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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旁人看來,此時厲蓋站在鵝卵石小平台上練功時所展現的動作,仿佛是一個渾身粉碎性骨折的傷殘病人,在體內碎骨斷筋剛剛愈合時,才小心翼翼的走出病房,開始嚐試著做一些伸展運動。(..tw)


    仿佛是怕把剛剛粘合的筋脈斷裂處又扯斷,所以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是那麽的慢,那麽的輕。


    統領府宅後院,伍書和莫葉蜷身藏匿的那個燈塔,離厲蓋練功所站的鵝卵石小平台,距離約有十來丈遠。


    不過,因為天空雲清了,而燈塔頂端本來又是處於府宅最好的俯視偵查點,所以倆人不需要太凝神,視線穿過燈塔上哨崗槽邊沿的鋸齒狀磚垛空隙,即可看清厲蓋全身,包括此刻他的手掌在緩緩翻覆時手指輕微的轉動,以及足下所站角度的微小挪移。


    對於厲蓋此人,莫葉感覺還有點陌生。盡管現在的她已經知道,他是師父生前親近敬重的兩位義兄之一,也是伍書的上司,並還對伍書有一定的授義師恩,但這些都隻是她用耳朵聽來的信息。


    回想曾經,師父對她的照顧,已然可堪親父,但他的這位義兄對她卻不怎麽留意,即便他就居住在京都,幾乎相近為鄰,也是一次都未來找過她。


    不必猜測他如此淡漠,是不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她的存在,隻說伍書就是他派到她身邊的。


    伍書自己也說過,早在他來找莫葉之前,組內的存檔處就已經為他提供了一份莫葉的檔案。


    莫葉倒不是有意想借師父的蔭澤,傍到統領大人這座靠山。


    三年的成長,她改變的不止是練武後變得堅韌起來的體格,還有她的思考力。一天也未鬆散過琢磨。她隱隱已經感覺到,在自己的身世未清之前,似乎不可輕易借用什麽明麵上人的勢力。


    就連在以往的日子裏。師父那麽的照顧和保護她,都要以隱世埋名的身份才能維護住那個暫且平和的局麵。他一旦回京。身份擺明後又牽連於她,便立即出事了。


    除了這種潛在纏繞於自身周圍的不良環境,使她不敢擅動,還有來自她內心的一些精神變化,讓她早在三年前就決心,至少先用自己的努力,武裝自己,而不是麵對什麽事。都在第一時間想著依傍別人――盡管漸漸的她也感覺到,哪怕師父逝去得那麽突然,她此後能依傍的人,好像仍有那麽多。


    伍書、阮洛、葉諾諾、王哲……如果依傍這些人,她此生應該很容易就可以做到吃穿不愁,病有醫居有室,還有絕對不低於普通人戶家女兒的身份,甚至比之還顯得更命貴一些。


    在自己還不自信已足夠強大、還未強到可以獨行無礙之前,莫葉決定先保持現狀。眼下的諸多依傍關係,隻是作為她豐滿羽翼的時間基石。但這樣安樂的生活環境,絕非過個幾年就能改變她真正的誌向所取。


    誌向堅定以後,便會專心朝那一個方向努力。莫葉努力的方式,是一天一天的積累自身能力,走得很踏實。如果不是今天伍書忽然帶她來這裏,她差點已經淡忘了,在京都裏,還有一位離她非常近的,師父的義兄。她得衝他尊稱一聲:“厲伯父。”


    但一提及這個長輩,莫葉腦海裏很快又會出現一個模糊而又深刻的形象。印象模糊,是因為她還沒真正正麵與這位長輩打交道。而印象裏深刻的那一部分。則是因為在三年前,這位長輩曾經親手執行懲罰。把伍書打得近乎遍體鱗傷。


