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嫦回到鎮上,發現梅吟雪和龍海萍還未趕來會和,便氣不打一處來。她想若不是師妹一意孤行,非要和自己分開,自己今天也不會一個人落單遭撾靚花渣暗算。她越想心中越是有氣,倒好像自己中毒是被梅龍兩人所害一般。


    她折騰了一個早上,此時早已饑腸轆轆,偏想到身中劇毒,命不保夕,情緒難免低落,隻在樓下買了幾個包子,回房間悶悶吃了。吃完後一會自憐自己中毒,一會怨懟梅龍二人不與自己同行,一會又詛咒撾靚花渣不得好死,一會又擔心她不給解藥,直到快近晌午時,才從窗口看到梅吟雪帶著一個青年人緩緩走來。


    李妙嫦精神一振,忙從窗口振臂招呼了一聲:“師妹!”


    梅吟雪和那青年人同時抬頭循聲望來。


    李妙嫦看清了那青年人,禁不住低聲呀了一聲。隻見那青年人長身玉立,皮膚白皙,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渾身散發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息。最奇的是,那相貌竟如同龍破天一般清俊無比。隻不過,兩人一個霸氣逼人,一個謙和內斂,還是很容易分辨出來不是同一個人。


    李妙嫦想不到龍海萍打扮幹淨了,竟像換了一個人,不禁有些後悔昨日對她態度魯莽。但她蠻橫慣了,也不肯輕易示下於人,等她們上樓,便故意不管龍海萍,隻對梅吟雪抱怨道:“呀,你們怎麽才回來啊?!難道不知道咱們還得急著趕路嗎?”


    梅吟雪忙對她使了個眼色,李妙嫦這才發現兩人都是一身疲憊,明顯情緒不佳的樣子,料想發生了什麽事,便不再追問,但不滿仍掛在臉上。


    梅吟雪給龍海萍倒了一杯水,這才拉李妙嫦到門外,將鄭老頭兩口慘死的事情告訴了她。李妙嫦隻聽得毛骨悚然,聯想到自己的遭遇,又是害怕又是憤恨,咬牙切齒道:“這個女人真是可恨!該殺!”心裏卻暗暗禱告她能將解藥給到自己,然後到時一定想法將她碎屍萬段。


    梅吟雪心中也是後悔,歎了口氣:“如此看來,昨日實在不該放了她……”


    李妙嫦一聽來了氣:“都是這姓龍的……!”


    “師姐!”梅吟雪忙掩住了她的嘴,擔心地望一眼房間裏,又回頭懇求道:“龍先生她也不是有意的,她已經自責不已,咱們切莫再給她增加難過。”


    李妙嫦見她有求於自己,不由得連連冷笑,並不應聲。


    梅吟雪心知自己又被這刁蠻的師姐抓住了一根軟肋,以後少不得受她刁難,卻也是無可奈何,隻能在心底歎氣搖頭。


    回到屋裏,兩人看到龍海萍正坐在桌旁,雙臂撐著額頭,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汗如雨下,一副難受不已的樣子。


    梅吟雪大吃一驚,忙衝上前去問道:“龍……龍先生,你怎麽了?”


    龍海萍知道自己的怪病又犯了,忍著眩暈的痛苦,喘息道:“不要緊,熬過中午就好了!”


    梅吟雪一怔,立刻明白了是什麽緣故,臉色不由一白,心想:那人定是刻意在這陽氣最重的時刻催動九陽神功,令她元神陽氣大盛,陰氣大衰,體內真氣大亂,真是好狠毒的心腸!她不忍眼看龍海萍受此折磨,心一橫,顧不上師父的教訓,扶龍海萍起身坐到床上,低聲道:“你此時陰陽失調,我助你運功調息。”


    龍海萍此時體內真氣一片混亂,連帶頭腦也一片昏沉,根本無力去控製氣血運行,正想有氣無力地說出自己不行的話,忽覺一股清涼的真氣從尾椎處一下灌入體內,精神不由得一振。體內過剩的陽氣一遇純陰之氣,立刻像餓虎遇到了羔羊,不管不顧地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龍海萍登時覺得精神好轉,心中大喜,正要暗自運功,忽然肩頭啪地挨了一掌,此時她體內真氣正盛,自然有股反彈之力,不但她本人沒事,還將出掌之人震了出去,龍海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一睜眼,就見李妙嫦驚恐叫道:“快住手!你想害死我小師妹嗎?”


