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聞言回頭衝他唾棄道:“當著新結識的朋友這麽損我,世上還有比你齷齪的人嗎?”


    卜羽卻是絲毫不理他,腦中還在想著剛才說的話,忽然並指一點額角,笑著道:“定是你說他的馬車從莽山那邊搬過屍體。(..tw好看的小說棉花糖”


    楊陳聞言不禁失聲道:“卜公子真是神斷!”


    “哈哈,知王哲者,非我莫屬啊!”卜羽摸摸額頭,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轉言又道:“其實我能猜得這麽準,也不是沒有根據的。楊兄弟不知道啊,在你之前,王兄聘的那位車夫,也是用這種方法唬到手的。隻是沒想到,時隔幾年,王兄故技重施,一點新意也無啊。”


    卜羽的話剛說完,就感覺馬車突然一頓,而毫無防備的他一頭就栽到車後板上,撞得‘咚’一聲悶響。


    楊陳常年從事趕車的活計,身體感官早已適應了車行路上的顛簸,並且對某種突發事件已有了非常敏銳的先察力,所以在馬車將將一頓時,他就以極快得速度抓住了門沿。雖然楊陳身形也趔趄了一下,在車板上往後滑出了尺餘,但卻沒有像卜羽摔得那麽狼狽。


    聽得那聲響,雖然不是自己用頭撞車板發出的聲音,然而楊陳看著卜羽還是禁不住皺了皺眉――似乎那種痛隻看一眼也會被傳染。


    突然出手提了一下馬韁的王哲很快便鬆開了韁繩,馬兒輕嘶一聲,似乎有些不樂意的鼻孔噴出些許白沫,但也沒有再鬧別的脾氣,韁繩上的拉扯力一鬆。它便繼續踏步前行。


    這時,王哲忽然笑著道:“楊兄弟,經過查探,我覺得你的車也很牢固啊。”


    王哲並沒有什麽‘查探’的舉動,倒是卜羽用頭重重的‘敲’了一下車板,讓他聽了聲響,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口中所說的查探。


    眼前還在冒金星的卜羽聽見王哲的聲音。旋即就大叫道:“王哲。你敢陰我?”


    “我不介意你還手。”王哲臉上露出笑意,沒有回頭看卜羽,隻是學著楊陳那一套。悠閑的晃蕩著手中的馬鞭,悠然又道:“不過,如果你在這街麵上對我發作,我想你是別指望我會帶你去阮洛家了。”


    卜羽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抬手狠狠揉了揉被車板撞疼了的額頭,沒有再說什麽。鼻孔裏卻憤憤然出著躁氣。


    王哲見卜羽不出聲了,快速的回頭瞄了他一眼,看見他那鼻子出氣口不語的模樣,差點沒忍住要拿馬做比。調笑他一番。但最終他還是打住了這戲謔的念頭,目光一偏,看了楊陳一眼。想了想後才道:“楊兄弟,受雇我家。以後就需要住在我那兒了,你計劃什麽時候搬,如果有難處,盡管提出來。”


    本來因為王哲耍卜羽的那一招,楊陳還在無聲但開懷的笑,而在聽到王哲的說話後,他的神情漸漸清肅起來,心中暗道:這個問題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麽?為何他還要再問?莫非是試探?


    沉吟片刻,他也想不透徹,幹脆不想了,隻認真說道:“我沒有固定的住所,洗澡和洗衣都在澡堂解決,走四方也常是吃烙餅幹糧果腹,沒有置辦家當,就有一床棉絮,幾件薄襖,藏在馬車底板的夾層裏,走哪兒帶哪兒,方便得很。”


    王哲微微動容,沉默了一下後道:“楊兄弟真是奇人心性。”


    說罷,他下意識輕敲了一下臀下坐的那塊板,聽了聲響,又道:“難怪從昨天開始,我就感覺你的車與我以前坐過的車行的車不太一樣,比旅車重,但比運貨的車又輕一點,原來是有玄機的。”


    楊陳的眼底快速滑過一絲疑惑,沒有接話。


    “對、對。”卜羽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王哲的一摔之恨,爽朗笑著附和道:“還格外的四平八穩,原來如此。隻是這樣一來,你家的馬可是比較吃虧了。”


    “哪裏。”楊陳微微一笑,心中則想:難道真是這倆人因為宿醉未醒,所以才略過了我第一次提這事的時候,還是我自己多慮了?


