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楊遂愣住了。應該說,看到那一幕場景和聽到越人嚎叫聲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快半個月了,越人蠻夷是第一次在正午退兵之後,再次組織人撲上來,而且看那些剛剛湧出來就向城外正在用飯的沅縣守軍撲來的越人蠻夷,似乎是那個叫做水越的族群?


    打了那麽久,在戰場上投降的越族人其實數量不少,他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圍困沅縣的越族大軍的內部構成。差不多一百萬萬的百越大軍中,是以三個越人部落聯盟為主。分別是黑越、青越、水越,其餘則是散布在越國周邊貧困地區等等小部落的其它越人。城外的越人主將名字叫阮陳黑虎,是黑越一族的部落聯盟酋長,水越越的部落聯盟酋長叫阮青石方,青越那邊的部落聯盟酋長則是叫做阮水澤亮。三支最為強大的越人族群當中,最為野蠻也是最為強大的就是黑越。在楚國與越人之間長達千百年的戰爭中,造下那麽多傷盡天良歹事的也是族群也是黑越。


    南越人凶蠻,這是在越人眾族群當中相當有名氣的,黑越一族今天不但反常地再次出兵,且出來的還是以凶蠻為主的精銳部隊,在那麽一瞬間隻要不是頭腦不清醒,任做誰都能看出反常。


    “情況不對!快……”


    剛剛吐出這個字,楊遂已經聽到了其它方向傳來的吵雜聲,刹那間那張迷惑的表情轉成驚駭,急促地邁動雙腿之下踢翻了長案,一陣雜物落地的響動之後,他衝出了房間。


    當正南方向的戰場到了正午即將罷戰的時候,西麵和東麵的越人蠻夷早就做好了攻城的準備。西麵的越人除了少數青越人和水越人,其餘基本上都是從各個小部落裏湊出來的人手,他們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攻擊,自然是為了策應東麵真正的攻城戰。其實正南麵出於反常的再攻也不是出於什麽太嚴密的舉動,用意簡單到無需思考,和西麵發動的攻擊一樣,就是為了拖住沅縣守軍的兵力而已。


    一場戰事,總不是拍著腦袋來個靈機一動就算完事,軍略或者說陰謀的發酵需要鋪墊,也需要在時間的流逝中也進行布置。


    阮水澤亮用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來進行鋪墊,也不惜用付出十多萬的傷亡,其中戰死的人數足有五萬餘人,用了這麽大的代價就是為了那麽一刻。


    當西麵和東麵的越人發動進攻的一刹那,西麵和東麵的沅縣守軍如阮水澤亮所想的那樣,防禦的兵力正是在輪換吃正午飯的階段,如阮水澤亮所料那般,沅縣守軍也隻是保持一個最低限量的兵力,更別提輪換部隊輪換的時候最是放鬆警惕的時刻,因此,越人突然之間毫無預兆發動進攻,確確實實是讓楚軍有點慌了手腳。


    不過,再怎麽錯愕和慌了,沅縣守軍基本上出自玄火軍,哪怕不是出身於玄火軍老兵的人,也都是大大小小曆經數十戰的精銳。慌亂僅僅是持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在越人蠻夷扛著梯子來到城下,攻城梯剛剛搭在牆麵上的時候,城牆上的守軍就已經反應過來,連忙吹響了警報的號角,士卒們也在軍官的呼喝下各自奔向自己的崗位。


    親自在東麵指揮的阮水澤亮一開始就用上了手中最為精銳的部隊,那些有金屬兵器且彪悍的水越族人在登城梯搭在牆麵的立即就進行攀爬,雖說有相當多的水越勇士在攀爬的時候被守軍用弓箭或者石塊等物打下來,但是也有不少人趁著守軍反應遲鈍的時候成功殺了上去。


    殺上城頭的水越人沒有讓阮水澤亮失望,他們盡管裝備遜於守軍,可是悍不畏死的打法也的確是拉平了不少劣勢,竟是成功打開了部分城頭的空隙,讓後麵的人不斷不斷登上城牆。


    “好!”


