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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還算順利,隻遇到兩股阻力,有那四個傀儡在前帶路,淩厲隻需冷臉站在四人後頭,要麽一言不發,要麽簡短幾句話,略施震懾即可。<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tw</strong>


    在許多組織、部門,都是外嚴內鬆的格局,攻破外圍防線,進入內部,臉認熟了就好辦事。淩厲早些年刺殺“快刀門”左護法,以及刺殺“青野教”十四堂主,乃至後來到下河郡郡守府“割首”,從江湖到廟堂,見過的大多都是這麽回事。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使他充沛準備後混入宋宅,要他悄然取走這宅子裏任何人的頭顱都不是難事。


    然而不知宗門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對於這一次的任務,宗門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準備時間。可即便如此,宋宅現在已經亂了,他來個趁亂打劫也不是辦不成的事。取得了這四個護院家丁的信任,哪怕這信任隻能維持幾個時辰,也足夠為他作傀儡,帶他在偌大宋宅裏穿行自如了。


    經過一路觀察,淩厲心裏已有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盤算。


    宋宅裏有多少家丁,他在幾天前短暫混入宅所中時,就已經查探清楚,此時數一數人數,大部分人應該還是聚到了後宅。至於四散在宅子裏其它角落的哨探,攏共不過二十來人,在他直接跨過宅子正門的前一刻就翻牆匿入的烏啟南應該能一個人拿下全部。


    至於其他八十幾人,為什麽都聚到後宅,原因不難猜測。念頭至此,淩厲忽然也有些心覺訝異,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年少女子。她到底有怎樣的能耐,竟能招惹整個宋宅七成武力聚攏而來圍捕,卻未能被這群身體魁梧的壯漢一舉拿下?


    這年紀尚弱的姑娘,武功根基很紮實,但缺乏練習克敵製勝的招式,也不知道是哪個半桶水的師傅教出來的弟子。就憑她這基礎,即便有再好的學習能力。也不可能在數天之內強大起來。


    不待他再有多餘時間細思此事。那領路的四個護院家丁便站住了腳步。他們麵前的那間大屋,應該是這宅子裏主屋之一。此時屋中燈火明亮,窗紙上隱隱映出兩個人影。


    在這間屋子的外圍。站了一圈目光緊盯窗戶紙上人影的護院家丁,看樣子是準備伺機闖入。他們的精神看上去還算凝聚,隻是他們的樣子實在狼狽,各個身上臉上都掛了彩。地上更是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個人。吃痛哀嚎不已,嘈雜之聲幹擾聽覺。連淩厲一行五人走近了,都還有大部分人未能察覺。


    四個領路的護院家丁回頭看向淩厲,其中一人正要開口,就被淩厲擺了擺手阻止。


    而亮著燈光的宅子主屋外圍。那些或站著或躺著、身上掛彩的護院家丁見著一個陌生黑衣人走近,先是紛紛臉上露出驚疑神情,但他們眼見淩厲一副泰然又冷漠的表情。再看那四個領他進來的同夥做了個手勢,他們便又自覺壓下心中質疑。在短暫時間內,信了此人。


    淩厲眼神輕蔑的盯了在場眾人一眼,然後驟然拔身上前,步履如煙,貼著牆根攀上了房頂,半屈一膝微微躬身,伸手拈起一片灰瓦。


    盡管憑他的經曆,已經見識過不少混亂的大場麵,但此時當他的視線穿過小小一片瓦的空洞,看清屋內丈許地裏的事物時,他還是有些覺得驚訝。


    若他回憶得沒錯,這間屋子應該是這宋宅家主的書房,此時書房裏兩麵挨牆的書架已全部橫倒在地,書冊撒得到處都是,並且多半冊集的裝訂線都已斷開,紙片或皺或殘,如絮散落。書桌上的書寫用具也已盡數拂落在地,精瓷洗筆被砸了個粉碎,筆架折斷,備用的白紙既濺有墨,也濺有血,光潔的書桌上,已多了幾道橫來豎往的深刻劃痕。


