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一襲青衣,一頂軟帽,外加一個裝有文房四寶的竹篾籃筐,這就是所有國子監學生的標準配置。


    天下各國都有國子監,如果對比另外一個世界,以同等地位和學識作為參照,國子監相當於國家大學。


    站在國子監門口,望著兩邊鎮門的石獅,楊天鴻苦笑著搖搖頭,暗自歎了口氣。


    個人的力量,終究無法挑戰整個社會。


    他原本對族長楊榮讓自己在國子監進學的要求不以為然。姐姐楊秋容卻早早換上了學子裝束,盯著他先是前往兵部大堂請假,然後帶著自己前往國子監。


    修士也是人。對於學識頗高的儒生,即便是修為高深的元嬰老祖,也要給予一定敬意。不過,若是換了武人出身,或者以武入道的修士,身份上就低了一等。就算實力強橫,最多隻會令人畏懼,卻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敬。


    整個社會都崇文鄙武,即便是楊天鴻對其有恩,把楊天鴻視作親信的兵部尚書李紹明,也對族長楊榮的安排讚口不絕。聲稱:“此乃你日後晉升的根本和基礎。隻要入了國子監,也就有了在朝堂上與諸位官員辯論品評的資格。須知,宰相治天下,不外乎半本《論語》。即便是得道高人,也必須寫得出錦繡文章,做得出絕妙詩詞。”


    楊天鴻原本以為自己是玄火軍主官,在兵部請假進學會很困難。誰料想,上至尚書李紹明,下至普通的吏員。聽到自己要去國子監進學,紛紛流露出羨慕和尊敬的神情。李紹明大筆一揮給了足足三個月的假期。同時聲稱:隻要把玄火軍訓練事宜交給副將即可。無論任何時候,隻要楊天鴻需要假期進學,兵部絕對不會阻攔。


    這裏的確是聖人所在,到處都彌漫著濃濃的學識氣氛。


    國子監占地麵積極廣。按照學子男女性別,分為兩個不同的區域。雖然男女生教室隻隔著二十米的青石板空地,兩邊卻戒備森嚴,若是沒有合理充分的借口,任何擅自越過空地的人,輕則遭到學業教師鞭笞訊問。重則當場逐出大門,永遠剝除學籍。


    楊天鴻被分到丙號第二十四班。


    老生帶新生,似乎是不同世界之間共通的規則。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帶著楊天鴻左拐右繞,進了大門。一直來到住宿的後舍。


    他顯然是經常擔任這種為國子監新人帶路的角色。一路上,兩張嘴皮子從未有過停下的時候。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在他嘴裏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甚至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典故。


    “看見前麵那座七層寶塔了嗎?據說,當年國子監建成的時候,有一位高僧很是不忿國子監占了這裏的上好風水,主動要求與祭酒大人辯文論經。聲稱若是祭酒大人輸了。就要讓出這塊地方給他修造寺院。若是贏了,就世世代代永在國子監內為仆。結果那個禿驢輸了,老老實實在國子監廚房煮飯炒菜。老和尚那裏咽得下這口氣。沒過幾年就一命嗚呼。祭酒大人也是發狠,命人把那禿驢的屍身一把火燒掉,骨灰埋在地下,上麵建了這座七層玲瓏塔。說是要永遠鎮住這老和尚,讓他願賭服輸,永遠留在這裏為國子監念經祈福。就算是死了變成灰。這賭約也永遠算數。”