    因為這件事,莫葉對這位長輩的印象。並不太好。


    哪怕伍書是真犯了什麽過錯,理應受罰,此事也至少證明了,這位厲伯父對於親近的下屬,若要動手,也仍不會留情。


    伍書在莫葉心中的地位,已近同親人,所以他不論因為什麽原因受傷,她都會擔心,而不論是誰打傷了他,她也難對那個人心存善意。


    或許莫葉這種逆向的“護短”之心,在厲蓋看來很渺小可笑,改變不了什麽他的決定,但感情的偏倚,就是這麽不講理,未必一定要做出點什麽,才能證明它存在。


    不需要證明,哪怕隻是一個眼神,即可以表現它的存在。


    縮身在燈塔上窺視地下那個腳踩鵝卵石平台練功的中年男子,莫葉心裏既感覺畏懼,目光裏隱約又透出一絲敵意。


    上一次伍書帶她來統領府盜書,明明沒有弄出什麽動靜,次日他卻被狠狠懲罰了一番,原來是伍書在無月漆夜裏的小心作為卻終是在無形中已然暴露,以此可見地上那中年人的洞察能力之細密,如麥芒在背,且悄然無聲,他很內斂。


    因而莫葉此時很沒有自信,不知道自己和伍書現在有沒有暴露行跡。


    如果這一次又被那個中年人逮住,伍書會不會再次挨打?轉念一想,現在伍書所處的時機,跟三年前差不多,也是在快要出海的前幾天……又被打?又帶傷出海?


    雖然在此時,莫葉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也許讓厲蓋把伍書暴打一頓,讓他傷得隻能躺在床上不動彈,今年他就不必出海冒險了?


    但她很快就自己抹掉了這個想法。重傷癱在床上,還是健健康康的出海,莫葉不敢選前者,哪怕她的算計是出於好意,她也不想用這種方式對待伍書。


    隻是伍書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呢?而且還是在大白天來。


    難道上次的教訓還不夠重麽?


    上次伍書帶她來這裏,在半途就把她擱在不遠處的一座小樓上,沒有真帶她進來。隨後他獨自潛入統領府,以夜色隱藏身形,這麽灑然來去,都還被發現了。


    在真正的強者麵前,莫葉的自知之明也琢磨得很清楚透徹。如今的她雖然也有了點武藝傍身,但就憑她這點基礎武藝。在厲蓋麵前恐怕笨拙得有如新生稚兒。


    可在今天,伍書竟就是要帶她這個幫不了忙、可能還要拖後腿的人進到統領府裏麵來,還與厲蓋幾近正麵的離得這麽近。這不是故意把自己送上前準備挨打麽?


    在燈塔上縮身沉默觀摩良久,伍書的神情還算平靜。目光依舊緊緊盯向一個視角。


    莫葉見他如此,自己也不敢擅動意念。她強壓下心中所有疑惑與不安,隻照著伍書的作為,斂息盯緊了地麵上那人的全部舉動,不敢有絲毫鬆懈心。


    如此緊繃精神、集中目力地微垂視線向下窺視了許久,莫葉才隻看見鵝卵石小平台上的那個中年男人一拳一掌在半空中劃滿一個圓弧,整體身形也才算有了明顯動作,他因而轉過了臉。以後背朝向她這邊。


    這全程大抵隻是一招動作。


    在莫葉以前翻牆圍觀過的武館招式訓練裏,一招姿勢變換,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凡武功招式,施展起來,在動作標準的基礎上,不都就是要求一個“快”麽?


    但眼前不遠處那個一身黑色緞袍、並沒有因為練功而暫時換下官服的統領大人,動作卻慢得出奇,一個轉身用了將近半柱香的時間。


    可是莫葉絲毫不敢怠慢觀看,因為她知道那個人武藝之高的可怕。她並不清楚那個中年男人的武功高到具體什麽程度,隻是對其的畏懼更多一些。隻因在他身上,她獲得兩條信息:容易被抓住,被抓住後容易受重罰。


    所以莫葉不想再待在這兒。


    當那個中年男人轉過身後。莫葉隻覺得那種隱約逼視過來的芒刺感,似乎也消失了許多。她仍不敢絲毫放鬆,不過,隨著那種強壓稍鬆,她還是忍不住側目看了身邊的伍書一眼。


    ――想必下方庭院裏那個中年人要憑他現在的練功動速,要等他再換身形轉過來,又得用半炷香時間吧?


    希望抓住這短暫的一點時間,勸伍書快點想辦法離開,不管他來這兒的原因是什麽。回去了再說。


    燈塔上崗槽的空間有限,莫葉與伍書挨身坐得極近。似乎是感受到了臉旁有目光投來,伍書也微微側目。他就與莫葉對上了目光。


    莫葉遲疑了一下,不敢出聲,但她又實在是想問,於是動作起誇張的嘴形,無聲吐言:我們快走!