    這間屋子顯然剛剛經曆過一場激戰,雅致物品,無一不遭損毀。


    在生命的價值麵前,所有事物都會被無情的貶值,這間書房的嚴重毀壞,或許就從一個另類角度,闡述了這兩種價值的對抵關係。如果要修複這間書房,整理還原書架上的藏書,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工夫、不花上百兩銀子怕是不成。然而生命卻隻有一次,屋子裏三個女子的爭鋒相對還在繼續。


    蹲在房頂的淩厲稍微辨識了一下,目前室內鋒芒對抵的格局是,那個名叫莫葉的年少女子手握一把形狀有些古怪的薄刀,刀鋒已經架到她麵前那個背向她的女子後頸處,看樣子局勢對她有利。然而眯眼細看又會發現,在莫葉的後方,一把長劍從一扇開著的門後頭遞出,劍尖也遞到了莫葉的頸後。


    這種扭曲的格局,算是怎麽回事?


    半蹲在房頂的淩厲眉頭微微蹙起,遲疑了一瞬,他腳下未動,隻是偏過上身,琢磨著以劍抵著莫葉後頸的那個人所在的位置,又掀開了一片灰瓦。


    但當他視線垂落,看見的隻是失望,因為這間屋子的瓦下格擋了氈布。


    淩厲對此有些疑惑,放置了諸多藏書,本該十分小心注意防潮的書房主屋,瓦下並沒有墊氈布,反倒是偏房有此講究。不過,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就自然想通了。春末夏初的梅雨季節,揀瓦掃塵,對屋舍進行維護,以防夏汛到來漏雨,這是海濱京都居民每年逢了這個時節都會進行的一項工作。前幾天他大約也是借了這個機會,才得以混進這偌大宅院,將大部分宅子都查探了一遍。


    憶及這宅子前幾天還是一派和氣,此時卻淩亂得如賊匪過境,他忽然就隱隱唏噓一聲。


    打亂了固有的生活格局,對尋常人而言,真的是一種短時間內無法接受的人生大變故。所以這個本性還算機敏的年少女子,才會這一刻犯了混的跑回來吧?


    ……


    南昭金鱗軍大營帳。


    王哲按照莫葉的提議,重造了一座沙盤,為此頗費了一番腦力。而當這新式沙盤製作完成。與原先那舊式的沙盤進行對照,這其中的精妙處,便讓帳中幾位觀摩著越看越覺得驚訝。


    因為事涉軍中機密,此時軍帳中隻有王哲、崔將軍、莫葉、蕭曠四人同在。


    蕭曠隻往這新的沙盤中看了一眼,就似無甚興趣般,慢慢踱步到一旁桌邊坐下,悠然啜著熱茶。


    崔將軍的反應則恰恰相反。他隻朝沙盤中的陣地布置看了一眼。就如心神被其中的堡壘模子吸走了一般,又似忽然被人設了定身術,半天呆立著沒動。連視線角度也近乎僵住了。


    莫葉在看到了新做的沙盤後,內心也是頗為驚訝,但她表現出來的並不如崔將軍那樣癡迷,她隻是越看越為清晰的發覺。[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這沙盤上數個堡壘之間的架構,很有些眼熟。


    觀察了片刻後。她轉眼看向一旁的王哲,見他正好也向自己看過來,她微微一怔,然後才問道:“這地形。竟有七分像東倉!”


    ……


    皇帝離京了,照說朝務繁忙,丞相這個筆杆子應該會很忙才對。可實際情況卻叫知情的人驚訝。最近這幾天,相爺一直在家休假。寫字修性,喝茶養生。這假不是相爺請旨得來的,而是皇帝那邊賞過來的。


    理由也還說得過去,因為前些日子宮裏出事的緣故,很多事務都壓到了丞相案頭,辛苦您五十多歲的人了,還不眠不休忙了幾天幾夜,於是現在給您放個假好好歇歇,俸祿半個子也不會扣,還有加賞。