    “看見這棵樹了嗎?此樹造型奇特,據說曾經有好幾對癡男怨女在這棵樹上活活吊死。共同殉情。不……不止是幾個人,應該是好幾十個才對。我看看。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五、六個,更別說是在我之前就進了國子監的那些前輩。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都會選擇這棵樹上吊,有人說是這裏風水不錯,也有人說是這裏遊蕩著尚未投胎轉世的*妖怪。嘿嘿嘿嘿!別害怕,國子監裏光明正大,即便是妖鬼,也不敢在聖人先師麵前作亂。不過,到了夜裏,你若是有興趣來此地繞繞,說不定還會有一番特殊的妙遇。以往的師兄們都說,這裏經常可以看到漂亮美貌的白衣女子。也許是女鬼,或者幽靈。隻要遇到了,答對她們提出的問題,就可以共度*,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留神你腳下那塊石頭,千萬別踩上去。這可是國子監裏有名的斷腿石。雖然擺在大路中間,可無論誰踩上去,都會莫名其妙遭遇意外,導致腿腳斷裂。你還別不信邪,這塊石頭據說是一條得道蛇精所化,因為看上了祭酒大人的高深學識,這才心甘情願放棄了飛升上天的機會,呆在這裏永遠聽大人講課授業。隻不過,祭酒大人又豈能看上區區一條蛇精?那條母蛇一直等到老死,也絲毫未能打動心上人。於是,化作這塊石頭,但它畢竟道行還在,若是有人用腳亂踩,便是對它不敬,會遭到報應的。”


    帶路的這個家夥叫做古淩。很瘦,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營養不良,佝僂著腰,尖嘴猴腮。隻是因為嘴上的功夫實在了得,卻也不會讓人感到討厭,也感覺到很是熱情熟絡。


    一路上聽著各種奇談怪論,楊天鴻隻覺得毛骨悚然,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是冤死枉死的鬼魂,就是攝入精魄的妖怪。每一棵樹上都有人上吊的記錄,每一塊石頭都沾染了血,每座建築下麵不是鎮壓著怪物骨灰,就是壓製著極端邪惡恐怖的靈魂。


    尼瑪!這那裏是什麽學識氣氛濃厚的國子監?分明就是一座遍布鬼魂的亂墳崗!


    當然,這隻是笑話!笑話!


    古淩應該是很久沒有遇到過楊天鴻這種沉默不語的合格聽眾,一直在喋喋不休,口沫橫飛。直到走進了監內後舍,安排好了楊天鴻的床位。這才從衣袋裏摸出一塊木牌,滿麵堆笑遞了過來。


    那是楊天鴻的身份牌。上麵有學號,班號,舍號。相當於在國子監內通行無阻的身份證。


    楊天鴻也很識趣,直接拿出一錠十兩大銀。遞到古淩麵前。


    “你比我更早進來,應該稱呼一聲古學兄。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你我二人一見如故,還望古兄萬萬不要推辭。銀兩乃是俗物,隻要換成文房四寶,俗物也有俗物的作用。小弟初來乍到。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向古兄請教。”


    古淩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接過銀子,直接裝進自己口袋,不住的點頭,親熱得就像與楊天鴻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所謂知人善用,銀子開道。


    沒有幾個人會拒絕擺在麵前的好處。楊天鴻在國子監裏就是一隻沒頭蒼蠅。古淩這種人一看就是油滑之輩。有他帶領,可以少了很多麻煩,也能盡快熟悉這裏的情況。


    隔著薄薄的衣料,古淩撫摸著具有相當實質感的銀兩,臉上幾乎笑成了一朵菊花:“楊兄弟雄赳赳氣昂昂,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嗬嗬!敢問一句,是京中哪一家豪門顯貴的公子?”


    楊天鴻倒也沒有隱瞞身份:“我父親是驃騎將軍楊靖,本官也是朝廷在職的宣武將軍。”


    古淩雙眼中釋放出精光。表情很是驚訝,也顯出幾分凝重:“驃騎將軍對我大楚百姓有恩,楊兄弟原來是功臣之後。還請受我一拜。萬勿推辭。”


    楊天鴻來不及說話,古淩已經整好衣冠,神情嚴肅,對著他舉案齊眉,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楊天鴻心中回蕩。他忽然發現,自己對父親那點從幼年時代就存在的淡淡埋怨。早已隨著清風蕩然無存。


    也許,這就是隨著年齡增長。對“功績”兩個字更加深刻的理解吧!


