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


    李紹明在言語爭鬥方麵無比強悍,也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對自己和手下抱有敵意的家夥。他快步衝到周浦麵前,用手中牙笏狠狠捅了捅周浦肩膀,凶神惡煞地連聲咆哮:“京師各營久不上戰陣,早已變得孱弱不堪。落屏山一役,乃是玄火營在維持。首功當屬該營,身為營官,楊天鴻功不可沒。周侍郎,我倒要問問,你安安穩穩呆在京師家中,哪隻眼睛看見玄火營分兵冒進?哪隻眼睛看見楊天鴻不懂兵法?既然你說道穩紮穩打,齊頭並進,那麽京師各營究竟要在落屏山下呆多久才算不冒進?那可是足足五萬大軍,不是你家裏養的五房小妾。每天人吃馬嚼,就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兵部連續發文要求戶部提供軍糧,卻隻是得到定額三成的糙穀。那是必須脫皮才能食用的穀子,不是可以直接蒸煮的稻米。我問你,原本應該劃撥大軍的錢糧哪裏去了?為何遲遲沒有發到軍前領用?現在,落屏山戰事結束,京師各營班師回朝,這筆賬又該怎麽算?”


    周浦被問得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裴良佐雖然心中憤怒,也知道自己在口舌上不是李紹明對手,隻能瞪著被白色眉毛覆蓋的眼睛,恨恨看了他幾眼,也不再言語。


    李紹明雖然性子火爆,卻也不是粗魯愚鈍之人。


    他很清楚,周浦和裴良佐都是太子一派的官員。之所以在朝堂上發難,肯定是與此前楊天鴻在落屏山上殺死的那名太子近侍有關。


    那天,得到楊天鴻稟報後。李紹明連夜安排人手,把山上所有金銀珠寶、文書案卷,全部送進了皇城,交由內侍總管東方空,上呈順明帝。


    所有文書案卷都用火漆封好。無論李紹明還是楊天鴻,連半個字都沒有看過。知道太多的密事,往往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何況,這是陛下和太子之間的家事,有權做出最後決定的那個人,隻能是掌控大楚國最高權力的順明帝。


    看過周浦和裴良佐二人的奏折。順明帝也不言語,用威嚴淡漠的目光順序掃過每一位官員。一時間,大殿上鴉雀無聲,安靜得就連掉落一根針也可以聽見。


    “不管什麽事情都要爭來爭去,有意思嗎?”


    順明帝注視著已經回歸文官序列的戶部侍郎周浦。冷冷地說:“穩紮穩打固然是兵法要訣,你卻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發言權。你是文官還是武將?別人如何打仗,跟你有什麽關係?李尚書家眷被賊人殺害,悲憤不已,強令進軍斬殺落屏山賊寇也是他分內的事情。既然是打仗,勢必就有損傷。古人雲: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落屏山投降的賊寇多達數千,玄火營上下定員也不過三千人。能夠以四成折損打贏。朕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隨即,順明帝把目光轉移到都察院左都禦史裴良佐身上,言語同樣冰冷:“裴禦史。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了吧?楊天鴻自請削爵,與你何幹?難道都察院眾人真的是閑得沒事幹,終日裏就盯著別人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就算他楊天鴻行為不端,不尊不孝,上頭也有兵部管轄。兵部的事情。你偏偏要橫插一腳,這是什麽道理?嗬嗬!難道你覺得。左都禦使這個位置太小了,你的屁股又太大。最好還是兵部李尚書把位置讓出來給你坐坐,這樣才顯得合適?”


    順明帝項鍾本來就不是一個拘泥於禮法的人,沒有外人的時候,經常與身邊近侍開開玩笑。隻不過,這種玩笑其中蘊含的意義太過複雜,周浦和裴良佐很不適應,一時間兩人汗如雨下,隻能跪在地上連聲告罪。


    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看著猶自怒氣衝衝的兵部尚書李紹明,還有其他幾位躍躍欲試,想要走出序列與其敵對的官員,順明帝暗自長歎一聲,說:“此事,你們幾個人在這裏爭來爭去,實在沒有意思。這樣吧,召楊天鴻上殿,聽聽他是怎麽說。”


    私下裏與太子暗中聯絡的官員數量不少。那些從落屏山上搬進宮裏的文件,順明帝一一看過。除了幾封廖雲光與太子之間的往來書信,其餘的,都是不同官員投遞給太子的效忠書。


    對於太子的動向,順明帝其實很清楚。


    那畢竟是自己的親身兒子。


    還好,太子雖然對皇位虎視眈眈,卻也沒有忘記最根本的東西。他雖然私下裏豢養軍隊,卻從未想過要謀反,將自己這個父親從龍椅上攆下去,取而代之。


    文件書信都顯示,有不少人勸太子這樣做,太子都一一拒絕。


    憤怒之餘,順明帝多少也有些寬慰。


    他能夠理解兒子的做法。


    順明帝自己也做過太子,也經曆過複雜混亂的權力爭奪戰。“太子”兩個字看上去無比風光,其中的艱險危難,也隻有自己最清楚。那個時候,不僅要拿出大量錢財賄賂父皇身邊近侍,還要花費心思與宮中各位妃嬪搞好關係。除此而外,下麵的弟弟妹妹,分封各地的王爺親族,都對王位虎視眈眈。既要防備這些人,還要注意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總之,太子必須在各方麵都很優秀,卻又不能所有人交口稱讚。這種事情,真的很痛苦,也極難拿捏。就像在學校裏考試,你明明有考一百分的本事,卻要顧忌其他人,隻能考個八十五分。如此一來,才不會背上“第一名”的光輝帽子,成為所有優等生的眼中釘,肉中刺。