    這事兒若是擱在尋常人身上,像真正抱著一顆擁戴皇帝之心的人,一定會滿心感激磕頭謝禮,然後高高興興回家休息。皇帝的這種賞賜,對任何京官而言,都是在給自己臉上添光彩。而對於心思不純的人,則會忍不住揣度皇帝的意思,不知道君主這是不是在變相的疏遠自己?但也僅此而已,等過一段時間,帝心必然能看清了。


    然而史靖此時的心情卻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有點複雜。


    他感覺到了皇帝是在疏遠他,並且這種疏遠是階段性的,他並不陌生。但凡皇帝需要離開皇宮,並且很可能當天沒法回來的時候,他絕對會找點理由,把京都官僚之首挪出皇宮範圍。


    他這個丞相,雖然沒有什麽實權,但卻有聯絡之能力。借力打力這種事,皇帝當然清楚,關鍵一點還在於,皇帝至今還沒有完全相信他,所以絕不會有大的鬆懈、給他盤軋力量的充足時間,總會時不時插手進來攪一攪。


    而皇權,又是那麽的強大,他就卡在一人之下這個位置了,即便想稍稍挪動一下,也是難比搬山。


    從說服京中七成官僚發起了那場舉國轟動的開城事件,一年又一年過去,至如今史靖已經輔佐新主十三年了。勤勤懇懇,無大過,有小功,是概括他的政績最合適的詞匯。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從一介布衣做到如今位置,無大過對他而言算是一個不小的褒詞。他就是現在知足地功成身退,對他的一生不算憾事,大多數旁觀的人也會是敬佩與羨慕大過嘲諷嫉恨。


    可從內心深處而言,他卻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想退。


    然而在他明白的同時又疑惑著,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這口氣具體來自什麽緣由。


    憤怒於皇帝的不信任?可是旁觀史冊記載,曆屆皇帝裏頭,又有哪一位是真正完全信任過某一位大臣的?這本就是奢望,並且皇帝的信任未必就是福,不是輕鬆就能享受的,自己應該早就看透才對。


    不甘心低頭於人?這個想法就更荒唐了!如今自己隻需要向一個人低頭,但在自己的身後,卻有千百人要向自己低頭。要知道自己的起點比龍椅上的那位,可是低了不止一級,如今已擁有這等殊榮,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或者說,隻是因為自己的才華抱負沒有得到伸展?這個念頭如今說來實在有些飄渺。事實已經證明,即便沒有自己,憑皇帝那個慣著布衣的金蘭兄弟的能耐,也能將這殘破山河重建出巍峨。除此之外,對方還有一樣自己無論如何恐也無法匹敵的資本。那就是時間。


    他很年輕……比起自己……他們都很年輕……


    年輕可真好啊!


    史靖輕聲歎息,他說這句話時用的嗓音,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得清。此時書房裏隻有他一個人,也幸好沒有旁的人,所以他在歎出這句話時捏著筆的手突然一吐勁刺破了白色宣紙,也還來得及收拾幹淨,不懼以此泄露心跡。


    將毛筆寫破的素紙掀起揉成團扔進廢紙簍。史靖自行重新鋪了一張紙。但他沒有繼續練字,而是換了一支毛芯粗壯些的畫筆,改練字為作畫。


    白紙上很快出現一座山峰之巔。史靖正在畫的是一幅山水,而但凡畫山,他總喜歡和習慣先將頂峰勾幾筆出來。


    他是一個習慣了在做事之前先找準自己定位的人,但又不完全局限於此。山峰之頂,還留有足夠寬敞的空白。


    一幅山水很快就畫好了。今天史靖不僅字隻練了一半就中斷,隨意作畫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許多。


    人的奇特,也在於此。不僅能用臉上的表情來表達情緒,還可以從行為舉止方方麵麵來表現,當得起百物靈首之名。


    ……


    一道暗紅色的高牆下。一株從牆根夾縫裏鑽長出來的杏樹安靜的綻開了枝頭的花朵。五片均勻對稱的花瓣上,半片粉紅如獨具風格的畫師吝嗇的用筆尖蘸墨輕點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紅內白的一個色彩漸變現象。接近無色的花瓣根部拚成一個小旋窩,簇擁著輕柔的花蕊,淡黃se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蘇,在沒有風的暗紅色高牆下,挺直而安穩的迎接著晌午溫暖的陽光。