    行過禮,古淩瞬間又恢複了之前油滑的模樣。他拍了拍楊天鴻的肩膀。親熱地說:“楊兄弟出身豪門大族,想必也是吃不慣這國子監廚房裏的粗茶淡飯。後舍前麵的大路朝左拐,三裏多路就有菜館。雖然比不上京城酒樓的手藝和味道,卻也聊勝於無。今日你我二人相遇,也是緣分,就讓我來做東,請楊兄弟好好喝一杯。”


    說著,古淩拉著楊天鴻就往外走。


    山腰上,有一片寬敞的空地。


    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上的黃土夯得平實,甚至還修了專門的排水溝。沿著空地周邊,建起了一排竹木結構平房。雖然未用磚石,看上去卻也精致小巧。更重要的是,這裏至少有數十家菜館,還有不少山民背著新鮮蔬果叫賣,形成一個頗為熱鬧的小規模集市。


    得意樓、清風閣、鬆濤雅苑……


    看著菜館門前的這些名字,楊天鴻仿佛又回到了繁華熱鬧的京城。他很奇怪,為什麽這山間菜館居然都與京城各大酒樓同名?難道,這個世界的盜版,就真的如此肆無忌憚?


    古淩應該是經常出入這裏的菜館,在點菜方麵很有一套。


    一道泡椒兔肉嫩辣爽口。紅豔豔的辣椒在陳年壇子裏泡至發酸,剁成碎末。現宰活殺的兔子剔去骨頭,切成拇指大小的塊,蔥薑調料熱油倒下去,隨便幾個翻身就起鍋裝盤。端上桌來,兔肉鮮活得仿佛還在顫動。偶爾吃到一塊兔肝,更有一種令人不想放下筷子的特殊口感。


    從山上摘取的新鮮蘑菇,搭配從紅白相間的切片火腿。大火翻炒,還要灑上嫩綠的花椒葉子。這種吃法通常隻能在山民家中才能看到,但是不可否認,花椒葉與火腿鹹鮮的滋味配合完美,加上蘑菇爆炒出來,別有一番風味。


    肉湯的做法有些奇怪,楊天鴻也是頭一次見到。那是把整隻豬腿肉擺在石臼裏用力舂碎,直到皮肉混合,變得麵目全非。其間,還要不斷加入各種調料。然後,把黏糊糊的肉末在熱鍋裏加油炒至半生。然後呼啦啦一勺滾水澆下去,快速放入花椒、香菜、蔥花、蒜泥、辣椒麵,蓋上鍋蓋大火熬煮幾分鍾。起鍋以後,就是一盆奶白色的濃湯,上麵浮泛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鮮紅碎辣椒。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裏,那豬肉入口即化。豬皮脆嫩無比。


    古淩點了一壺酒。隻不過,數量有些少。分開來,不過是每人兩杯。


    兩個人邊吃邊談,楊天鴻從古淩口中知道了不少關於國子監的秘聞。


    這片位於山腰的集市,乃是國子監高層默許的結果。


    國子監內有很多高官顯貴之後。書院廚房提供的膳食甚為簡單,不過是清粥小菜,饅頭米飯。寒門學子對此也並無不適,身家豐厚之人卻很不適應。出於學院內部的秩序穩定考慮,才特意在山腰設置了這片空地。當然,豪富之人在此用餐。也隻能是偷偷摸摸,根本不敢大張旗鼓。即便喝酒,也隻是淺酌即可。若是喝得酩酊大醉,必定會被管事撞見,毫不留情的當場開除。


    總之一句話。國子監高層都知道有部分學生在這裏吃飯,但誰也不會說破。當然,這種事情也有一定代價。設置在山腰的這些菜館,統統都是京城各大酒樓的分號。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五十,都要上繳國子監。羊毛都是出在羊身上,耐不住粗茶淡飯貧寒的人,都不會在意這裏比京城高出足足數倍的菜價。國子監正是用這種顛倒交換的方法,維持著學院廚房對貧寒學子近乎免費的食宿幫助。