    阮水澤亮太興奮了,他用可能是今生最大的嗓門吼:“井闌、衝車、撞門錘,所有的攻城器械分批跟上,爭取一次就破城!”


    不僅僅是阮水澤亮一個人進入了亢奮狀態,包括在後方觀戰的阮陳黑虎,還有督戰巔峰阮青石方,以及所有看到自己人成功殺上城牆的越人蠻夷,就沒有一個是不興奮的。


    在無比興奮情緒的驅使下,本就驍勇的水越、青越,還有所有參與突然襲擊的越人蠻夷都變得更加悍不畏死,他們很快鞏固好打開的缺口,不斷湧上城牆的越人蠻夷數量越來越多,竟然是在局部位置上形成了一定數量的人數的優勢。


    調防、掉以輕心、出於意料,將所有劣勢都占了個遍的守軍隻是在一開始的錯愕中有點反應不過來,當反應過來之後反撲不可謂不凶猛,隻是因此連日來毫無威脅兵力維持在最低限量,他們在越人蠻夷越湧越多的情況下想要奪回失去的缺口顯得兵力不足,哪怕在戰力上還是強於越人,但是在越人前仆後繼悍不畏死的情況下,推進速度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


    所幸的是,越人蠻夷雖然造出了井闌、登車等器械,但是對於器械的運用不是那麽熟悉,隻能依靠登城梯湧上去,不然的話,隻有兩千人卻要防守整個城牆段的守軍再怎麽善戰,也要被多出自己至少五倍的越人蠻夷給驅趕下去。


    再有,雖然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是守軍並沒有出現敵軍成功登城就潰散的局麵,盡管越人蠻夷占據了優勢,但是守軍並沒有完全的放棄,依然艱難地聚集兵力試圖扭轉局勢。


    “嘖嘖嘖嘖!我們占據了這麽大的優勢,依然無法將楚軍趕下城牆,說起來,漢人確實能打啊!”


    看到這種情況,阮水澤亮不得不連聲感慨。


    事實上,越人蠻夷已經不止是一次試圖爭奪城門的控製權,可是在近百守軍的拚死抵抗之下,前去爭奪城門的越人蠻夷戰死的屍體已經鋪滿了地麵。


    “無妨了,這些楚人既然掉以輕心,那就一定要吃下惡果。”阮青石方的神色比較輕鬆。


    阮水澤亮一聽也笑了,是的,布了那麽久的局,他認為登上城牆的越族勇士已經快有一萬五千人,楚人守軍的反撲,不過是在垂死掙紮罷了。


    越人蠻夷不但是在正南方向的戰場不斷湧出人在進攻,西麵和東麵也發動了攻城。剛剛了解到這一情勢的主將楊遂很是令人意外地冷靜了下來。


    大意了要吃虧,所以統兵將領麵對的敵軍無論有多麽的廢材都不能放鬆警惕。楊遂突然想起了自家公爺楊天鴻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自己是真的大意了,也的確是輕敵了。


    東麵的越人蠻夷殺上了城牆,由於守軍數量不足,反撲顯得很是艱難。西麵的越人蠻夷也在登城,不過,並不像東麵的越人那麽凶猛。冷靜下來的楊遂馬上就判斷出,無論是正南還是西麵方向上的戰場,其實都是越人統帥用來分散自己兵力的舉動。應該隻有東麵那邊,才是越人真正的主攻方向。


    楊遂沒有慌神這點很重要,他當然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是隻要不慌神局麵就不會失控,畢竟什麽奇謀什麽突襲都是要依靠人去拚殺,而越人的戰鬥力其實也就是那麽回事,就算他們裝備了兵器和鎧甲,但隻要守軍緩過勁來調上軍隊去拚殺,一切還是尤不可知。


    “將軍,東麵隻有不到三千守軍,還請速速發兵救援!”


    “先等等!”


    東麵城牆都快失守了,麵對將領建議速速發兵救援楊遂竟然說是讓他們等等?