    今天是春啟賞杏的日子,可是沒有人來欣賞這株長在宮牆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卻是像往年那樣,準確的收到了天與地傳來的消息,隔著一道道宮牆,與牆外杏杉道上的兩列杏樹一起綻開花朵。


    不過,當日頭偏西,杏杉道上的遊人大多開始準備回家時,離重重宮牆後麵這株獨自開花的杏樹外數丈處,竟有一名身著樸素的宮女拎著一隻木桶慢慢走了過來。


    木桶裏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絲素綰的宮女是不是的換著手拎其行走。一段數丈遠的石板路走過,她的額頭不禁沁出些許汗珠,然而她一直沒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這株長在牆角的杏樹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氣,帶動了額頭垂下的一縷柔發,也震顫了杏枝一端的幾枚杏花。


    宮女望著枝頭的杏花微微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隻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後順著杏樹的樹幹,朝它的根下灌去。


    陸續給那株杏樹澆了幾瓢水,宮女這才直起身,就那麽拿著空瓢望著滿枝的杏花,沉默了半晌後忽然開口道:“在這花開的時期,每天都得多喝點水,花才能開得水靈秀美啊!”


    杏花紋絲未動,因為高牆遮風,也因為它根本聽不懂人說話。


    然而那位宮女卻像是很希望這杏樹能回答她一樣,見杏樹安靜如初,她不禁麵露一抹失落,淡淡的又說道:“葉姐姐,你什麽時候能來找婉婷呢?我……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這宮女麵色悵然的對著一株花開滿枝的杏樹說話的場景,若落在尋常人眼裏,恐怕會以為她犯了癡症,然而心思敏捷一點的人則不難看出,她是在借物思人。


    但是,正當這位宮女要再開口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嗬斥,打斷了她略顯悲傷的思緒。


    “那邊的宮女是哪一處的?不知道這別苑不能隨便進入嗎?”


    杏樹下的宮女聞聲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正瞪著眼看向這邊的兩名宮女,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就緩言說道:“我來給這棵杏樹澆澆水。”


    “水澆完了就快點離開,此地不是尋常宮女能久待的。”對麵那兩名宮女中,一位臉長且瘦如刀削的宮女語氣不太友善,話剛說完,又斥了一句:“以後也不要再來了,今天且算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定要向管這別苑的女官稟告。”


    杏樹下的宮女聞言微微欠身道:“我馬上就走,煩擾到兩位姐姐了,還請原諒。”她說罷就拎起木桶,往回行去。


    這小小的風波看起來就要如此過去,可是當拎著桶的宮女緩步行過那兩位氣勢洶洶的宮女身旁時,變故陡生。長臉宮女右手邊一位嗑著瓜子,個頭略矮的另一位宮女在拎桶宮女剛剛行過身邊時。忽然橫出一腿。直欲將那拎桶宮女絆倒在地。


    可那拎桶宮女看起來一副柔弱的模樣,在這變故陡生的一瞬間,她的眼中忽然精光一現。腳下步履在那矮個宮女突然橫出的腿前陡然止住。她走得本來就慢,所以止步起來也容易,可即便如此,身體上的慣性讓她還是趔趄了一下。似乎是為了防止摔倒。她原本拎在身側的木桶忽然調轉方向,臨時變成了拐杖。向身前拄去,正好抵在那橫在膝前的一條腿上。


    “啊!”


    矮個宮女腿上被木桶砸得一痛,仿佛那木桶忽然變成了匕首,刺到她腿部皮肉中去了一樣。有些誇張的大叫了一聲。同時她撒掉了手中還剩半把的瓜子,蹲下身捂起了自己的腿,嚎叫了幾聲後忽然一下子站起身。同時揚起的還有她那一雙指短肉厚的手,用力向那剛剛站直身的拎桶宮女推去。同時大吼道:“你這刁婢,怎麽走路的?隔這麽遠都能砸疼我的腿,你是不是故意的?”


