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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麵上看來,似乎是他像山寨裏其他的弟兄一樣,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這才終於接納了這位半路插隊的二當家。


    但現在山寨成員裏又是半路加入了一個人,並且這個人心思之深,明顯遠超莫葉――這也不枉他擔著師叔的名頭――然而這卻叫吳大有頗感頭疼。這人腦子裏盛的東西,超過他的估算太遠了,在這個外表斯斯文文的男人麵前,他心裏總是一陣陣的感到乏力。


    就在剛才,他表麵沉默順從,內心卻很有些矛盾的思索著、將情緒捋了好一會兒,才在暗中說服了自己的性子,決定與這個讓他感覺到危險氣息的男人走一趟,可未曾想,一個轉瞬間,這人忽然就又改變了主意,把他換掉了?


    此人這麽折騰的動機是什麽呢?


    也是因為厭惡嗎?


    吳大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及多加思索,他當即開口問道:“怎麽突然調換人手?這樣會否失了妥當?”


    近些天,他們這一撥來自山寨的匪徒,在歸順南昭征西左路軍後,雖然尚未正式編入番號進行操練,但是軍中基本的規矩他們還是耳濡目染了不少。貫徹全軍上下最徹底也是最威嚴的一條,便是軍令如山,下達了便不容更改……至少不像眼前這人改令比翻書還快。


    雖然……吳大有暫時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心思閃爍不明的男人是否真在這軍中擔有什麽職務,可他作為一名準士兵,麵對發令者這麽快改令,會發出如此的質疑,也屬常理。


    但接下來,岑遲的回應解釋卻差點讓吳大有一口氣噎住。


    “抱歉。剛才光線太暗了,外加上我與諸位好漢相處的時間不久,所以混淆了幾個人。”岑遲先陪了聲罪。然後接著解釋:“我需要這位劉兄弟的力量,這卻差點因為我的混淆。而誤了事,實是不該。”


    這解釋裏,明顯包含著拒絕之意。


    岑遲話已經說得再明了不過,他需要的是劉八斤的臂力。這的確是吳大有無法替代的,並且就算換作別人,屋內這所有人裏頭,能有劉八斤這樣臂力的人,也就隻有他本人了。


    吳大有吞了口唾沫。已無話可說,便隻是出於禮貌的朝岑遲拱了拱手。


    回到自己的床邊,在坐下之前,他伸手拍了拍一旁劉八斤的肩膀,麵對自家兄弟,他這才露出笑容,溫言說道:“八斤,一路小心啊。”被草紙卷成的筒罩住的燭火,晦暗了屋內的所有事物,連帶著他臉上微笑裏那絲牽強。也被掩得幹淨。


    劉八斤倒是沒有想太多,他本來就喜歡冒險刺激的事情,這下得了名額。他有些高興,但同時又因為感覺到同一個山寨的兄弟被退下來似乎有些不悅,他也就心生一絲歉疚,憨笑一聲說道:“不好意思啊大有,占了你的缺了。”


    吳大有淡然道:“無妨,這也是因為隊伍你需要你,並不需要你道什麽歉。”


    就在他剛剛說完這句話時,另一邊那準備出門的一組人裏頭,岑遲又發話了。這次話頭卻是丟向了項東流:“項兄弟,不好意思。你也需留下。”


    項東流以及莫葉同時露出訝然神情。


    “你們這一營,大半的人員都留了下來。必須有個人照應著。”岑遲補充說道。


    這群還未完全馴化的匪徒,在山寨野慣了,如果不留個人看著,還真是怕出什麽亂子。這一群人最是聽從項老大的威壓,當然留下項東流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隻是此時項東流有著接近方才吳大有的疑惑:為什麽又是臨時掉員,為什麽不早說?