    項鍾之所以能夠成為順明帝,當年手上也沒少沾染別人的血。甚至,一度也曾經動過軟禁父皇,強迫他讓位給自己的念頭。


    這樣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


    現在看來。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的確要比自己當年做得更好。至少,在他的眼裏,自己仍然是威嚴不可侵犯。必須絕對尊重的父親。


    想法僅僅隻是想法,落屏山一事,多少給順明帝提了個醒。


    必須加強自己對軍隊的掌控能力。尤其是京師各營,控製大權必須牢牢抓在手中,任何人不得分薄。


    所謂親信,就是給予恩寵。給予權力,讓他對自己俯首帖耳。隻有這樣,遭遇危難的時候,親信才會奮不顧身過來相救。


    曆來,順明帝培養的親信數量不算少。內侍總管東方空就是其中最顯著代表。


    五年前自請削爵的時候。順明帝就開始關注楊天鴻。否則,在處理玄火營這個爛攤子的問題上,楊天鴻不可能得到如此之多的自由。要知道,即便是以私人錢財武裝軍隊,同樣也是居心叵測的大罪。


    辭爵和修煉兩件事情,讓順明帝對楊天鴻真正放下了戒心。


    修士的理想,就是飛升上界。


    何況,楊天鴻自己也說過。自請辭爵,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重新掙得一個不輸於前人祖宗的“毅勇候”。


    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相信。天下間,朕還能相信誰?


    ……


    跟著黃門內侍走進朝廷大殿的時候,楊天鴻看到了從各個方向投射過來的無數道目光。


    冷漠、羨慕、嫉妒、憤恨、譏諷……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你也不可能掄起刀斧劈開每個人的腦袋,把所有對自己的敵意統統清除,把每個人都變成自己的同盟軍。


    順明帝是一個頗為有趣的家夥。雖然已經表明了自己在落屏山戰事上的態度。可是到了楊天鴻這裏,他仍然還是命內侍總管東方空。把此前李紹明與周浦、裴良佐二人的爭吵重演了一遍。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楊天鴻。問:“現在,朕和文武百官都在這裏,都想聽聽你的說法。”


    這是好事,隻要巧舌如簧,升官發財當然不成問題。


    這也是壞事,百官當中太子的勢力及其龐大,無論自己說什麽,肯定有人提出反對。到時候,一個應對不小心,就會落入莫名其妙的陷阱,適得其反。


    這很有些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法庭辯論。想要證明被告有罪的證人,往往會在辯方律師的連番追問之下,搞得思維混亂,落入辯方律師精心編織的陷阱。到了最後,無法自圓其說。就算明明看見被告持刀殺人,也會在律師狡猾盤問之下,使自己證詞在法庭上失去了作用。


    楊天鴻現在身處的局麵,就是這樣。


    能夠入朝為官的人,都很精明。太子一係對自己的敵意非常明顯。順明帝表露出來的維護跡象很淡。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確定會不遺餘力幫助自己的盟友,其實隻有兵部尚書李紹明一個。


    無論怎麽說,都可能犯錯。


    閉口不語,同樣也是給予對手打壓的機會。


    楊天鴻明白,這是順明帝給予自己的機會。是否可以把握,還要看自己如何應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種深入虎穴的感覺。文武百官就像一頭頭凶猛狂暴的饑餓野獸,隻要自己稍微流露出一點點畏懼,他們立刻就會撲上來,毫不留情把自己活活撕成碎片。


    想到這裏,楊天鴻深深吸了口氣。朝著順明帝行了個武官特有的抱拳軍禮,認真地說:“落屏山戰事,陛下已有定奪,無需天鴻再言。至於李尚書與諸位大人之間的紛爭,天鴻隻有一句話。”


    停頓了一下,他陡然提高音量:“無論何時何地,天鴻都隻是陛下手中鷹犬,甘願驅使,縱有刀山火海,也絕無半點猶豫。”


    大殿上再次變得一片肅靜。


    有人默默微笑頜首。


    有人麵露鄙夷。


    有人緊握雙拳,心有不甘。


    還有人若有所思,目光在楊天鴻和順明帝之間不斷徘徊。


    很聰明的做法,直接把自己從朝堂紛爭中摘了出去。沒有界限分明的排位站隊,也沒有旗幟鮮明立場堅定的表明究竟支持誰或者討厭誰。很簡單的一句話:陛下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看著滿麵恭敬,神態嚴肅的楊天鴻。兵部尚書李紹明雖然麵無表情,腦子裏卻對他的這種做法很是讚許。反觀戶部侍郎周浦和都察院左都禦使裴良佐,卻麵色凶狠,雙眼中釋放出來的怒火和恨意若是能夠形成實質,足以把楊天鴻當場燒成灰燼。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皇帝更粗的大腿。