    統帥軍隊久了,特別是有獨當一麵的經曆,那麽統兵將領多多少少會形成一種大局觀,楊遂本來的第一反應也是想要趕緊派兵上去奪回城牆的控製權,可是在那麽一瞬間,楊遂忽然想到了更多。


    自己為什麽會在沅縣?還有楊林、楊次、楊衝等等可以說是楊府家將當中屬於悍將的人物,統統都被聚集在沅縣這裏。還有,為什麽自己手下的兵力明明能夠出城擊敗人數眾多,卻是一群烏合之眾的越人蠻夷,卻偏偏不這樣做?所有的一切,還不是為了達成自家公爺楊天鴻將越人牢牢拖在沅縣周邊的戰略布置嗎?


    長久以來,楊遂一直都在擔心越人的戰鬥力太差,連日來戰死的越人至少有數萬人,受傷的越人蠻夷也肯定是要多過戰死者的數倍,楊遂一直都在憂慮,這麽大的傷亡之下,越人蠻夷會不會考慮撤退?


    在此之前,楊遂並不太理解越人蠻夷為什麽付出那麽大的代價無法得勝還不撤退,心裏不斷地琢磨著思考著。或多或少也在想著越人蠻夷肯定是有什麽不能撤退的理由,又或者是在醞釀什麽陰謀,但是,楊遂他很顯然不是神仙,在情報不足、沒有根據的情況下難以推斷出來。


    現在,越人連續用了那麽多天,花費了那麽多代價進行的鋪墊,在突然的時間裏發動了多麵攻城,楊遂終於是明白越人主將究竟是想要幹什麽了,那些死傷和鋪墊都是在為了今天對東麵城牆發動攻勢做準備。


    楊遂下意識地問:“我們的任務是將越人蠻夷牢牢拖在沅縣,對吧?”


    旁邊的軍將很是迷惑,也隻能是實話實說:“正是,公爺給我們的軍令,就是要將越人牢牢拖在沅縣周邊。”


    楊遂又問:“我們的戰力要比越人強悍。對吧?”


    軍將繼續道:“將軍說的沒錯,我軍士卒乃是百戰精銳,任何一名士卒都要勝過至少五個越人鬼子。”


    楊遂連連點頭:“很好!很好!這就好!”


    是很好,既然越人蠻夷沒有逃跑,自己這邊的軍隊也要比越人更加善戰。那麽,現在不過是發生了一件稍微措手不及的事情,並不是全軍崩潰,或者整個沅縣都被越人奪了去,那麽身為主將的楊遂還有什麽好擔憂的?


    “傳令下去,楊衝所部立刻去接應城東的守軍緩慢後撤,同時命令楊毅所部在城東城內的位置設立防線。”


    楊遂加重了聲音,臉上的笑容不是偽裝。口氣裏的假定也不像是硬撐,甚至露出幾分猙獰:“既然越人鬼子想要攻進城來,那就讓他們攻進來好了。”


    可以說,聽到這裏,聽到主將楊遂的這些話,在場所有的將領們全都懵了。在他們的觀念中,守城最重要的,就是守衛城牆不被敵軍占據,一旦敵軍攻城哪怕是付出再怎麽大的代價都該去奪回來,不然失去了城牆就等於城破。


    這樣的理解不能說是有什麽錯誤。甚至在另外一個世界,這種戰爭曆年一直到清朝末期都還在持續著。可是,楊遂再怎麽樣,都是有跟隨了楊天鴻太久,與楊天鴻接觸時間很長的楊府家將。他與眾多的家將們都聽過非常多楊天鴻關於戰爭的獨特見解,當然,這些見解都是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在楊天鴻不斷的灌輸下,包括楊遂在內的很多將領明白了一個道理————守城不但是守衛城牆,城牆破了也不代表城池失去,還有一種戰法叫做巷戰,而巷戰的概念和局限性,對於守軍來說應該是相當的占便宜,隻要不慌了手腳致使麾下部隊失去鬥誌,成功扭轉局麵並不是不可能。


    現在,沅縣守軍的戰鬥力比越人蠻夷強得多,守軍對城內的地形遠要比越人更加熟悉,楊遂對這些情況的認知一點都不差。同時他們的任務就是牢牢拖住越人。在楊天鴻已經發兵數十萬,即將完成大規模迂回包抄的階段裏,隻要沅縣這邊的守軍沒有崩潰,隻要越人不轉身逃跑掉,那麽在城內交戰與守住城牆交戰之間,又有什麽區別?