    他目色凝了一瞬,轉而釋然,心思沒有再糾纏於那個疑惑,隻含笑接著道:“隻因我算是半個流浪之人,遊走四方數年,如今也有了想要安定下來的心思,幸好得王公子給予機會,還未有機會謝過呢。”


    王哲欣然道:“哈哈,說實話,今後你可能真的會很安定。”


    其實王哲並沒有忘記,楊陳在此之前已經提到過的家在車上的事,但以他的思考模式來說,還是有些不放心,就重複問詢了一遍,實是關心而已。


    倒是卜羽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聽楊陳之前說的話,以他那粗枝大葉的性格,再加上剛剛遭了頭上那重重一撞,一時倒真忘了。


    王哲也已看出了楊陳眼裏滑過的那絲疑色,因為這絲異樣過去得極快極淺,王哲也沒有將其往深處想,倒有些會錯了意,他很快接著道:“以後你可能沒什麽路程遠的活要做,但這不會影響你每個月領到固定酬勞,不知道你能不能習慣。”


    楊陳含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即道:“對了,在下冒昧一問,王公子還沒有說我的酬勞是多少呢?”


    “嗯,這當然是重中之重,但此事要等到我們到達宋宅,找阮洛才好定論。”王哲回頭看了卜羽一眼,含笑說道:“宋宅就是昨天我請你送我們到達的那處宅子,宅子修得很闊氣,想必主人家出手也是很闊氣的。”


    雖說因為昨天下午的那次際遇,楊陳認識了王哲一行三人,但此時楊陳聽得此言,還是微覺訝異,問道:“不是你家麽?”


    “我負責攬人,宋家留人,阮洛出錢,你負責阮洛的出行用車。”


    王哲接下來地回答宛如一個環套一個環,聽得楊陳一陣迷糊。


    坐在楊陳身旁的卜羽有些看不下去了。幫忙解釋道:“阮洛跟王哲知交多年,他相中你,阮洛自然不會拒絕。這家夥其實眼光挑得狠,但阮洛的脾氣可比他好多了,你就放心吧。”


    “噢……”楊陳愣著神點了點頭,心裏這才大抵有了譜。


    一路閑話,馬車於不知不覺之中行近宋宅。


    門口看門的兩個家丁眼尖。很快認出王哲。一齊迎了過來。


    其中一人手腳麻利的趕忙牽著馬車引去後門安頓,另外一人則態度極為恭敬的引著王哲往裏麵走,盡管他感覺王哲帶來的兩名男子麵貌陌生得很。卻半句話也沒有多問。


    然而,就在王哲一行人才剛入大宅門,還沒走出幾步遠時,他看見了宋家大丫鬟白桃與一名背著四方小箱子的郎中模樣的人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著什麽。


    王哲入門時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情忽起波瀾,看見那四方小箱子的第一眼。[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他就已有一種預感,還未等白桃走近,就忽然開口道:“白桃,誰病了?”


    王哲直接呼出白桃的名字。白桃自然也是知道王哲身份的。


    白桃被呼得身形一震,正目看來,見是王哲。她的目光頓時瑟了瑟。緊接著就見她急步跑過來,還沒站定身形。就‘咚’一聲在王哲麵前跪了下去,顫著聲道:“是奴婢的罪,請公子責罰!”


    這一幕,令在場之人都怔住了。


    也許宋家的仆人對此早有預料,而那行醫郎中去過不少深宅大院,對此也見慣不怪。但對於才剛剛受聘於王哲的楊陳來說,這種情況實在令他吃了一驚。


    王哲冷聲道:“我還沒有開始問你的罪。”


    接著,他不再管跪在地上的白桃,而是走向那慢了幾步的郎中,一揖手道:“有勞醫師清早出診,不知道我的朋友現在情況如何?”