    換句話講,事到臨頭了,作為今夜外出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岑遲的安排部署到了此時竟顯得有些失穩。這就不得不教人擔心,怕今晚的事情出岔子。


    那兩個盜墓的,項東流倒是不怎麽擔心,反正那兩個人一直沒有真正歸心,就算這一趟出去,半路弄丟了也沒什麽。隻有岑遲帶了去的山寨裏三個弟兄,項東流禁不住的擔憂,這可是他的寨所同生共死過、最後剩下的十幾個人裏的精銳了。


    “營房必須留人。”岑遲定神看向項東流,緩緩開口,“我是莫葉的師叔,所學所長多有貫通處,不可能叫她留下來。”


    “為什麽不在一開始說明呢?”項東流終於開口,問出了他的質疑,“先生,你開始可是與我商議好了,要同往的。”


    “一開始說出實情,你可能不會同意。”岑遲淡淡笑了笑,緊接著他收整了表情,認真地道:“放心吧,我會帶他們回來的。”


    顯然,隻是這麽輕簡的一句話,並不足矣說服人。


    項東流正待再開口,忽然眼前一花,就見岑遲從衣袖裏摸出一封信遞來,同時溫言說道:“今夜外出的事務詳盡,我並不想張揚,請恕我亦不能向你解釋得太細。這是我的手書,如果我們沒有按時回來,而你們又遇上營地衛兵巡檢,便把它交上去,反之,請不要打開,待我回來銷毀。”


    項東流注意到信封口烙有火漆,這東西隻要拆裂開一次,便會留下裂痕,是為了防止信箋被私拆。


    “這……”項東流動了動嘴唇。


    岑遲見此情形,卻沒再多說什麽,隻是深深看了項東流一眼,即使得項東流將已經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岑遲並不是一個相貌英俊的人,除了將全身上下收拾得很整潔,他在相貌上便再無什麽優勝處。嚴格說來,他隻是一個有著普通麵相的男人。


    但就是這樣一張臉,微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寵辱不驚的淡薄感覺,便也叫看著這種微笑臉龐的人心緒略為放鬆。而相反的,當這樣再普通不過的臉孔嚴肅鄭重起來時,卻又恰反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威嚴。


    也不知道他平時都把自信之心藏在了哪一處,當他收起這種姿態時。便半縷痕跡也難以使人察覺,但需要拿出來時,即刻就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度。


    項東流默默將信封收入懷中。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衝岑遲點點頭。


    “出發!”岑遲沉聲發出指令。出聲之勢忽然有些變了。


    他點名出來的這一組六人頓時都是凝了神,然後跟隨著他的步伐走出營房。


    但就在這時,前腳剛邁過門檻的莫葉忽然頓足,與此同時還探出手去,拉了走在前麵的岑遲一把,急道:“師叔,小心哨崗!”


    她忽然頓足出聲,後頭隨行的五人差點就撞了上來。幸好大家也都才邁出一步。皆是一個趔趄,倒也就穩住了步形。


    “不打緊。”岑遲側了側臉,隨手撣掉了莫葉那隻抓著他衣袖一角的手,“我已經算好時間了,巡哨的衛隊應該剛剛走過我們這片營地,抓緊時間走吧!”


    莫葉遲疑了一下,但並未再說什麽,就再次抬步跟他出去。


    果然,他們所在的這片營區頗為安靜。這深更半夜的,若非有巡哨的衛隊走過。所有歇進營房的士兵早已沉睡,白天操練了半天,晚上誰還有閑情逸致半夜不休息。在野外晃蕩呢?


    不過,莫葉這一行人離開營地之所以能這麽順利,除了因為岑遲白天仔細觀察過哨崗巡邏的規律,且把時間算得極準,這裏還有一點運氣的關係。若是運氣差極了,不幸遇到夜半起身方便的某某士兵,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摸黑出了營地,來到曠野,眼見背後那零星閃爍的火把光亮應該是照不到了。一行七人裏頭,有六人都不約而同地輕輕歎了口氣。


    唯有岑遲的臉色依舊一派平靜。


    走出了大營地巡哨的視線範圍。莫葉的心弦放鬆了些,心裏那個忍了良久的問題。也終於忍不住蹦出來,她輕聲問道:“師叔,你沒有帶沙漏或水漏,怎麽能把時間摸得這麽準?”


