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寒冷、狹小、死一般的寂靜。


    四周是冰冷的金屬牆壁,在這些牆壁上,鑲嵌著一顆顆的枯滅石。


    整個房間之中,能夠帶來光亮的恐怕就是這些散發著淡淡熒光的枯滅石了,不過,這些時候的幽光非但不會給人帶來一丁點的溫暖,反倒越發叫人感到寒冷,黑暗。


    房間正中仰麵躺著一個獨臂道士,手腳隨意擺放著,一動不動,一身破爛的道袍被鮮血染紅了一遍又一遍,變得猶如甲胄般堅硬,和身軀焊在一起。


    若不是這獨臂道士肚腹還在微微的上下起伏,若不是這狹小的房間之中還能夠聽到那細若遊絲般的叫人感到驚恐窒息的呼吸聲,任誰,都會將這個仰麵躺在那裏的獨臂道士當成是一具屍體。


    道士的眼睛睜著,那雙不知道經受了多少痛苦,熬煉得猩紅一片要淌出血水來的眼珠,一瞬不瞬的望著頭頂上的鋼鐵頂蓋。


    八十年前,他是個道地的鄉紳之子,家境富裕,他如公子哥般長大,衣食不愁的他修文不成,練過幾天武,不過吃不了苦的他一樣沒啥大出息,也就是長了一些力氣。


    反正他不是長子,沒人過高的要求他,基本上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欺男霸女的勾當雖然沒做過,那是因為他還小,他覺得再過個三五年就可以著手霸占幾個漂亮鄉民了,目標他都選好了,老王家的小姑娘,老李家的新媳婦兒,還有那個姓鄭的小寡婦,萬事俱備,他就盼著下麵再多長幾根毛了。


    原本日子就應該這樣無憂無慮的慢慢度過,吃吃喝喝一整年,開開心心一輩子。


    直到那一天,一群叫做皇軍的家夥進入他的村莊,殺光了村中所有的人,霸占了他還沒有來得及霸占的鮮花一樣的姑娘們,挑死了他的爹娘他的哥哥。


    就他一個人逃之夭夭,運氣不錯的他半路上上宰了一個日本兵,搶了一條槍,結果不會使,崩壞了自己的一條胳膊。


    那是一段叫他永生難忘的經曆,他被十幾個日本兵一路追擊,整整七天七夜,背後總是嘰裏呱啦的亂叫聲,好像永遠都甩不掉一樣,那是怎麽樣的絕望,怎麽樣的走投無路?


    那個時候他也曾如現在這般躺在地上苟延殘喘,隻不過,那時他的頭頂上有一片廣闊的天空,蔚藍深邃,似乎他總也有辦法能夠逃到天上去,而現在,他的頭頂上隻有那漆黑冰冷的鋼鐵屋頂,沉悶冰冷的叫他窒息。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碰到了一個在河中釣魚的老道,老道給了他一個封了口的陶罐子,將他藏在船底,囑咐他若是魚竿不動的話,就絕對不要出來。


    他就靠著陶罐子裏麵的空氣足足熬了半個小時,氧氣耗盡,他終於熬不住了,從水中冒出頭來,日本兵早就走了,船上的老道則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被刺刀紮了個透心涼。


    江湖兒女江湖死,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死個人太正常了。


    他躺在老道的身邊一躺就是一整天,最後餓得實在不行了才爬起來。


    他被自己崩中的手臂已經爛掉了,整個發黑化膿,他就在船上找了一把缺口如鋸般的菜刀,砍斷了胳膊,值得欣慰的是,菜刀變成鋸,鋸斷骨頭相對比砍斷骨頭要方便不少。


    從那開始,那條船就成了他的船,老道的道服自然也就成了他的道服,老道的魚竿也就成了他保命的手段。


    也正是在那條船上,他發現了那本改變他一生的《銀蛟經》。


    後來他加入了五穀道門,逐漸的有了一個還算響亮的名號,被修仙的同行們稱為銀蛟道人。


    那是一段美妙的歲月,他每天除了修道,就是琢磨著殺鬼子汲取生機之力,可以說除了吃就是琢磨著怎麽吃,生活過得單純緊張,天天都處於挑戰之中,可惜修為太低的他,前前後後也就殺了三個鬼子,還險些被鬼子打成篩子。