    郎中有些詫異眼前這少年人的不問而斷,但一想到剛才看診的那位病人虛弱的體質,也並非說不過去。


    醫師之名,是當世對行醫者的一個比較高的評價,意為技已出師可為表率。郎中見眼前這少年行事主次有序,待人分明有禮,雖然對方與自己有著頗大的年齡差距,但他心裏不敢怠慢。


    郎中也是衝王哲一揖手,然後才緩言道:“問題倒是不大,雖然病人腸胃孱弱,若是誤食不妥的食物,吐出或排泄出即刻。但閣下的朋友誤食的是墨汁,其中是含有一些固物和金石小毒的,這類雜質不易排出人體。這幾天一定要十分小心注意,最好不要再在飲食上出差錯。”


    王哲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又加付醫資,再才叫那引他們進來的看門家丁代替了白桃,送郎中離開。


    估摸著阮洛今後怕是要常常勞煩到附近醫館的郎中,卻多半是些腸胃不適的小疾,需要郎中出診,所以王哲對那陌生以極的郎中表現出了加倍的禮敬。


    也許下一次出診來宋家的郎中並不是他,但宋家待郎中禮敬厚道的名聲卻可以從他這裏漸漸傳開,以便阮洛以後在有需求時,醫館的出診動作會積極迅速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此時的王哲還是下意識思考起昨天父親在旗還樓前的那個計劃。的確,倘若把泊郡的鄉醫易溫潛接到京都來,即便他最終不能入太醫局,就把他留在阮洛的身邊,像那段在泊郡休養的日子裏一樣,專職療養阮洛的身體,可就萬無一失了。


    目送郎中離開後,王哲轉身看向白桃,倏地歎了口氣,道:“帶我們去看看。”


    白桃連忙應諾,起身引路。


    其實阮洛的情況就如他自己說過的那樣,屬於常態,身體素質差是根本原因,仔細照顧著也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郎中來後,看診的過程也是很快就結束了。藥方開出來,還要等仆人去醫館拿藥回來熬煮,沒有那麽快奏效,但或許是心理作用,莫葉已不再像之前那麽慌亂了。


    阮洛除了清早吐過一回,就沒有了別的發作跡象,安靜躺在床上,隻是再睡不著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然而等王哲走了進來。看見阮洛的臉色,頓時慍怒直衝頂冠,又把白桃訓斥了一遍。他倒是沒找莫葉麻煩,隻是屋內不停響著王哲訓斥的聲音和阮洛失了氣力的勸阻聲,大夥一時竟都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


    “王哲!你可以安靜一點嗎?”


    直到後來阮洛也惱了,拚著股火氣吼了一嗓子,王哲怔了怔。這才閉上了嘴。


    事實證明。發火也是件力氣活。阮洛身體本來就虛弱,清早將昨晚吃的東西全吐了幹淨,之後也沒有胃口再吃任何食物。這會兒身體裏的力氣宛如被架空了一樣。吼了一聲後,他深沉的喘了兩口氣,臉色又白了一分。


    王哲見狀連忙湊近身去,不過不待他開口。阮洛望著他就又說道:“事情的經過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為什麽不聽?這裏現在算是我的家了。這裏的人、無論是誰,亦算是我的半個家人,你不要不停呼喝她們。”


    阮洛的再次開口,聲音明顯低弱了些。目光亦無比疲憊。


    王哲的神情滯了滯。阮洛喜靜,他是知道的,而阮洛剛才說的話。還提醒了他另外一個問題。


    如今的兩人,已不能比擬小時候。都到了將要成家立業的年紀,互相之間不再能像小時候那樣,太幹擾彼此的事了。


    王哲心念微動,沉默了片刻,然後什麽也沒有再多說,隻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我中午再來看你。”