    “哈哈哈哈!其實這樣也蠻好的,越人鬼子殺進城內,那麽就能料定他們是絕對不會跑了。”


    楊遂不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驚慌失措,反而因為敵軍打進城內而顯得高興萬分。他臉上的笑容絕對不是故意做出來。看到這個樣子,很大一部分也讓眾將領穩下了心神。


    部分比較開竅的將領稍微一想也理解過來了,他們最主要的任務是拖住越人,而不是戰勝越人,攻進城池的越人本來就要比攻不進城池的越人更加舍不得逃跑,從某些方麵來說,被打了進來,還真的要比沒被打進來對他們的任務更有力啊?


    回過神來的楚軍將校們有些佩服地看向楊遂,他們甚至還以為東麵城牆的失控是楊遂刻意為之,為的就是增強把越人牢牢留在沅縣的心誌,好讓自家公爺完成迂回之後,能夠將越人大軍盡數殲滅在沅縣,反而故意的示弱。


    看到眾將校欽佩的目光,楊遂瞬間就猜出了他們的想法。他也不點破,心裏更是對那些佩服的目光一點都沒有感到不好意思,而是十分利索地分布任務。


    東麵的城牆既然破就破了,那麽其餘的城牆卻是要小心才是,楊遂想了想,覺得也不用其餘三麵城牆都死守,現在最重要的是集結兵力過來城北,隻要留有退路哪怕是城中失守也沒有什麽關係,他們隻要能堅持到楊天鴻迂回的部隊圍攏過來,那就是成功。


    沅縣的守軍抵抗得很猛,隻是後續兵力明顯不足,阮水澤亮完全不覺得這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想要的是完成突破殺進城內,用此來提升越人士氣的同時,也能夠在城內站穩腳跟。


    當沅縣東麵城牆的守軍潰退的潰退死光的死光時候,阮水澤亮以勝利者的姿態登上了滿是屍體和血跡的城牆,他對著一同登城的阮青石方得意地笑道:“哈哈哈哈!看見了嗎沒有,咱們已經有五萬勇士進城,接下來,就是等著因為城牆失守變得驚慌的楚軍自己慌神,然後,我們再借勢一舉奪下整個沅縣城池了!”


    阮水澤亮說的好像沒錯,他們雖然是越人,可是多多少少也知道漢人對城池的固守就是守衛城牆,一旦城牆失守的話就會動搖軍心,隻要軍心動搖肯定就心裏恐懼。一支心裏恐懼的敵軍威脅就降到最低,而因為成功攻進城內士氣高漲的越人大軍對上了士氣低落的守軍,那時候士氣此消彼長之下,那麽雙方在戰鬥力方麵的差距,也應該是無限量拉近了吧?


    阮水澤亮猜對了一些,因為城東的城牆失守,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的確是讓沅縣守軍確實是慌了神,一度還造成部分建製的混亂,可是楊遂反應過來並且安撫好將領之後,各部的將領穩下心神後再去控製和約束部隊,各部的典校和軍官們又向士卒說明是刻意放敵軍進城,各支部隊在經過時間不長的慌亂後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雖說故意放敵軍進城這個說法有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士卒們聽著就感到荒謬,可是既然軍官們沒有慌亂,主帥也是沒有驚慌失措地逃出城,那麽軍官不慌身為士卒還有什麽好慌的,聽命繼續打下去也就是了。


    阮水澤亮這邊是因為計謀得逞成功打進城內興奮得意,派出軍隊要盡快將敵軍驅趕出城占據城池時,那些被派出去的越人也是顯得意氣風發且鬥誌高昂無比,他們剛開始的時候還真的做到了迅速的推進,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越人因為推進自己拉開距離,阮水澤亮得到消息————無論在哪個方向遭遇反擊,哪支派出去的軍隊在敵軍反擊中潰敗了回來,諸如此類等等的消息是越來越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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