    用古淩的話來說:那些窮鬼書生對此心知肚明。誰也不會說破。他們其實很清楚,若是沒有富家子弟在山腰菜館用餐,他們自己也就沒有吃的。大家各取所需而已。隻要井水不犯河水,這種情況就會永遠存在下去。


    古淩的家世也很一般。父親是個小吏,隻是為人精滑,雖然職位低微,卻也積攢起來一大筆豐厚家產,這才得以供養古淩在國子監進學。


    國子監裏也是看人下菜。甲子號開頭的班級。統統都是學業成績最好的優等生。其中既有窮人,也有官員富豪之後。總之。想要進入甲號班,隻能各憑本事。做出錦繡文章,或者絕妙詩詞。


    再下來的乙號班和丙號班,分別對應著寒門學子,以及富豪官員子弟。當然,後麵兩個排號的班級,學生都是資質普通。把窮人和富人合在一起,其實是非常愚蠢的做法。清高之人往往把財主看做是渾身銅臭的豬,有錢人毫不掩飾張口直呼寒門子弟為“窮鬼”。這兩種人天生勢同水火,根本無法彼此相容。因此,國子監的這種做法,的確很是高明。


    古淩算得上是國子監裏不折不扣的包打聽。哪些人成績好,哪些人身家豐厚,哪些人絕對不能招惹,哪些人你可以有事沒事過去把他們當做玩具隨便捏弄……總之,在國子監,隻有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沒有古淩打聽不到的事情。


    酒雖少,卻是促進男人之間友誼的最佳粘合劑。


    古淩似乎對於異性的態度很特殊。他一再喋喋不休國子監後山上的女鬼很是漂亮,如果遇到了絕對不要放過。對於讀書人,女鬼也很敬重。按照古淩的理解,紅袖添香之類的故事,顯然就是源於女鬼。難打不是嗎?寒冷的冬夜裏,身穿輕紗的女子在旁邊微笑著為你磨墨添茶,正常女子誰能受的了寒徹入骨的冰冷?除了鬼,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飯後,兩個人摟肩搭脖,沿著山道返回後舍。


    剛走進舍院,迎麵走來一個身材清瘦,頭上戴著束發包布的書生。此人神情冷傲,看了一眼古淩,又看看站在旁邊的楊天鴻,皺起眉頭,仿佛石頭一樣站在道路中間,絲毫沒有想要讓開的意思。


    楊天鴻有些疑惑。路就這麽寬,自己和古淩顯然占據的空間較大,偏偏此人要站在正中,按照先後順序,明明是自己這邊先進的門,卻搞得如同是我們擋了他的道。


    若是換個時間地點,楊天鴻根本不會避讓,直接就撞了上去。管你三七二十一,擋老子的路,老子就把你****的碾翻、踩倒。


    古淩看了一眼對麵的書生,用力咽了一下喉嚨,扯了扯楊天鴻的衣角,用力把他拖到路邊。


    書生臉上的傲氣更重了。他昂首闊步,從古淩和楊天鴻身邊走過。遠遠地,可以聽到他從鼻孔裏發出充滿不屑的冷哼。


    楊天鴻用指甲從牙縫裏剔除一條肉絲,朝著書生背影彈了出去,不太明白地問:“這人是誰?怎麽如此傲慢?難道,你欠了他的錢?還是跟他有仇?”


    古淩斜著眼睛,衝著遠去的書生啐了口唾沫:“這家夥名叫封向晨,是甲子號班裏的人。肚子裏的學問倒是有那麽一些,隻是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看見其他人,尤其是像楊兄你我這樣的,總是清高冷傲,輕視無比。”


    楊天鴻頓時來了興趣:“哦!此人的詩文如何?文章詩詞方麵很厲害嗎?”


    古淩譏笑著連連搖頭:“傳世佳作一篇也沒有。最多,也就是在甲子號班裏得到過授業傳師批改的幾個“優”字。”(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天鬥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天魔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天魔神並收藏衝天鬥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