    阮洛點點頭,目光轉向卜羽,道:“卜兄,今天是你第一次來做客,我卻暫時無法盡東主之儀了。”


    進屋這麽久,一直是王哲的嗓音四下亂躥,雖然還有兩個人與他同來,卻一直插不上什麽話。


    直到此時才算是阮洛正式的跟卜羽打招呼了,他們之前亦是認識的,隻是相互間的走動不如王哲這樣頻繁。


    卜羽見狀連忙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既然都已經在這兒住下了,還怕以後我沒機會來打攪你?你不知道,剛才來的路上王哲這小子還詐我,說要永遠不讓我知道你住哪兒,這下他可沒戲了,哈哈哈……”


    卜羽也是幾年沒見阮洛,雖然他知道此時的阮洛需要休息,一直在忍著,但話簍子一打開,就有些收不住了。


    當他那習慣性的爽朗笑聲發出時,王哲的一隻手臂已經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頓時會了意,斂住了笑,斂得有些急了,不禁嗆了口氣、咳嗽了幾聲。


    看見舊友仍是沒什麽改變,阮洛的心裏倒是生出些許欣然,但沒有再說什麽。


    目光微移,看見了站在較遠幾步外的另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因為之前王哲一直在發火而被忽略了,但是阮洛對他的臉孔感覺陌生得很。


    不過阮洛很快以為這又是王哲在哪兒交到的新朋友――這家夥交友極廣,且不太講究身世背景――阮洛這會兒已是感覺很疲倦了,沒什麽精神招呼陌生客人,所以隻是一笑掠過。


    進屋之後就站在門邊,沒有再向裏麵多邁進幾步的楊陳正驚訝於屋中的情形,意外於印象中禮貌溫和的王哲對下人一點也不留情麵,驚訝於昨天還精神不錯的阮洛,隻隔了一個晚上,就憔悴成這樣,他還有些意外於在這兒見到莫葉。


    昨天同車的幾人,今天很快就再見麵了,這算不算是種好緣分?但一想到自己的雇主是個這麽體弱多病的人,楊陳不禁又有些憂慮起來。


    注意到阮洛的目光看過來,楊陳正想上前打招呼,卻見他在微微一笑後,就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楊陳剛要抬步,又沉下肩頭。


    王哲的手還按在卜羽一邊的肩膀上,這時的他已經準備順勢攬著卜羽往外走了,臨轉身之際,他的目光將白桃和莫葉各掃一眼,道:“白桃留下,你,跟著我們出來。”


    莫葉隻覺心裏一陣忐忑。


    剛才王哲脾氣爆發的樣子,她不是沒看見,但她同時明白,阮洛生病,主要的責任在自己身上,可事情的發展結果,卻是招致白桃挨訓,她心裏是很過意不去的,也就做好了承擔更重一波訓斥的準備。


    麵對白桃看過來的眼神裏的擔心,她隻露出歉意一笑,沒有多說什麽。便跟著王哲出屋了。


    出了阮洛的臥室後,一路上王哲都沒怎麽說話。此時的他似乎與剛才的他判若兩人,使得走在他身後的卜羽與楊陳一陣麵麵相覷。


    雖然莫葉見此情形,心裏也有點亂,但她總歸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所以王哲安靜的在前走,她亦安靜的在後跟。沒有兀自先開口說什麽。


    行出一重院外。步入的是一處小花園。雖說明麵上阮洛是宋家繼承人,但實際上,這整個宋宅都是王哲‘布置’過的。他對這裏熟悉無比。


    王哲示意卜羽和楊陳留在原地,然後帶著莫葉走上了一處亭台。


    莫葉看著王哲沉默中的側臉,心想:是否訓責之聲即將來臨?


    亭台略高於地麵,若院落間有微風。站在亭中倒能感受得更加明顯。王哲慢慢轉過臉來看向莫葉,看著她額前微亂的發絲。仿佛能想象早晨的事發生時,她是怎樣的一種情態。


    王哲的目光一動,忽然開口道:“被早上的事嚇到了沒?”