    火槍這種東西一出現,什麽修為都變成了屎,在槍械麵前,修仙者和凡人沒有多大的區別。


    尤其是麵對一個排的軍卒的時候,運氣好的能夠來個草上飛逃之夭夭,運氣不好的,就變成篩子肥地了。


    和一個全副武裝的軍隊比起來,一兩個修仙者沒有多大價值,也實現不了多少價值。


    那段時間,他認識了許多意氣相投的修仙者,結果這些修仙者前仆後繼的,全都死在了槍口下。


    也有修仙者想要和革命軍,國民黨等等合作,抱著單純的心思為國奮鬥,在他們看來,修仙和愛國沒什麽衝突。


    可惜,他們的下場悲慘得很,不是被利用當成炮灰,就是勝利之後在背後被捅一刀,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他和凡人們,不是一條道路上的行者。


    刺耳的尖嘯打斷了他的思路,將他從回憶之中生生拉了回來。


    “又要開始了麽?終於能夠輪到我了麽?”


    已經疲憊無力的他掙紮著坐了起來,隨後咬著牙床緩緩站起,此時那扇冰冷的鋼鐵大門已經在無聲之中開啟,外麵刺目的光芒將一切都融化在牛奶般的色澤中。


    不過,這種刺目的光芒他上看不到了,有了光,才看清楚,他那猩紅的眼珠之中已經沒了瞳孔,隻剩下一片鮮血包裹著的烏白。


    除了沒有瞳孔,他的身上不光少了那條胳膊,還少了很多東西,比如說嘴唇,比如說牙齒,比如說舌頭,比如說耳朵,比如說臉上的那層皮……


    他身上少了的東西就更多了,很難想象他究竟遭受了怎麽樣的折磨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也不完全都少了東西,在他的脖子上,還多了一樣東西,脖頸上的肉被生生剜掉一大塊,那裏鑲嵌著一塊枯滅石,一道道的電流般的光束順著枯滅石遊走鑽進他的脊椎裏,這是比鐐銬更加先進的阻斷天地橋方式。在這裏取代他名字的就是一個1132的編號。


    如他這般的模樣的家夥,有的少得東西少點,有的少得更多一些,從一個個狹小的房間之中走出來,神情麻木,這樣的狹小的鋼鐵房間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的,猶如膠囊旅館一般,放目望去竟然足足有上千個之多,羅列在一起,看上去猶如蜂巢一樣。


    在這小膠囊般的房間上麵,是一排排的鋼鐵柵欄,一個個全副武裝的戰士持著枯滅槍不斷地徘徊巡邏,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腳踏在鐵柵欄上發出的聲響,是這個一切都是鋼鐵鑄成的牢獄之中唯一的聲響。


    如果鄭先回到這裏的話,一定認不出這裏就是業務六司的負四層!


    業務六司負四層被擴展了足足一倍,並且功能性上做出了極大的改變,這樣的監牢占據了整個負四層三分之二的位置,原本的健身室還有指揮中心等等倒是沒有多大變化。


    相較於業務六司的原班人馬來說,綠袍屍尊更加懂得如何應用這件葫蘆形的法寶。


    就連德古拉四世這樣的血族也比二狗子的手下更強一些。


    就如被加密的計算機一樣,知道密碼的拿過來就能用,不知道密碼就得不斷嚐試破譯密碼,攻破防火牆。


    凡俗之輩要想操控一件法寶,總是困難重重,哪怕擁有足夠的生機值也終究還是差上一大截,要窮盡心智去挖掘使用方法。


    銀蛟道人被刺耳的尖鳴驅趕出來,和他一同被驅趕出來的還有許許多多的修仙者,有銀蛟道人的老朋友,沒了拐杖的電母裘婆、小學生模樣的金玉童子孜然、身材粗壯此時卻足足縮小了三圈的鐵錘延吉、雙目失明,眼中一片雪白的老者白劍士等等。