    “說”完這四個字,莫葉還高高一揚眉,以示鄭重。


    伍書除了能看到莫葉唇形的變化,幾乎還能辨清她舌尖伸縮的細微體現,當然不難讀出她要說的話是什麽。


    在他擔負的職業裏,其實本來就有“口語”這一訓練技能,即隻憑觀察口形、或者表現口形來傳遞信息,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用到。他並沒有教這些讓莫葉學,但這種技能在民間其實就已自行存在,隻是沒有他所在的小組裏那樣,進行過精致凝練的創作而形成一套完善規則。


    但即便是沒有學過這些的人,對於一些簡單的話語,也是可以無師自通的用這種方式進行表露,關鍵在於“讀”的人要能懂。


    對於這一點,伍書當然完全能夠勝任。


    迎著莫葉的話,伍書略一凝神,然後也動了動嘴形:“乾照經。”


    這部功法,莫葉每天都會練習,所以或多或少每天都會在心裏念幾遍它的名字,這就像一個人在拿一本書閱讀之前,都會最先看一眼它的名字一樣。無比熟悉的三個字,也讓莫葉很容易就“讀”出了伍書的嘴形。


    將伍書說的那三個字在腦海裏琢磨了一遍,莫葉臉上漸現驚訝神情。


    三年前伍書來這兒盜書得手後,就曾對她說過,他盜出來的隻是《乾照經》的分冊。此時她很難相信,伍書這一次竟是要在大白天出手,並且這處統領府的主人還就在眼前呐!


    莫葉唇角一動,正準備以她剛才那種方式“說話”,就見伍書動了動嘴形,又“說”出三個字:“仔細看。”


    莫葉剛剛略顯焦急的神情又是滯了滯,她好像明白過來一些,自己的第一個想法有點蠢,可能是她太緊張了的緣故。


    大白天當著武功無比強悍的上司的麵,來他辦公的府邸裏盜書?這種事伍書怎麽可能直刺刺地來做,但他又必須帶著她在上司練功的時候跑到統領府來,還要蹲守在上司的對麵,便隻有一種可能,要觀摩上司練功的步驟。


    而想到伍書“說”出“乾照經”這三個字,現在的莫葉也能夠明白,為什麽伍書要把她也帶到統領府後宅來,隻因為她練的功法居然跟統領大人是一樣的!


    或許也有些不一樣,她練的不是全套。


    但這也足夠讓莫葉內心感到無比震驚了。


    而就在莫葉微微一怔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被伍書握著的手合緊了一瞬,頓時回過神來。緊接著,她就看見不遠處那個中年人已經轉過身來,他練功時的招式展露,也已發生了改變。


    此時他的左手負於背後,隻伸展開右臂,懸於半空,並正在緩緩向自己胸前收近。他那隻手的手掌平展,掌心向上,似乎托著什麽易碎品,因為在挪動的過程中,他的目光隻定格在那隻手上,臉上神情看起來有些專注。


    統領大人剛才從書房裏走出來時,手裏並未拿什麽精致把玩的事物,自然不應該生出此類情緒,但莫葉此時又的確自他的手上看見了一樣東西。


    確切來說,它不是東西。


    那是一片懸於他掌心上空的葉子。


    如果他想把玩那片柳葉,的確應該動作小心,春天裏新生的柳葉還很稚嫩,還沒有完全長出夏天裏它類似竹葉的那種窄瘦形體。


    但此時的他又應該不用那麽小心才對,因為他不像是在把玩柳葉,那片葉子並沒有真正托入他手心,而是浮在他手掌的上空,與他的手還保持著寸許距離。


    仿佛那片葉子才剛剛不慎從枝頭落下,正巧要跌落在他運動速度很慢的手掌上。


    但那片葉子又似乎定格了位置一樣,始終沒有真正貼落在他掌心皮膚上,而隻是那麽懸著。它仿佛有了精神靈體,不願隨風所逐,認定跌落的命運,但又正是因此,才會被人所控製,想走不得。


    莫葉緊盯著這一幕,神情先是驚訝,而後慢慢轉入某種癡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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