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萍從宿醉中醒來時,人已躺在顛簸的馬車上,腦袋像灌滿了鉛,昏昏沉沉的鈍痛無比。她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下意識地逡巡了一圈車廂,搜尋著什麽,最後對上趙敏意味深長的目光。


    原來車廂裏隻有她和趙敏兩人。


    趙敏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在找什麽,”


    龍海萍知道趙敏機敏過人,料她已經發現了什麽。但畢竟她也是蒙古人,又與王若敏關係匪淺,自己也拿捏不準她的心思,當下也不做爭辯,微笑一下含混過關,掙紮著起身,掀起窗簾子往外探視。


    “放心吧,梅姑娘和敏兒在另一輛車上。”趙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帶著幾分揶揄,輕笑著說道。


    龍海萍放了心,詫異地回頭打量趙敏,想要判斷她知道了多少自己的秘密。


    趙敏眉一挑,道:“梅姑娘倒不像她師父那般諸多機心,人又斯文可親,連我的女兒都喜歡她,非要跟她同乘一車,倒把我這當娘的給忘記了。”


    龍海萍見她對梅吟雪評價頗高,心中一動,不禁開口道:“多謝趙姑娘……”


    “什麽趙姑娘,我已經嫁人了!”趙敏嗔道。雖說她衝破禮法嫁給了張無忌,但言辭之間仍是古代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守舊思想。


    龍海萍微笑道:“在我們那裏,就算你嫁了人,你還是你自己,也還是姓自己的姓啊。”


    趙敏怔了一下,略一沉思,開口問道:“敏兒說你是六百年後來的人,是真的嗎?”


    龍海萍點點頭。


    趙敏急忙問道:“那你說六百年後蒙漢一家,可是真的?”


    龍海萍又點點頭。


    趙敏張大了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她,連呼吸都屏住了,看上去驚喜交集卻又不敢相信。


    龍海萍看出她心思,道:“六百年後,一個蒙古的姑娘嫁給漢人是很平常的事情,沒有人會因為這個而責怪你。你今天有勇氣嫁給張無忌,六百年後的人都是欽佩你的。”


    趙敏瞪著她,半晌才呼出一口氣,神情竟有些不好意思:“果真如此,那可,那可……”要知她嫁給張無忌,雖收獲了愛情,卻也落下了背叛族人和家人的罵名,此事終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如今聽到龍海萍講出這番話,心中的負罪感釋然不少。


    龍海萍心念轉動,她想到自己與龍破天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樣一路走下去也未必能保得梅吟雪全身而退。人人都說趙敏聰明,說不定她有逃脫的辦法。想到這裏,她斟酌著開口問道:“趙姑娘,我看著路程,再過兩天咱們就要到潼關了。過了潼關,便很快可以到達蒙古草原。你是真的打算回草原嗎?難道你不想和張大俠一家團聚嗎?”


    趙敏彎她一眼,似已看穿她的心思,一本正經地答道:“我這不就是為了一家團聚嗎?”


    龍海萍一愣:“你是說,張大俠也在蒙古草原?可是,不對啊,我前一陣子還在終南山附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趙敏見看她愣頭愣腦,噗嗤笑出聲來:“對啊,無忌在陝西境內,我們娘倆現在不也來了嗎?這不是一家團聚是什麽?”


    龍海萍茅塞頓開,不禁暗歎趙敏的聰明:“原來如此!”


    “現在兵荒馬亂的,我們娘倆出門遠行也不方便,現在有人管吃管住,還有人保護我們,你說我何樂而不為?”趙敏笑嘻嘻地說道,“你以為憑龍破天的那幾個手下真能擒住我?我不過是借他們護送我來陝西找無忌而已。”


    龍海萍這才明白趙敏為何會乖乖就範,對她的心思佩服不已,但仍忍不住疑問道:“可是張大俠知道你們也來了陝西了嗎?”


    “嗨,江湖上的消息傳得比風還快。”趙敏道,“更何況明教的教眾遍布天下。雖然無忌已經不是教主,但願意為他通風報信的,還是大有人在。我看……”她頓了一下道,“不僅無忌已經知道,連峨眉派也早就知道我們的行蹤了。”


    龍海萍更是驚奇:“峨眉派?你怎麽知道的?”


    趙敏笑道:“武林各派都有自己傳遞消息的記號,我見過不少六大派的人,自然熟悉他們的聯絡手段。前些日子,我就在路上發現峨眉派的信號了,估計梅姑娘的師父已經在潼關等著你們啦!”


    龍海萍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又驚又喜,原來她並非一個人在戰鬥。


    趙敏很有把握地說道:“我看你稍安勿躁,就等著到潼關看好戲吧!”


    趙敏的自信感染了龍海萍,她隻覺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整個人都輕鬆了好多,點頭道:“好!多謝趙姑娘指點迷津。”


    趙敏側目打量著她說道:“我是看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你……你不會是對那個梅姑娘有意思吧?”


    龍海萍一僵,臉不自禁得脹紅了。


    她喜歡梅吟雪是問心無愧,但古人保守,一個女子喜歡另一個女子可是有違倫常的事情,她可不想自己的這份喜歡給梅吟雪帶來任何的麻煩。


    趙敏何等聰明,她早察覺龍海萍對梅吟雪的感情非比尋常,此時見龍海萍的反應,更是確信無疑。


    她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隻覺訝異無比。雖然她也知這是有違倫常的事情,但是她偏生對龍海萍和梅吟雪兩人都頗有好感,心中隻覺惋惜,又不忍指摘,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呆了一下才問道:“那……梅姑娘知道麽?”


