消我心頭之恨。


    望著遠處,楊府外院高聳的屋簷,徐氏美貌的臉上,顯出一絲如同母獸般的猙獰。


    雙手用力一扯,被抓住的蝴蝶頓時被撕成兩半。孤零零的翅膀邊緣帶著一絲內髒和肉塊,頭部觸角還在拚命晃動。


    ……


    陸漢明帶著書劄文件走進太子東宮內門的時候,遠遠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兒。


    太子是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骨節粗大,眼窩深陷,眉眼與順明帝頗為相似,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勢。


    也許是因為天熱的緣故,明黃色的衣袍半敞著,宮內地麵上擺著幾隻裝有冰塊的大盆。屋頂,兩扇巨大的簾布來回擺動,扇起絲絲涼風,感覺很是舒服。陸漢明剛剛從酷熱的外麵走進來,隻覺得清涼的空氣撲麵而來,整個人都為之頭腦一醒。


    條形長案上,擺著厚厚的書卷奏折。雖然衣冠不整,太子仍然從椅子上站起,對著走進房間的陸漢明露出微笑。隻不過,陸漢明眼力不錯,看到了一個手裏抱著酒壺,半裸著肩膀,慌慌張張快步跑進屏風後麵的年輕宮女。


    對於有資曆和實力的吏部官員,太子一向都很敬重。旁邊的侍監為陸漢明搬來一把椅子,太子含笑問道:“難得見陸先生來此,可是有什麽要事?”


    宮裏宮外一向都有著太子禮賢下士的傳聞。陸漢明很少與太子接觸,即便偶爾為之,也都是公事公辦。他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從古至今,太子廢立的事情比比皆是。在順明帝尚未駕崩之前,太子仍然隻是太子,皇帝既可以立他,自然也就可以將其廢掉。總而言之,太子這把交椅並不專屬於某個人。順明帝生育能力強大,大小皇子就有十幾位。為了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太子當然要拉下臉麵,籠絡官員。


    對於太子的事情,以及之前看到的宮女和酒壺,陸漢明決定閉口不提。


    荒淫嗜酒的人,又不是我的兒子,與我何幹?東宮裏裏外外都是人,自然有人會勸解太子。至於說了以後聽不聽,那是太子自己的事情。話說多了,惹人厭煩。日後若是太子真的繼承大寶,自己說不定還會因為今日的事情,成為眼中釘,肉中刺。


    陸漢明不是願意死諫的愚忠之臣,也不是巧言令色的佞臣。他隻忠於皇帝。


    必不可少的禮節回應後,陸漢明把手中的文書遞上太子案頭,認真地說:“這是需要盡快批複的軍務人事任命,還請殿下觀閱。”


    為了鍛煉太子的執政能力,順明帝把一些基礎軍務和政務交給太子負責。一些相關的人事任免,也由東宮發往全國各地。


    事情不是很急,處理起來也不難。陸漢明在這種地方不願意多呆,簡單交代之後,便拱手行禮,轉身離開。


    前腳剛走,屏風後麵就閃出幾個容顏美麗的宮女,紛紛簇擁在太子身邊,言語調笑著,案幾上的文書被推到角落裏,重新擺上了酒具和各種小菜。


    用力捏扯著一個宮女豐滿的胸部,太子張口吸溜著另外一個宮女用嘴巴喂過來的酒,一時間放浪形骸,哪裏還有剛才麵對陸漢明時認真嚴肅的模樣?


    一個混身上下隻穿著淡青色內衣,身材曼妙的年輕女子款步走來,細嫩白淨的雙手沿著太子肩膀兩邊緩緩下滑,小心輕柔的撫弄著。


    太子笑著,反手抓住這名女子的胳膊,將其拖進懷裏,看著那張嬌媚的麵孔,笑道:“小凱,還是你最明白我的心思。”


    年輕女子嬌聲道:“奴婢耳力還算不錯,外麵進來的人,腳步聲與宮裏的人區別很大。太子您每天都盡心於國事,偶爾放鬆一下,也是應該的。”


    太子抿了一口宮女遞到嘴邊的酒,醉醺醺地說:“話雖如此,仍然有些老不死的家夥看我不順眼。也罷!你去看看陸郎官剛送來的那幾份文書,統統批掉,這就回複下去,也省得老家夥們說我不勤於政事。”