    岑遲頭也未回,繼續向前快步走著,與此同時他隨口回了一句:“我在心裏記著數。”


    “在心裏記著數?”莫葉將岑遲的話重複了一遍,接著便微微蹙起眉頭,心中疑惑道:這是怎麽個記法?


    “時辰是有規律的……”岑遲頓了頓聲,似乎不想在眼下這個環境裏對莫葉的問題多做解釋,然而在沉默了片刻後,他想到莫葉的特別身份,終是緩了緩心緒,耐心地接著說道:“閑暇的時候,我數過水漏一刻時的滴水數量,按照這個標準來數,就算在完全漆黑的環境裏,也能摸索出時間的推移。”


    他這話一說出口,莫葉以及離得最近的另兩個人都是驚訝得禁不住張了張嘴,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還是莫葉的頭腦反應快些,隻愣了片刻,便發覺了岑遲這番解釋裏的一個說不通的地方,於是又問道:“師叔,你怎麽能保證,你在心中的計數,每兩次之間的間隔是一樣的呢?”


    “我練了很久啊。”岑遲微微一笑,接著又道:“然而無論怎麽練習,人為的計數始終不如精密器物衡量得標準,總會有偏差。目前,我隻能保證連續心記三個時辰的時間,三個時辰後,心計的誤差便有些大了,怕是就算不準這邊大營巡營的時辰了。”


    “也就是說,從離開大營開始,師叔,你一直沒有間斷地在心裏以水滴之數計算著時辰?”莫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岑遲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接下來,你最好盡量少與我交談。”


    莫葉下意識抬手捂了一下嘴唇,雙眸中流露出抱歉的神采。難怪剛才在營房裏,師叔在點名的時候會把人員搞混,怕就是跟他心裏同時還在計著時辰數有關吧?


    岑遲見著莫葉那有些滑稽的舉動,不禁失笑,旋即又微微搖搖頭,說道:“少問問題就行了。”


    莫葉這才將捂著嘴的手放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了聲:“師叔,我沒有攪擾到你吧?”


    “無妨。”岑遲並起兩根手指,在臉前輕輕晃了兩下,“你把這話也跟他們轉達一下吧,盡可能的隻要服從。不要多問其它。”


    莫葉聞言點點頭,旋即依言照做。本來她還打算問師叔,是怎麽在短時間內隻用了幾句話工夫。便叫那兩個盜墓賊心甘情願服服帖帖跟出來,但見師叔另有事情擔在身上。隻得將這疑惑暫時壓下。


    一行七人離開南昭征西左路軍大營後,大約向著北麵走了不到半刻鍾,在岑遲帶頭引領下,幾人翻過一處山坡,就見山坳裏停了四匹馬,卻沒有一個人。四匹馬背上鞍扣左右還各掛了一個麻袋,不知裏麵裝的什麽事物。


    莫葉看見這一幕,腦中念頭極轉。旋即看向岑遲,眼色有些驚訝地輕聲問道:“師叔,這些都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岑遲微微搖頭,含笑說道:“我初來乍到的,哪有這麽大的能耐?還得是托了大師兄的福,請他幫的忙。”


    他口中說到的這個大師兄,便是北籬學派二十二代大弟子蕭曠,雖與莫葉沒多少來往,但循著她的師父的關係排過去,她得喚這人一聲“大師伯”。


    莫葉沒有再說話。輕輕咬著下嘴唇,心裏則有些詫異:大師伯竟這麽厲害?在這一毛不拔的荒僻地裏,他是怎麽避人耳目搞來四匹馬的?難道是直接從南昭大軍裏偷出來的?難道是前天喝酒的時候?