    這許許多多的修仙者,他們來自不同的門派,他們有些是十二柱石家中豢養的仙者,有些則是隱居起來的散修,也有不少是諸多門派留存在凡俗世界的最後一道道統傳承。


    他們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的身份,但如此不同的他們,此時臉上卻有著相同的麻木。


    當一個人遭受了太多的折磨之後,他就會變得麻木,除了疼痛,沒有什麽再能觸動他們。


    他們一個個猶如遊魂般的從房間之中走出,也有走不出來的,便會被幾個一身鋼鐵機甲的軍卒給生生拖出來。


    不要以為某一個修仙者得到了天下,整個世界上的修仙者們就會得到大解放,翻身做主人,那是一個夢想,就如企盼某一個人做了皇帝,天下的人民就都能夠衣食富足了一樣。


    夢想之所以是夢想,就是因為需要做夢的時候才能去想。


    他們最終匯聚在青銅神木下的那個碩大的廣場之中。


    廣場上放著輕柔的鋼琴曲,配合著緩慢的編鍾伴奏,很難理解的音樂組合方式,卻帶來一種別樣的音樂享受,融合的東西總是會給人一種高雅的感覺。


    在廣場四周的旋梯上站滿了手持枯滅槍的軍卒,他們的麵孔被遮掩著,冰冷的矗立在那裏,就如同話劇之中的道具一樣,你可以說他們不存在,你可以無視他們,但隻要你驚動了他們,他們就會將你變成一堆蛋白質。


    在這廣場正中央,輕柔的音樂中,擺放著一張碩大的長桌。


    長桌上空空蕩蕩的,使得那潔白的桌布猶如夏日的豔陽般耀眼,幹淨得叫人不敢碰觸,生怕摸一下,就將自己的指紋留在上麵沾汙了這片純潔。


    長桌很長,足足有八米,一邊坐著一個金發碧眼麵目英俊,身穿一身比桌布還要白的西裝的男子,這男子優雅得就像是盛開的白色鬱金香一樣,含蓄、溫潤、迷離,散發著致命的幽香。


    一雙碧綠色的瞳子之中透出一股叫人很容易迷醉其中的美麗。


    這男子身上透出一股叫人安心的氣息,見到了他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親人一樣的感覺,尤其是女人,見到了他,不必說話,一定認為他就是知己。


    另外一邊,則坐著一個和這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完全不同的家夥,雖然同樣是模樣不俗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但若說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是一塊玉的話,那麽對麵這個家夥就是一把匕首,淬了毒藥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匕首。


    一身藻綠色大袍,袍下虛虛飄蕩,左耳垂上戴著一個碩大的翠玉耳環,擁有一張極為陰寒卻又堪稱妖嬈般的美麗麵容的男子。


    這男子一張臉上總是有陽光化解不去的陰惻,薄薄的唇角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隻不過,他越笑,你就覺得應該離他越遠。


    德古拉四世,還有綠袍屍尊。


    德古拉四世身前擺放著一張格子方巾,還有一隻水晶打磨的高腳杯,杯中空空如也,連灰塵都沒有一顆。


    綠袍屍尊身前,隻有一柄有著翡翠質感的陶瓷羹匙,緊湊的黃色攀枝花紋活了般攀附在羹匙手柄上,這是凡人接觸不到的藝術品,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綠袍屍尊伸出蒼白如玉般的兩指,捏起羹匙,伴隨著鋼琴和編鍾的節奏,輕輕的搖擺著。


    晚餐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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