    其實他本就沒有打算責怪莫葉,除了因為他知道站在眼前的少女是他的親妹妹。是與那姓白的仆人完全不同的存在,還因為他很自信,如果阮洛出了什麽事。怪誰也不可能怪在妹妹身上。


    妹妹是林先生帶大的,心性會壞到哪裏去?況且她成長的一些記錄。一直都是有信箋記錄傳回京都的。倒是他遊曆四方,聽聞過、以及親眼見過不少惡仆害主的事。


    本來他應該比較信任宋家的人才是,畢竟宋家不等於尋常的大戶人家,其中的每個人都是有檔案在冊的。可是這一次宋家負責照看的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年輕一輩中父親最看重的一個人,他必須小心。


    阮洛才剛住下,就出了這樣的事,王哲覺得自己可能真如阮洛所說的,不該多管人家的閑事,可他料到自己很快又要遠走,所以他必須當著宋家仆人裏最高的代表,來個下馬威――盡管他的這頓怒火噴發出來,明顯有些大題小做。


    王哲的這種判斷存在一些偏移,以及偏見,但在大局上,他這麽做沒有大的錯誤。


    莫葉此時的心態與他是截然不同的。


    她本來是做好的挨訓的準備,卻沒料到王哲不但沒有朝她劈頭蓋臉的一頓吼,居然還反過來關心了她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與王哲之間真正存在的那份血緣之親,所以王哲忽然來了這麽一句,在她看來仿佛是聽見了幻覺。


    在驚訝之時,人反而容易暴露真實想法。盡管不明白王哲這一問的真正意圖是不是在故意試探,但莫葉在怔了怔後,忽然地回答很是直白:“有…有點。”


    不知怎地,看見莫葉這種近乎呆傻模樣的直言不諱,王哲反而覺得她比那些動不動就山呼告罪的人要顯得真實許多,也就有了些可愛。


    “哈哈哈。”王哲不禁開懷一笑,接著道:“怕什麽,我告訴你,再遇上這樣的事,無須害怕自亂陣腳。”


    站在亭子裏的王哲忽然發笑,惹得站在離亭子有幾步外的卜羽和楊陳都微微吃了一驚。


    莫葉的身份信息,王哲連阮洛這個知己摯交都沒有透露,卜羽就更不會知道了,而楊陳完完全全還算是朋友之外的半個家仆。因而他倆見此情景,心裏頭都是大為不解。


    卜羽心裏暗想:這家夥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變臉這麽快,難道看上這個清秀的小丫頭了?


    楊陳則在心中暗歎一聲:王公子你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兩人想到此處,又是無言對視一眼,然後各自搖了搖頭。


    莫葉此時也已從剛才那種輕微的呆傻中回過神來,心神警惕,她的雙眸微微發亮,目光也變得凝聚了一些,恭聲說道:“婢子不明白,還請王公子指教。”


    她這話一出,王哲也已意識到她的神情起了變化,變得有些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謹慎和防備起來。


    目色微滯,王哲忽然道:“叫我三哥。”


    莫葉又怔住了,不知道他此時道出這麽一句話來,究竟是什麽意思。


    王哲吐了口氣,道:“你要我指教你。那就是迫使我當著你的麵說阮洛的壞話。如果隻憑主仆關係,我是不會這麽做的。”


    莫葉沉默了一瞬,喚了聲:“三哥。”


    王哲聞聲微微一笑,長舒了口氣,然後才緩緩說道:“一個人身體和能力的潛力都是很強的,這是人能成為生命萬物中的強者所必備的條件,而要成為一群人中的強者。則此人必須有更為強於別人的體能和能力。”


    話說到這裏稍稍一頓。王哲的目光直接注進莫葉的雙眸中,直欲看清她瞳子深處在聽到這番話後,有沒有起一絲波瀾。


    “這段話。我對自己說過很多遍,卻從未對別人說起,但我覺得你應該能聽得明白。”王哲緩緩的繼續說道,“因為這番話是你的師父說給我聽的。雖然我非他徒,但若是你。應該不難接受。”