    龍海萍聞言一驚,回頭一看,隻見梅吟雪雙目緊閉,臉色雪白,渾身顫抖,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原來她為龍海萍渡氣,體內真氣卻像被一個巨大旋渦吸引,盡數都被吸了進去,她自己體內反而成了一個空殼。


    龍海萍大吃一驚,忙凝神屏息,用盡力氣將那股純陰之氣又逼回腰椎。隻聽龍海萍與梅吟雪同時“啊”地一聲,一個向前,一個向後,同時被彈開,各自跌倒在床頭床腳。


    龍海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又回到了發病時的狀態,她無力回頭看梅吟雪,口中卻不忘問道:“梅姑娘,你,你沒事吧?”


    梅吟雪掙紮著坐起,隻覺體內真氣亂竄,趕緊閉目調息,勉強道:“我不礙事,你呢?”此時,她才明白為何師父臨出門時一再叮囑她們不可為龍海萍渡氣,原來那真氣會如泥丸入海,不但未必救得了龍海萍,連施救之人都會跟著受到牽連。此時,她險些自身難保,已經無計可施。


    這時,李妙嫦突然開口道:“這陰陽失調又不是什麽難治的病,師妹你何須如此大動幹戈?你們等著,我去熬一副藥來。”


    梅吟雪想說這不是普通的陰陽失調的毛病,但一時真氣不繼,無力出聲,等她調息過來,李妙嫦早已經下樓。梅吟雪看到龍海萍趴在床頭一動不動,她自己仍在調息,不能到眼前探視,心中擔憂,焦急喚道:“龍姑娘,龍姑娘……”


    “……我沒事。”龍海萍半晌才悶聲道。


    梅吟雪見她暫時沒事,稍稍放心,但聽她聲音不對,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


    “你剛才為了救我……你,你為什麽……”龍海萍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但不等她說完,梅吟雪已然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平常至極:“我答應過辛姑娘,要將你平安送回去,縱是斷了我自己性命,也不能讓你有任何閃失。這本是平常的俠義之道,江湖人皆會為之,龍姑娘不用介懷。”


    龍海萍半天不再言語,她不知自己是該感動感激還是該失落難過,隻是深深懊悔自己問出這一句。都是因那一個擁抱,讓自己竟無端又生出一絲奢望來。她明白自己對梅吟雪的好,全是出於一己之私;雖然她盼著梅吟雪對自己,也能有這麽一己之私;但事實表明,梅吟雪對自己日月可鑒,並無一絲雜念,反而是自己這份奢求顯得既自私又狹隘,讓人自慚形穢。


    但龍海萍仍忍不住感到失落,茫然胡亂想到:一個人對自己好,難道一定是出於愛情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別說梅吟雪,就連撾靚花渣,雖然殺人不眨眼,但對自己不也算是照顧有加嗎?龍海萍想起撾靚花渣每日為自己熬的那一碗藥,不知怎的便一陣心酸,眼淚流了出來。


    梅吟雪輕聲問:“龍姑娘,你,你哪裏不舒服嗎?”


    龍海萍哽咽道:“我,我竟然想起了撾靚花渣。她殺了鄭老伯和鄭大娘,罪該萬死,我卻想著她對我的好處。如果不是我想著她對我的好處,我,我又怎會放了她……到底是我,是我害了鄭老伯和鄭大娘……”她嘴裏絮絮叨叨地喃喃自語著,神智卻漸漸昏沉,慢慢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扳過她的身子,將一碗東西端到她嘴邊,緩緩喂了下去。她依稀記起這東西的味道,記得這清涼的感覺,那是撾靚花渣為她熬的藥。那喂自己藥的人是誰?是撾靚花渣?還是梅吟雪?她想說,撾靚花渣,我要殺了你!可是轉而一想,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憐之處,心裏又一軟。殺人之念一過,好像再無殺意。但做人行差踏錯,成瘋成魔,往往隻在於一念之間。想到自己初始動了殺人念頭時候的如癲如狂,龍海萍仍心有餘悸。能從殺人的欲念中掙脫出來,豈是十二萬分地慶幸。那撲滅了自己內心殺機的人,卻正是梅吟雪。當時,若不是她舍生忘死阻攔自己,自己又會淪入什麽樣的結果呢?


    嗬,梅吟雪!也唯有梅吟雪,才能在關鍵時刻拯救她的靈魂於水火吧?


    在她心裏,梅吟雪已經恍若化成了一位拯救世人的仙子。龍海萍記起她第一次看到梅吟雪站在醫院頂樓天台上衣袂飄飄的情景,那一刻,梅吟雪已經是她心底的仙子了。她是來拯救她寂寞的仙子,是來澆灌她情感的仙子,是來帶給她希望的仙子……這些裏麵,又有哪一件是凡人能完成的?


    龍海萍雖然經曆過一段感情,卻並未真正地愛過,所以並不知道在愛情裏麵,愛人經常將對方塑造成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形象,甚至將其神化。但梅吟雪給她帶來的這種脫胎換骨般的感受,於她也確是與神仙無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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