    龍海萍生怕她對梅吟雪有偏見,忙說:“不!她不知道!我從來沒對她表白過。”頓了一下,她又懇切地加了句,“請你千萬不要告訴吟雪,我不想給她帶來困擾,也不想給她帶來麻煩。”


    趙敏一愣,有些意外地望著她:“你喜歡她,卻又不想讓她知道?……”她看到龍海萍急切地點頭,不由倒吸了口氣,低聲嘟囔道:“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她。”


    龍海萍的這份感情壓抑已久,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自然隱瞞不住,點頭道:“不錯,我從第一眼看見她,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趙敏雖一時不能理解一個女子為何會愛上另一個女子,但她卻對一個人對抗世俗壓力時的感受深有體會,歎聲道:“唉,其實我當初喜歡無忌,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你心裏的感覺,我大概能體會。”


    龍海萍心裏一熱,脫口道:“多謝趙姑娘。”


    趙敏見她情真意切,處處維護梅吟雪,不覺有些感動,沉吟了一下,雖說自覺不該多事,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我看那位梅姑娘,似乎對你也不是一般的姐妹情誼……”


    “你說什麽?”龍海萍一下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望著趙敏。她的心咚咚直跳,她從未敢想過梅吟雪會對自己也有這樣的感情。但是……很快的,她否定了自己的癡心妄想,或者說,她根本不敢這樣去想。“不會的,她說過她隻是遵守她師父的命令,要來照顧我保護我而已……我想,她是覺得自己把我帶過來,對我有責任,所以,所以才會對我這麽好……”


    愛一個人,往往會把自己放低到最低的塵埃,卻把對方供若神靈,不敢有絲毫冒犯。這樣無形中便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導致一種不可企及的錯覺。


    趙敏看著她在先是欣喜若狂,繼而又不敢相信,在自我壓抑之間徘徊掙紮,不是為情所困是什麽?她自己也曾經曆過,何嚐不知道一個人深愛另一個人卻又不敢表露的痛苦。但趙敏向來對感情之事幹脆利落,怎看得慣龍海萍這種為情自苦的性格,當下再也不管不顧,直言不諱地說道:“這種事情往往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不信你去問問梅姑娘!”


    龍海萍被她的建議嚇了一跳。去問梅吟雪?她當然想知道答案。可是,萬一梅吟雪對自己沒有這種感覺,那自己豈不是隻會給她增加困擾?若是她真對自己有這種感覺,那她要承受多大的社會壓力?這可不是六百年後啊!


    趙敏皺眉道:“我真不知道你們怎會有這多顧忌?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又有什麽大不了呢?我看那梅姑娘跟你一樣,都是顧忌太多!”


    龍海萍聽她說得輕巧,不禁失笑:“趙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就算她也喜歡我,我們又會是什麽結果?”


    趙敏不以為然地說道:“能有什麽結果?大不了拋下一切,什麽都不要了。我這個郡主不也說不做就不做了嗎?”


    龍海萍沉默了。


    現在雖然生活條件艱苦,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給梅吟雪一個安定的生活。隻是,梅吟雪就要像趙敏說的一樣,拋下一切,還要背上一世的罵名。她不禁自問,自己有資格這樣要求梅吟雪嗎?


    趙敏早已不耐煩,皺眉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漢人這般婆婆媽媽!做什麽都是畏首畏尾……”


    龍海萍沉思著道:“趙姑娘,多謝你提醒。我,我會仔細想想。”


    趙敏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飾對她的不滿。但是轉念一想,兩個女子相愛畢竟跟她和張無忌不同。就算換做是她,她是不是真能像自己說的這般不顧一切,似乎也未可知。想到這裏,她也不由得替兩人發愁。


    但趙敏不是一個糾結的人,說到底,這畢竟不是自己的事情。她唏噓感歎了一番,便很快轉移注意力,開始好奇地追問龍海萍的來龍去脈。


    龍海萍已經把她當做知心朋友,當下也不隱瞞,一一向她道來。


    趙敏隻聽得兩眼放光,連道:“有意思,有意思。”


    接下來的兩天裏,龍海萍在梅吟雪麵前,不再像以前那樣緊繃著一根弦,時時害怕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感情。想到梅吟雪可能也會喜歡自己,多少給她帶來了自信,這也讓她開始能夠客觀地感受和判斷梅吟雪對自己的態度。


    但是,讓她有些失望的是,梅吟雪對自己不冷不熱。她對諸葛謙的傷勢的關心,似乎超過了對龍海萍的關注。龍海萍幾次見到她向龍破天輕聲詢問諸葛謙的傷勢,而龍破天每次是細心回答,溫柔備至。


    一旁的王若敏像是打翻了的醋壇子,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大發雷霆。


    而龍海萍,從前壓抑自己連醋都覺得沒資格吃,現在居然也開始動不動就覺得心裏酸溜溜的,好不難受。


    趙敏則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同時也觀察著車隊的每一個人的細微舉動。龍海萍總覺得她在醞釀著什麽計劃,但又猜不透她在打什麽主意。


    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兩天,臨到潼關前一夜,車隊突然發生了一件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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