    莫葉的雙瞳頓時微微一縮。


    “再說阮洛的事,為何我叫你不要害怕,那是因為,他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弱。”正經了一會兒。王哲果然如他所言,開始損阮洛,“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生病隻是常態,而為何前一句話裏我要那麽評價他。那是因為他的確命硬。你可能不相信,如果把他丟到野外讓他挖草根果腹,他亦可以硬撐三五天,至多回來後躺上幾個月,卻是於性命無礙的。”


    莫葉失聲道:“當真?”她一時也詫異了。


    “當真。”王哲立即進行了確認,還真是顯得大方,但他很快又眨眨眼,道:“但可別真這麽來。”


    莫葉差點就笑了,但終是忍了下去,因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遂直言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剛才對白桃要那般聲色俱厲?”


    是的,剛才王哲的小題大做過於明顯,在場之人將那一幕看在眼裏,無論是在事中還是事後,都已經有所感覺了。


    “丫頭。”伴隨著這兩個字吐露出口,王哲臉上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我不想現在對你解答這個問題,或許以後不需要他人解釋,你也自然會明白。但我現在想讓你記住一個問題,你與那個叫做白桃的女子不會是同一種身份的人。那個女子終是仆人,而你,無須把自己當仆人。”


    莫葉沒有多想就不自禁地問:“為什麽?”


    王哲沉吟起來,整理了一下腦海裏的頭緒,理出一套他覺得適合的說辭,他才開口道:“這宋家服侍人的仆人已經夠充足了,不缺你一個。我當中間人讓你留在阮洛身邊,可不是要你做仆人,這一情況,我也會擇空再對阮洛說。”


    莫葉注視著王哲,雖然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明顯是在重複剛才問出口的那三個字。


    王哲依舊沒有直麵做出解答,隻是溫言又道:“以後若再逢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或許還有更糟糕的情況,你必做到的是鎮定、神清,分清事情的輕重過程,並有所舉措。如果連這樣做都不能改善什麽,那麽驚慌與眼淚就是更為無用的東西了。”


    莫葉的目色遲疑了一下,隨後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王哲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衝莫葉攤了一下手,意思仿佛是“結束了”,然後他就拾步要下台階。


    “三哥!”


    見他突然就要走了,竟如此突兀,莫葉終於忍不住,把心裏剛才還在遲疑著的問題說了出來:“你這麽照顧我,是不是因為我師父?”


    九娘說過,王哲與林杉之間是有些交情的。


    從年齡差距上來看,兩人直接結交的可能是很渺茫的,但現在,王哲既然把話說到了這一步,那麽這交情從何而來雖然不清楚,但可以確定所交不淺。莫葉不再顧慮深重,忍不住要探問一下。


    然而,王哲隻是走下亭台的腳步難以察覺的滯了滯,然後繼續走下去。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把背影給了莫葉,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回答。


    莫葉困惑起來,一時忘記跟上,隻是站在亭子裏望著王哲離開亭台的身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術。


    王哲徑自走出了老遠,才感覺到一絲異樣。身後那女孩好像沒跟上。


    他這才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果然就見莫葉還站在亭下。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沒說話,隻是雙眉微微壓低一分,盯了那邊一眼。


    呆立亭下的少女這才拾步跟了過來。


    王哲沒有站在原地等她,隻見她動了,就立即轉身繼續往前頭走。心裏則在想:這丫頭腦瓜子裏裝的是什麽呢?


    剛剛走近到卜羽麵前。他又忽然地開懷一笑,說道:“卜二,我新收了個幹妹妹。”


    卜羽在家排行老二。而卜家的兩位公子都比王哲年長,慣常裏王哲對他們兄弟倆都稱‘兄’表禮,隻有在王哲十分高興時,才會有些忘形地順口喊卜羽的綽號‘卜二’。


    卜羽不知道莫葉的來頭。聞言雖然覺得有點突然。但看見了王哲臉上欣然的神情絲毫不似作假,他還是很快就信以為真。掃了一眼王哲的背後,訝然道:“是她?”