    拎桶宮女被這一掌推得一個趔趄,然而她的身形借勢轉了一圈,卸去了這突然而來的外力衝擊,最後在丈許地外站住身形。她這一連串肢體調動的敏捷和流暢性,讓她手中拎著的桶竟是連一滴水也沒有灑掉。


    矮個宮女身邊的那位長臉宮女看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神,旋即忽然大喝道:“你居然身懷武功?你究竟是何人?來這裏有何目的?”


    拎桶宮女被對方這一連三問弄得一怔,她遲疑了一下後,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話就被那長臉宮女截了過去,就聽她忽然吊高嗓門大喊道:“來人啊!有身份不明之人擅闖別苑,快來人啊……抓刺客……”


    她這話一喊出口,拎桶宮女的麵色不禁微變。


    然而她依舊沉默著,沒有解釋,也沒有狡辯,似乎是在等著什麽。


    就在那名長臉宮女一通扯嗓亂喊後,當她以為馬上要到來的將會是今天春啟節首日,禁宮中增派的羽林軍時,一個帶著威懾力的聲音第一個傳了進來:


    “惡婢,胡喊什麽?!”


    話音才止,別苑一麵院牆的月門處這才出現一個少年人的身影,他的腳步輕緩,但他的臉上卻帶著壓抑的怒氣。


    長臉宮女的目光在那少年人的臉上掠過,她先是一怔,緊接著她就看見那淡色衣著的少年腰間束的一道明黃金錦的腰帶,瞬時間,這宮女剛才還一臉的強勢瞬間崩塌,她幾乎是摔下式的跪在了地上,同時也將身邊那矮個宮女扯翻在地,兩女朝那少年深深叩首,口中呼道:“奴婢拜見二皇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素服少年沿著小石子路疾步走近,他沒有理會跪在麵前的兩名宮女,而是朝一旁那位拎桶的宮女躬身拜道:“兒臣拜見德妃娘娘。”


    這位少年實是當今天子的二兒子,僅他這身份就讓跪地的兩名宮女心生畏懼,不料二皇子這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喚出了一位德妃,兩名埋頭伏地的宮女心中更是大駭,身子也開始抖了起來。


    雖然舊朝在十多年前被廢,但延續了近四百年的周朝所營造的一些製度大多還是有值得保留的地方的,並且也被廣大民眾所習慣,即便要一下子全部革新,在國本還未恢複之前,這種做法不免顯得有些時機不成熟。所以昭國在貨幣、度量衡、法度等很多方麵都延續了前朝的規製。


    至於後/宮之中,一後四妃九嬪的格局還是沒有變的。隻是格局雖在,卻未必處處到位,例如皇後這一位置就一直是空著的,四妃位置中,現今也隻有一位麗妃,以及眼前這位著宮女裝的德妃。


    麗妃美貌,但一直未有所出。德妃在宮中的聲譽極好,雖說早年在她身上發生過小產的事故,最近幾年肚子裏也一直沒了動靜。不過她今年才二十有七,太醫局的太醫們都未說她不能生產,以後會不會誕下龍子也未可知。


    暫且撇下這些不提,僅憑德妃目前在宮中與皇帝的一女兩子之間的融洽關係,再加上皇帝對她一直以來不見減淡的情意,即便她還未產下皇子,在沒有皇後當主的後/宮之中。她的身份也是尊貴近乎東宮之主的。


    這兩名宮女想到自己剛才的惡劣行徑。隨便拈起半條,都能讓她們背上難以承受的重罪,她們如何不怕!


    可接下來事態的發展讓這兩名宮女有點意外。那位輕裝便行的德妃娘娘並沒有在身份公開後就立即朝她們發難。她隻是先喚那位二皇子免禮,接著語氣極淡的說了一句:“你二人抬起頭來,我有一個問題,望你們如實回答。”


    兩名宮女依言抬起頭來。當她們的目光對上那位衣著簡樸的德妃娘娘平靜的眼眸時,想起剛才己方的氣勢洶洶。這兩名宮女雙瞳微縮,忍不住就又低下頭去,唯獨脖子還是立正的,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根忽然被打折了的稻穗。


    “本宮問你們。方才為什麽張口就喊‘抓刺客’?”德妃平靜的眼眸中威意漸起,“還未弄清楚事實就誇大言辭,你們可知道這麽一喊的結果是什麽?”