    “劉八斤獨乘一騎。負責殿後,其餘人兩人同乘,距離目的地不遠了。簡省馬匹是為了盡可能降低響動聲,這附近也是青川王的步卒活動的範圍,你們趕馬時不要呼喝。”岑遲朝眾人叮囑完這番話,便轉臉看向莫葉,同時伸手指了四匹馬中那匹額頭有一簇白毛的馬,又道:“莫葉,你我同乘。我因為要記著時辰,所以由你來駕馭坐騎。”


    莫葉正有些走神。聽到師叔點名了,這才略略回神。她先是有些訝然看了岑遲一眼。但隨後也沒再多說什麽,便依言照做,躍上馬背與師叔同乘。


    雖然這一次的二人同乘,岑遲坐到了後頭,但在馬背上顛簸了一會兒後,莫葉還是有些遏製不住地想到了那次,與那個殺手一路逃亡似的奔向西川而來的路上,那一段同乘的記憶。沒來由的,她的臉禁不住微微有些發熱。


    岑遲同莫葉乘一匹馬,他坐在後頭,屈肘將雙臂不鬆不緊的環在莫葉的腰身上,臉上神情倒是沒有一絲異樣,呼吸之氣也均勻如常。


    或許是北籬學派從小教授弟子的修養便是如此的屏息靜神,不易受外物所擾;或許也因為岑遲此時心裏正冷靜縝密的以水漏計時器的標準在計算著時辰的細微流逝;又或者是岑遲已經把身前這十三歲剛剛生發出青春氣息的少女僅僅當做一個晚輩……哪怕靠得這麽近,他亦心靜如常,萬無一絲半縷的雜念。


    又或者,他早早就顧慮到,這個師哥極為重視的女徒,若是與別的陌生人同乘,怕是有些失了體麵,這才會以一個長輩姿態,率先提出這個同乘的要求吧!


    正如岑遲所言,他們在拿到馬匹時,與目的地就已是比較接近了。騎馬飛奔了約摸半個時辰,岑遲叫停,莫葉勒韁,就見眼前那一片坦途上,似乎有些怪異的突起了一片沙土。別的地方都是平的,就眼前這方圓兩裏位置中間,仿佛是人為堆砌了小山似的沙土。


    莫葉最近這三年,托了王哲的幫忙,閱讀了不少民間難以搜得的地理圖本。雖然裏頭不乏一些已經發生變化錯漏的圖本,但大多數圖本繪得還算準確,其中的一些地質理論知識的錯誤率更低。所以此時她隻多看眼前這沙丘幾眼,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淡薄的月光下,沙丘形體較為渾圓,丘上沒有岩石,亦沒有樹木,隻有稀稀拉拉幾簇灌木。多生的是雜草,根蔓在沙土表麵編織得稀稀拉拉,看起來連這草的生長年齡,最多不超過三年,尚未織成稠密的植被。


    換句話說,這是一片活土,土下十有八~九埋著東西。


    同乘一匹馬的兩個盜墓賊,坐在前頭的江砥看見眼前那一片堆沙圓丘,沒過多久便察覺出其中若隱若現的玄機,頓時他眼中異彩閃現,率先脫口道出二字:“大墳!”


    緊接著,乘坐在他後頭的另一個盜墓賊出身的汪佑民緩緩開口,補充說道:“很大啊,這至少得是王爵級別的墓葬,不知會藏有多少寶貝呢?”


    這兩個慣偷,半夜三更摸到了墳頭上,不但絲毫沒有畏懼,反而眼冒金光,真真是賊心不死。


    莫葉與岑遲的神情則尚算平靜。今晚竊入墳地,本是這幾天她與師叔反複商議過的事情,此時到達了目的地,唯一讓莫葉感到詫異的是這墳頭的大小,已經趕超了宋宅的大小,又是掘造於地下,可見其工程之龐大。


    繼而心中又有一個念頭冒出,思及這龐然工程是出自師父的構劃,莫葉又禁不住有些激動興奮,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參詳一番。


    若是按照這幾天岑遲悄然來找她商議的情形來看,越是接近這沙丘、最好是能夠進去,便越接近某個真相!


    然而這種亢奮情緒並未在她內心燃燒太久,便漸趨沉寂,因為她敏銳的視力很快發現,眼前這片沙丘實在修得太齊整了,似乎根本無門可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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