    文人都很清高。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加上現有的地位、身份,使他們不可能像楊天鴻這樣,張口說出“願為陛下鷹犬”之類的話。然而,他們也無法對楊天鴻的行為貶斥或者責罵。他畢竟是個武將,為人粗俗直接一些。也很正常。何況,順明帝也在場。


    順明帝有些意外。


    說真的,他從未想過,楊天鴻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如此直接的表明心跡。


    人人都懂得拍馬溜須的重要性。比如某個有名望的才子稱讚美女。必定會作詩一首,其中不乏“肌膚賽雪,吹彈可破”之類的形容佳句。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美女自身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文化修養。否則,就算才子吹噓的天花亂墜,美女仍然還是一個字也聽不懂,隻會對著你“格格格格”連聲傻笑。


    你還不如直接告訴她:“你的皮膚好白,你長得好漂亮。好美。晚上有空就跟我一起吃個飯吧!喝點酒,別把你爸你媽要求是晚上十點鍾以前必須回家的廢話放在心上。我的臥室裏有張大床,很軟。躺在上麵很舒服。”


    坐在順明帝這個位子,好聽話聽得多了,耳朵都快生了老繭。朝堂曆來都是被文官把持,奉承話不外乎“吾皇英明”、“陛下聖明,如堯舜再生”等等。突然之間聽到楊天鴻如此直白的話語,順明帝一時之間也有些讓不過彎來。直到短暫的沉默過後。內心深處才不可遏製陡然升騰起一股強烈狂喜。


    這才是朕需要的人。


    也隻有這種腦筋簡單,沒有太多複雜心思的武人。才會堅定不移的維護自己,保衛大楚江山。


    這樣的人若是不用。朕還能用誰?


    “平定落屏山賊寇一役,玄火營居功至偉。”


    輕飄飄的一句話,順明帝已經把楊天鴻推上了很高的台階,也表明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低頭侍奉在玉階側麵的東方空連忙上前幾步,示意文書內侍迅速記錄下順明帝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


    “擬旨:楊天鴻此役,功勞甚大。升授從四品宣武將軍。玄火營擴編為玄火軍,兵員定額一萬。另授勳爵上騎都尉。”


    此言一出,就連一心維護楊天鴻的兵部尚書李紹明也吃了一驚。他也終於明白,順明帝之前看自己奏折的時候為什麽要皺眉。鬧了半天,原來是自己為楊天鴻請封的官職太小,陛下想要給予楊天鴻更大的權力。


    玄火營改成玄火軍,這是什麽概念?


    定額三千的兵員,驟然提升為一萬,不僅僅隻是數量上的擴充,還關係到戶部和兵部之間的錢糧劃撥,物資供應等一係列複雜的問題。


    還有,一軍之將,絕非普通營官那麽簡單。既然成軍,就意味著玄火營進入了楚國第一等戰鬥序列,防區不可能再以京師為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調往邊境地帶。


    這是一副沉甸甸的膽子。


    當然,在另外一些人眼裏,也是升官發財的捷徑,意味著,能夠吃更多的空餉,撈更多的銀子。


    看著背對自己的楊天鴻,李紹明的麵孔漸漸緩和,顯出了微笑。


    他很欣慰。畢竟,楊天鴻從賊人手中救了自己,落屏山一戰,也證明了此人有領軍之能。尤其是比起其它京師巡防營的拖拉敷衍,玄火營的確表現出眾。


    這樣的人要是有功不賞,那麽天下間也就再無公理可言。


    ……


    離開昊天門,從罔景山上下來,徐彪一路上的生活很是愜意。


    修士從來不為錢財操心。下山的時候,徐彪從火殿管事那裏領取了三千兩銀子。對於銀錢,徐彪向來沒有什麽概念。也難怪,他六歲就被師傅看中,帶入山門。平日裏所有衣食消耗都是由宗門負責。不誇張地說,“錦衣玉食”四個字絕不為過。


    十三歲和十九歲的時候,徐彪兩次跟著師傅下山辦事。對於俗世間的人情世故,多少知道一些。但不管怎麽樣,在罔景山那種全封閉的環境裏呆久了,徐彪總覺得這一路上看到的所有事情都很新奇。


    在路邊小飯館裏點了一盤炒豬肝、一份鴨子燴香蘑、一份鹵豬耳朵,一壺水酒。剛吃了幾口,徐彪就皺起眉頭,放下手中的筷子。


    味道很一般……不,應該說是難吃。除了鴨子勉強可以下口,豬肝炒得半生不熟,帶有一股子腥味。豬耳朵雖然脆嫩,鹽味卻很淡。


    還有酒,簡直就是一壺用來漱口都嫌難聞的酸飲料。


    徐彪下意識的想要張口叫過店小二,卻留神看了看周圍,發現鄰座幾張桌子上的人,都在看著自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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