    跪地的兩名宮女聞言不敢爭辯。隻二度伏身在地,連番告饒道:“奴婢知罪。請德妃娘娘饒命……”


    “我說過要你們的命了麽?”德妃冷哼一聲,然後她自顧自的舒了口氣,緩和了一下語氣,又緩緩說道:“以後不要亂喊‘刺客’二字,若真有刺客闖入,知道你們兩個是這等脾性,隻需微一使計,這別苑周圍的羽林衛是不是都要聚攏到這院子裏來?那麽他們真正要傷害的目標豈不是危險了?”


    德妃將這份道理講得十分淺白,那兩名宮女能在無主侍奉的時候如此跋扈,當然也不是新入宮的人,不難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到這件事可怕的後果,兩宮女不禁覺得後背一涼,連忙又叩首齊聲道:“謝謝德妃娘娘訓導,奴婢們謹記了。”


    德妃看著這兩人轉瞬間就顛覆了的姿態,在心中微微搖了搖頭,嘴麵上則是吩咐道:“去取掃帚,把你們一路嗑撒的瓜子殼掃幹淨。這裏是賢妃以前的居所,現在空置了,負責這裏的事務應當是宮中最輕鬆的所在,你們若再敢如此怠慢,讓本宮知道,絕不輕饒!走吧!”


    “是。”兩宮女恭敬應聲,稍微猶豫了一下後才站起身,又是朝德妃以及二皇子福了福,這才急踏碎步離開。在走遠了一些後,那碎步兒又化作流星步亂踩,二女如被驚到的兔子,慌不擇路的飛奔遠去,差點把剛從路的另外一端現出身影來的一個身著漆色勁裝的年輕人撞翻在地。


    勁裝年輕人望著逃也似跑開的兩名宮女微微一愣,旋即沒再在原地多作逗留,直接奔向別苑內的二皇子。當年輕人走近二皇子身邊,看清了苑內另外那位拎桶宮女的麵容,他不禁目露驚容,似乎明白了剛才那跑開的宮女為何驚慌如斯,同時他一撩前襟,單膝著地,向身著宮女裝的德妃拜道:“微臣拜見德妃娘娘。”


    德妃點頭虛空抬了一下手:“起身吧。”她看見那年輕人手臂上搭著的一條鬥篷,又道:“天將黑了,快把那鬥篷給二殿下披上。”


    “是。”年輕人應聲起身,抖開鬥篷披在了兒皇子的肩背上。德妃見狀放下木桶走近身去,細心替他整理了一下鬥篷的邊角,溫言叮囑道:“雖然此時已入春了,可你的身體由來就差,要防著春寒侵身,外出的時候可要多穿點兒,知道嗎?”


    “兒臣知道了,謝謝母妃。”二皇子眸色一暖。不論是以前在北邊守關時,還是後來建朝立國,王家家族內都是極重孝道,二皇子雖然不是德妃所出,但自其母親三年前過世後,二皇子便如歆竹公主、三皇子那般,稱德妃為母妃,私下裏亦以義母為稱。


    環臂於胸前,束緊了些搭在肩膀上的鬥篷,二皇子的目光在地上的水桶上掠過。開口又道:“母妃,剛才您不但沒有懲罰那兩個罪奴,還教她們道理,你對她們實在是太寬厚了。”


    德妃微微一笑,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倆枯守在此數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會敏感跋扈一點其實並不要緊。隻要明白事理就行了。她們也是服侍我們王家的人,如果下人肚子裏有怨氣,侍主也容易不盡心了。”她說著。目光輕輕在二皇子身邊的那位年輕人身上掠過一瞥。


    “兒臣明白了。”二皇子點了點頭,接著又說道:“可不管怎樣,您以後來這裏的時候,不能把隨侍宮女全部擺得老遠。還是帶上一兩位侍女吧,以免又發生像今天這樣的誤會。今天正好是春啟節首日。狼牙圍城門戶大開,雖然宮中也加派了羽林衛巡視,但母妃還是要千萬小心。”


    “嗯。”德妃含笑點頭,她見二皇子站在原地。一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又問道:“你來這兒可是有什麽事?”


