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不能確定,在林家宅子裏殺人放火的那一夥人是否全為德妃所授意,但那追殺廖世的人,他能確定是德妃手下做事的人。


    這幾天總想著這件事,他幾乎每時每刻都沒法完全放下心頭的憂慮,並且生平頭一次質疑了自己的父親。


    然而這些煩憂的事,他沒法向任何人傾訴,心裏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沉。


    他不能向父皇透露一絲一毫他知道的這些事。瞞著父皇查這些事,查父皇的妻子,查不知為何沒能接回宮裏養大的皇嗣,這都是大不敬外加欺君重罪的行為。如果父皇知道這些,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像母妃那樣被關起來,華陽宮裏的宮人怕是也逃不過終身監禁或者被刺額發配的結局。


    他不能向自己的皇姐說這些事兒。盡管皇姐很照顧自己,並且心性溫和善良,然而正是因為她的性格溫平柔弱,承受不了太多風波事兒,若知道這些雖然還未完全確定,但卻是漆黑一片的事情,她的生活一定再難像從前那樣平靜無爭。


    皇姐的身體本也不是特別強健的那種,王泓也不希望父親的三個孩子又出一個病秧子。並且皇姐是那種心裏藏不住大事的人,告訴她知道,其實間接就等於告訴了父皇那些事。


    他亦不能告訴自己苦心培養了幾年的這些屬下軍警情緣(gl)最新章節。他們的忠誠無需質疑,但這些事說到底其實是皇帝家自己的家務事,並且就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這些事都不太光彩,告訴他們又能如何呢?也許因為知道這些,他們以後做事都會不自覺的有些束手束腳,徒增忌慮。


    唯一能談談這些繁雜心事的人選,也許就隻有陪伴自己多年的宮女小意。


    小意幾年前來到華陽宮時還是個個頭瘦小的女童。如今她的眉眼如花枝般生長開來,身形也開始有了玲瓏曲線。她的服侍讓他感覺舒適妥帖,而幾年時間的近身陪伴,也讓他對她的信任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感情。特別是在她離他非常近時,她身上淡淡發出的青春氣息讓他偶爾也會心生悸動。


    習慣是一種很強大的東西,它能控製人的思維與活動,而在小意身上獲得的良好習慣感受讓王泓幾乎有納她為側侍的意願。然而這意願還未達成,他還沒有告訴她,他的心意,他還沒有敞開心懷跟她談那些他疑忌著的皇帝家的黑暗事兒。卻已要驅她出宮,讓她遠行去辦事了。


    燕家商隊已經出發了,他沒法再繼續等自己想一個更妥當的辦法送小意出宮。因為他擔心事情的走向將要脫離自己的掌握範圍。然而若捏造一個罪名斥出小意,即便小意在他的暗中‘照顧’下可以不用服刑,但內廷名單上一定會給她劃黑,而這就意味著以後她若想要再回來,幾乎將是不可能之事了。


    他不是沒想過選別人去做這件事。然而要想跟著商隊行那麽遠的路而不被發現,一個幾乎沒在宮門以外的世界露過多少麵的女子,當然要比他那幾個武功高強但臉孔難斂銳色的屬下更容易隱藏形跡。


    最棘手的問題還是此事不能讓父皇覺察。燕家商團近幾年一直在行使一項隱秘的皇旨,商團裏存在一股皇室的力量。王泓知道,那大抵應該是父親十多年前還在國北守邊疆時積累的老底子,在那種力量麵前任何試探行為都是極容易被發覺的。然而那些人卻是比較容易忽視弱者。


    王泓暫時不敢在此事上做冒險試探,必須步步謹慎。說到底,他選擇小意是因為她是一名女子。是當世男人一慣認為的弱者、


    然而人的感情總是沒法規劃得那麽方正均勻,小意的離開,不管是為了什麽,單從情感這方麵來說,他會覺得不舍得。非常地不舍得。


    可是,為了妹妹。如果他必須舍棄一樣東西,那便舍了吧!因為他對那位補償了他童年欠缺的母愛的女子承諾過,因為那個女孩兒身體裏流有跟他一樣的血。


    但是感情的取舍總是傷人之事,王泓想到這些事兒,心頭又一陣的氣悶。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思緒收回,卻停在了德妃身上,心中所想依舊明媚不到哪兒去。


    屈起手指輕輕扣擊了一下桌麵,王泓的雙眉凝了一下,目色漸漸變得愈發冰冷。他在靜坐片刻後,慢慢閉上了雙眼,在心中暗道:“蕭婉婷,你莫非真是一個蛇蠍女子?”


    “你難道不知道,廖世的絕佳醫術不僅僅隻是為葉姨孩子的病服務,也不止是可以治療林杉的傷勢的?你多年未孕的身體原因,已經召太醫局裏的諸個名醫看過許多次,連嚴廣都束手無策,難道你沒想過也許在廖世那裏可以找到辦法?”