    嬌媚的女人雙手放在腰側,做了個福,用甜膩的聲音輕笑道:“奴婢遵旨。”


    等到這女人站起來,轉過身,朝著文案走去的時候,侍候在太子旁邊的幾名宮女臉上,紛紛顯出譏諷和不屑的表情。


    此女胸部平坦,肚兜的材料就是一層透明紅綃。咽喉部位有高凸的骨節,皮膚雖然細滑白膩,胳膊腿腳卻很粗大,尤其是雙腿中間高高挺起的物件,活脫脫表明就是個男人。


    男人不一定都喜歡女人,很多高官顯貴家中,都養有專供玩弄的佞童。隻不過,太子身邊這位叫做楊凱的佞童,也是他身邊的親信。


    模仿太子的筆跡批閱文書,對楊凱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他拿起擺在桌上的朱筆,按照順序逐一批複。最後,再蓋上有“監國”字樣的太子印簽。


    隻有在無人察覺的時候,楊凱眼中才會流露出一絲嘲諷。


    人的性格就是這樣,某一件固定的事情做得多了,也就漸漸成為了習慣。


    半年前的太子,可不是現在這種荒淫放蕩的模樣。


    自己不過是送上幾個女人,外加幾壺好酒,太子很容易就陷入了溫柔鄉。


    當爹的人,都想要看到自己的兒子事業有成。順明帝也是如此,每天都有很多人對太子悉心教導,反複勸誡。即便是木偶,也會被這種輪番轟炸活活變成瘋子。楊凱稍微引誘,太子自然上鉤。當然,在表麵上仍然要做做樣子,不能被外人察覺其中變化。


    都是些普通的人事任免文書。漸漸翻到了後麵,楊凱看到了楊天鴻的名字。


    楊凱用眉筆勾畫過的眼睛漸漸眯起,露出一絲淡淡的冷意。


    身為昊天門特別安置在太子身邊的棋子,楊凱在各方麵都很優秀,當然記得師傅黃誌平曾經提過:五年前,在勤政殿上,歸元宗門人陳正堅收毅勇候之子楊天鴻為徒一事。


    陸漢明呈報的文書上特別標注:陛下曾經在五年前承諾,隻要楊天鴻十年之內達到煉氣第五層,便可授予忠武校尉之職,單獨統領一營軍士。另外,還可加封從六品武騎尉之爵。


    既然是歸元宗的門人,那就決不可讓這份文書得到批複。


    想到這裏,楊凱臉上的陰冷之色瞬間消失,迅速轉換成少女特有的懵懂。他拿著文書,回到太子身邊,用胸口緊挨著太子額頭,把文書遞到太子麵前,用嬌滴滴的聲音輕語:“殿下,這份文書奴家有些看不懂,好複雜哦!”


    楊凱雖是男人,聲音卻比芳齡二八的少女還要輕柔。旁邊幾名宮女雖然麵帶微笑,心裏卻早已將其痛罵了幾百遍。


    “人,妖!”


    “變態!”


    “死不掉的賤貨!”


    太子睜開惺忪的醉眼:“拿來我看看。”


    楊凱依言把文書遞了過去,故作天真地嬌聲道:“先是授予忠武校尉之職,另外還要加封爵位。這個楊天鴻一定是我大楚國赫赫有名的功臣。殿下您看看這裏,他如今剛滿十六歲,就能單獨統軍一營。嘖嘖嘖嘖!此人一定是戰功卓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陪伴在太子身邊日久,對於太子的心理,楊凱拿捏的很是準確。


    太子的年齡也不算大,雖然已過二十,仍然有著對同齡人與生俱來的傲慢。


    如果是上了年紀,功勞卓著的大臣,太子倒也不會心生芥蒂。可如果換成是年紀相仿,甚至是年齡比自己更小的人,太子必然會有所想法。


    就像同一個班上的兩名學生,學習成績都在名次一、二之間上下徘徊。落後的人,肯定對排名第一的羨慕嫉妒恨。有這種心理很正常,不值得奇怪。然而,在這種時候,楊凱卻將其當做阻礙楊天鴻升遷的最有利武器。


    當然,必須借助太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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