    王哲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落下時倒沒怎麽用力:“必須是她,難不成是你。”


    卜羽微怔了怔。旋即他就長伸一臂,繞過王哲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也拍在王哲肩膀上。順勢一挽,爽朗笑道:“你厲害。咱們喝酒去。”


    卜羽不明情況,但他與王哲有不淺的交情在前,所以王哲這麽說,他便這麽信了。


    以他粗絡的性情,不會去鑽研一些小細節,反正現在好友開心,那個女孩好像也沒意見,那便成了。憑他對王哲的朋友印象,能成為王哲義妹的人,總是福多於禍的。


    但是楊陳昨天就見過莫葉,經他當時粗淺的了解,不禁覺得:這倆人關係進步得也太快了吧?


    他與王哲隻是初識,不受主觀感情渲染,考慮問題的角度自然比卜羽冷靜客觀許多。憑他剛才旁觀亭子裏的情形,實在看不出那是王哲在認義妹――不過兩人好像也真的是沒有發生語言上的衝突。


    片刻工夫後,莫葉也已走近過來,楊陳看向她,禁不住動了一下上唇。


    ……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


    莫葉看出了楊陳眼裏有話,嘴上卻什麽也沒說。她本來想問,可介於兩人還不太熟絡,在開口前還是遲疑了一下。這一遲疑,下一刻她就被卜羽的一聲吆喝給引偏了注意力。


    “楊兄弟,一起來吧。”卜羽說話的同時,另一隻空著的手也沒閑著,已經搭在了楊陳的肩膀上。


    楊陳沒理由拒絕卜羽的熱情相邀,但還是猶豫了一下:“昨晚已經喝得夠多了。”


    “小酌一杯。”卜羽微微一笑,“人少了沒意思啊!”


    楊陳終是被卜羽拉近身邊,三個年齡相距不大的年輕人就那麽勾肩搭背的往外走。


    他們當然不會忘了把莫葉也帶上,三個人有些失了儀行地‘勾搭’在一起,後頭還綴著個似乎有點多餘的女孩,如此四人坐上馬車散灑離去。


    馬車在就近的一家酒館門口停下,有酒保熱情迎來,牽了馬車照看去了,四人則鑽進酒館直上二樓,很快溫上酒,點了些簡單菜品,聊起天。


    莫葉這才知道楊陳即將入駐宋家,為家仆車夫,而更讓她感覺震驚的是,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被王哲收為幹妹妹?!


    莫葉的雙眼慢慢由驚訝而睜大。


    但飯桌的對麵,卜羽邀著王哲癡飲了幾杯,又有些熏意了,哪還管這些細枝末節,隻管杯中有酒便足矣。唯有楊陳還很清醒,可能是平時常常要趕車練就的克製力,在男人最愛的美酒麵前,表現得很有節製力,但此時的他比剛才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裏更清楚冷靜了,自己是不好就此事多說什麽。


    所以此時似乎王哲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兩杯辣湯下肚,激得身體四肢熱和起來,腦中更是一陣陣陶然感覺上浮。楊陳手握剛剛飲幹的空酒杯,手指漫無目的地摩挲著杯體外塗描的花紋,感受著瓷麵微微的凹突感,心裏則在猶豫著另外一個問題,其實就是之前在亭台旁沒有問出的那個問題。


    片刻後,他第二次放棄了這個想法,隻是含笑對莫葉說道:“葉子小妹妹,咱們以後就是在一個屋簷下共事的人了,你有什麽我能幫忙的,盡管對我講。我也可能有一些需要你指教的地方,到時候還請你不要嫌棄我行事粗俗。”


    莫葉連忙收起心緒,謙然道:“楊哥年長小妹許多,應該是小妹會多叨擾你才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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