    “難道說,你早就考慮過這些,但你為了讓別人不好活,所以可以對自己也這麽絕?”


    ……


    萃春服侍德妃睡下後,她便像往常那樣睡在絲帳旁的小床上,以便夜間德妃有什麽需求時,她可以隨時回應和起身服侍。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萃春忽然一個機靈驚醒過來。但她在清醒後屏息聆聽了片刻,隻感覺宵懷宮周遭都是一片安靜寧和,不似有人喚過她。


    這幾天夜裏青夏都不落宿宵懷宮,萃春知道,她定然是為德妃娘娘做什麽事去了,所以連續幾天都是她負責在德妃寢殿值夜。連續幾晚不敢睡得太沉,萃春的精神也是疲倦不已官策全文閱讀。在安靜的環境裏忽然自個兒驚醒,又警惕四周片刻確定無異,她很容易就認為是自己太累了,精神長久地繃得太緊,所以產生了幻聽。


    然而,當她下意識裏往德妃的床上看了一眼時,她卻是吃了一驚。


    德妃就靜靜地坐在床上,而萃春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服侍德妃睡安穩了,她才在一旁小床上躺下的。


    萃春不知她之前這麽坐了多久,隻知道自己這會兒也靜靜看了她良久,卻不見她稍稍挪動過身形分毫。萃春不知道德妃是不是患了什麽夜遊症的怪病,事實上她以前也從未見過德妃在夜裏出現過這種古怪狀況,所以她才會覺得驚訝乃至有些驚恐。


    就在萃春不知道是不是該叫德妃一聲的時候,半天如變成石塊一樣沒動的德妃倒是自己將臉轉了過來,看向萃春的同時輕聲說了一句:“萃春,過來一下。”


    萃春的心底又是一驚。如果不是聽德妃開口說話了,那熟悉的聲音和語調就響在耳邊,她那一偏頭看上去當真是詭異無比的。


    聽得喚聲,萃春連忙爬下自己的小床,急步朝德妃床邊靠攏過去。


    德妃召萃春近身,讓她服侍自己著衣,竟是要下床。萃春心裏很困惑,這大半夜的,德妃娘娘是要做什麽去呢?但在麵上她沒有對此多問什麽,或許是她潛意識裏對德妃心存畏懼,或許是她已經習慣了服從,在大多數時候,她隻依照主子的要求去做。


    萃春仔細地服侍德妃穿好兩套衣裳,德妃在下床時忽然又說道:“你這丫頭,雖然沒有青夏那樣的一身本領,但人卻是警覺得很啊!”


    萃春聞言微微垂眸,恭聲說道:“娘娘過讚了,婢子惶恐。不知道是不是婢子夜裏睡得不安生,吵到娘娘休息了?”


    德妃沒有對此說些什麽,隻是搖了搖頭。她按著萃春抬起的手臂下了床,一邊朝偏殿外走去,一邊輕聲說道:“我也是剛醒,青夏回來了,接下來幾天你可以不用值夜,好好休息吧!”


    萃春眼底神色一動,語氣則依舊是平靜無異,她慢慢說道:“青夏這幾天雖然人在外頭,但做的事應該沒宮裏輕鬆,她剛回來,請娘娘再讓她休息幾天吧。”


    德妃聞言,眼中浮現一抹笑意,輕輕說道:“你倒是很會照顧人哩!這幾天她連續請假,再不回歸原位,卻會有些在外眼人麵前說不過去了。我讓她來替你,主要是做做樣子,宮裏真正能出什麽事呢?倒是你真的該休息幾天了。”


    萃春不再多言,隻連忙欠身道:“萃春領恩,謝謝娘娘的體恤。”


    德妃點了點頭。在快要出偏殿時,她頓住腳步,將聲音又壓低了些地說道:“你帶著外頭守著的那幾個宮女走遠些,辦法自己考慮個妥當的,我要跟青夏說些事兒。”


    找由頭、找借口、找事兒……這些都是難不倒長期在宮裏混生活的人的。在小小的一方地麵上,要活得舒暢點兒,這點本事可是必須掌握的。萃春作為德妃手底下兩位得力近侍之一,當然必須是這類人中的佼佼者。


    不需要德妃再去細致的吩咐些什麽,萃春就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她沒有多說什麽,隻認真點了點頭,輕輕鬆開扶著德妃的手,又欠身一禮,然後先一步出門去。


    萃春的腳步聲在宵懷宮主殿停了一會兒,隨後,主殿傳來萃春與兩名宮女的輕聲交談。話隻說了一小會兒,她的腳步聲再起,帶著另外兩人的腳步聲出了殿廳,朝殿外走遠。


    隨後,另外一種腳步聲由門外行了進來。那步履聲輕微如落葉墜於淺草地上,渾若自然,但德妃絕不會認為那真是落葉聲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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