    “聽宮裏的人說,杏杉道上的杏花開得正盛。兒臣心想,別苑的這株杏樹是不是也開花了。所以就來這兒了。”二皇子在說話的同時,目光指向不遠處圍牆下的那株杏,接著將後麵半句話說出口:“同時也想待在這兒,緬懷一下葉姨,她的祭日快到了,聽人說,死去的人在祭日這天,靈魂可能會回舊居一趟,假若真能碰到她,我真想像小時候那樣纏著她談天說地。”


    “唉……”二皇子說那話時,臉上並沒有多少傷感的情緒,但這一幕讓德妃看在眼裏,她卻是長長歎了口氣。


    “難得你能有這份心意,你的葉姨在天有零,會感到高興的,你父皇若知道了,也一定會覺得欣慰。”德妃說罷緩了緩情緒,然後微笑著又道:“賢妃可謂是女中奇人,天文地理似乎都又不俗的涉獵,想起在她生前時,每每與之聊天,一席話下來,總覺得獲益豐富,隻可惜老天擅妒……”


    德妃說到這裏眸中浮現一抹黯然,頓聲片刻後才繼續說道:“皇兒,雖然母妃的見識不如賢妃,但你以後若覺得悶,不如來找我談談心。近些年國勢漸穩,皇上他卻愈發忙碌了,有時我也希望能有個聊得上話的人聚一聚,我倆都是以前喜歡找賢妃談天的人,應該會有不少聊得上的話吧!”


    二皇子聞言躬了躬身:“待天氣再回暖一點,兒臣一定會常來找母妃聊天的,到時候母妃可不要嫌我這個病怏怏的兒子惹你困擾。”


    “你這話前半句我愛聽,後半句以後就別再說了,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也是希望你能健康平安,絕談不上‘嫌棄’二字。”德妃微惱了一句,然後她就又拎起身邊擱地上的水桶,抬步欲走,“我先走了,天快黑了,你也不要留在這兒太久。”


    二皇子長身一揖:“母妃慢走。”說罷,他又喚身邊那位年輕侍衛道:“遲重,幫德妃娘娘拎桶。”


    “是,殿下。”被稱為‘遲重’的侍衛應了一聲,然後就準備走向德妃。


    隻是遲重才邁出一步,就見德妃回轉過頭,揮了一下手示意其退下,然後溫言對二皇子說道:“皇兒,你光顧著照應我的安全,竟這麽快忘了自己?現在遲重就留在你身邊照應,哪兒也別去,我自出去,有人候著。”


    二皇子猶豫了一下後隻得點了點頭:“兒臣知道了。”


    德妃沒有再說什麽,拎著桶踏著碎石子路,繼續向別苑外行去。


    侍衛遲重也沒有再跟隨過去,而是麵向德妃的背影拱手恭聲道:“恭送德妃娘娘。”


    目送德妃的身影走遠,莫入別苑院牆間的月門後,二皇子無聲的在心裏籲了口氣,順手就將披在肩上的鬥篷褪去,扔到了身邊剛剛站直的侍衛遲重懷裏。


    遲重望著搭在手臂間的鬥篷,遲疑了一下,“殿下……”


    二皇子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一樣,已提前開口截道:“無妨,我常年身上寒一陣熱一陣,這會兒又燥起來,就不戴這個了,免得出汗後會更覺得冷。”


    遲重保持著沉默,其實剛才他在聽到二皇子說的話後,本來是想勸他盡早回去,但當他看見那位一直大小病纏身、體質極差的少年皇子下一刻就邁開大步向牆角那株花開滿枝的杏樹走去,下意識裏他又將剛才那個萌生心間的念頭咽了回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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