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府中的時光,遠遠比崇光殿裏好過許多,這裏雖然與皇宮的裝飾一般無二,但是蕭元隻要願意,就可以立刻出門逛街,或者騎馬去城郊遊玩,公主府裏也多是玩樂消遣的場所,所以盡管南光武帝一再派人來接蕭元回宮,都被她拒絕了。


    這一日清晨,蕭元起得比平時要早上許多,起身的時候,見到輕盈在外間的榻上還睡得正香,便自己披了一件外衫,散著長發走出了臥房。


    公主府麵積是蕭元未曾想象的廣,她已經住了幾日,可依舊有許多地方沒有逛過,南苑更是一步也沒有涉足。


    天色灰暗,一路向南邊走過去,連一個早起的人都沒有遇見,走了不知多久,隱隱約約的才聽見了人聲,蕭元側耳去聽,那是一個稚嫩的男童在晨讀。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


    清晨的霧氣中夾雜著濃鬱的桂花香味,蕭元隔著影壁,看到一個身著鴉青色薄衫的男童捧著一本書立在桂花樹下,側身對著蕭元,晨讀得有模有樣。


    不知為何,蕭元心中頓時湧出一絲滿足感,眼前這個初次見麵的男童帶給她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親切,這種感覺不論是南光武帝還是太子薑永夜都無法帶給她的。


    蕭元正要上前去,卻聽見了輕盈的喊聲,這一聲喊聲不僅驚動了她,捧著書的男童也聽到了動靜,他抬頭朝著蕭元住的院落遙遙的望了一眼,十分失望,十分孤獨的轉身走開。


    “南苑住的是誰?”


    輕盈半跪在地上,替蕭元整理好裙擺,套上長靴。


    “原來殿下早起去了南苑,那裏住著的是容煥。”


    輕盈垂著頭,恭謹的跪在蕭元的腳邊,緩緩說道:“容煥是殿下四年前從陛下手中救下來的。他原來不叫容煥,叫做杭元,是被陛下誅連九族的杭橋反賊之孫。”


    建武十一年。


    孟光長公主十一歲的時候,南國發生了一件波及全國的大事,鎮守勒羌與南國邊界的杭橋起兵造反了,彼時光武帝得了重病,外間皆認為光武帝就要駕崩,不滿一個外人繼承皇位的有心人便開始蠢蠢欲動。誰知太子卻利用征天軍團,以雷霆之勢平定了叛亂,捉拿住了杭橋,奉光武帝之命誅其九族。


    孟光長公主從蕭皇後薨逝以後就搬出了皇宮,與光武帝的關係也疏遠至極,在光武帝病情一有氣色的時候,她就搬回了公主府。


    杭橋九族被誅的那一天,蕭元與太子一起監斬,她坐在高台上,看著杭橋的兒媳抱著幼子哭泣。


    初時薑永夜還怕蕭元年紀小,不能見這些血光,誰知已經連砍了幾個人頭,蕭元眼皮也未眨一下,他還在感歎,元兒果然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


    “我記得建武三年,在鬆原狩獵的時候,遇上了叛軍,母後帶著我和父皇走散了。”


    劊子手手上的大刀手起刀落,在這樣的時刻,蕭元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她看著婦人哭泣著嚎啕著死死抱著懷中的幼子。


    “我們在曠野中瘋狂恐懼的奔跑,最後還是被叛軍追上了,母後抱著我哀求他們,元兒,你們放過我的元兒好不好?”


    她語氣從容不迫,似是在複述一件往事,並沒有一絲波動的情感在其中。


    “我記得母後的病就是那時落下的。”


    在太子尚未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時,孟光長公主已經走下了高台,她走到本該被處死的婦人和幼子麵前,說:“元兒不怕,不會死的。”


    於是,南光武帝不得不赦免了杭劉氏與杭元的死罪,改為流放三千裏。


    但是最終,杭劉氏在獄中自絕了,蕭元換了個早殤的孩子與杭劉氏葬在一起,將杭元帶回了公主府。


    除了少數的親信,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令鐵石心腸的孟光長公主動容赦免的孩子,但是杭元本人是清楚的。


    他被收留進公主府的時候已經五歲歲了,能夠得到蕭元的側眼也算是他本身就很了得,如蕭元一般,兩歲時就已經有記憶了,早慧異於常人。


    所以蕭元記得建武三年的驚變,杭元記得建武十一年舉族誅連,而他在孟光長公主的惻隱之心中僥幸得生。


    蕭元聽完輕盈說的話,歎了口氣,她倒不曾想過真正的孟光長公主是一個那種性格的女子,“母後,建武三年的事,還有建武五年又是如何的?”


    輕盈的頭垂得更加低,愈發的謹慎道:“奴婢不敢妄言。”


    “本宮恕你無罪。”


    輕盈依舊垂著頭,啪的一聲,蕭元將羹勺扔到地上,冷聲道:“本宮讓你說你便說。”


    “諾。”輕盈囁嚅片刻,複有嚇得哭出了聲,“殿下,奴婢真的不能插嘴皇室的事情,殿下若真要知道,容許奴婢去取出殿下的手劄。”


    蕭元凝眉,“本宮寫過手劄,那為何早不取出來?”


    “殿下曾下令將這些年寫過的手劄都封起來,所以奴婢一時也不敢???”


    “好了,快去拿來吧。”


    整個早膳以後,蕭元都呆在書房中,孟光長公主留下來的手劄足足有十幾本,內容繁雜,幾乎涉及了南國這些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從尚能習字開始就習慣了將每日發生的事情記載在手劄上,蕭元從年代最久遠那本開始看,足足用了一天的時間才堪堪看到結束。


    孟光長公主的手劄在建武十五年七月初七結束,這一天的乞巧節,光武帝但應了將她嫁給景行止。


    建武三年的時候,光武帝攜蕭皇後,孟光公主以及百官一同前往鬆原狩獵,半夜的時候,有叛軍行刺,蕭皇後與孟光公主險些死於叛軍之手,幸得禁衛軍統領護駕及時,這是南國眾所周知的事情。


    但實際上在蕭元的手劄裏卻記載,叛軍夜襲時,光武帝在禦帳中召幸了徐充華,蕭皇後宿在孟光公主的帳中,這般,蕭皇後才會與光武帝失散。


    南光武帝,自建武元年蕭皇後生下了嫡長女之後便一直未有子嗣,建武三年,光武帝膝下以及空虛,這時他為了鞏固皇位,下令廣選妃嬪。


    後宮中蕭皇後一人的局麵結束了,初時尚好,顧忌著發妻的感受,光武帝未曾寵幸選拔過多的妃子。


    在去鬆原狩獵的路上,下麵的官員獻上了十數名容貌豔麗的良家子,光武帝收下了,並為此斥責了蕭皇後善妒。


    鬆原狩獵結束以後,蕭皇後在叛軍手中受了重傷,從鬆原回到長安,蕭皇後便久病在床,光武帝雖然多方尋找名醫,但是後宮的女子也越來越多,直到建武五年,蕭皇後薨逝戛然而止。


    錦水常在,湯湯與君絕。


    這是蕭皇後最後對光武帝說的話,彼時的蕭元不過五歲,親手將蕭皇後的雙眼合上以後,她站起來,挺著瘦弱單薄的背脊,對自幼就將她捧在手心的光武帝說:“你自由了,再也不用忍受母後指責的眼光了。”


    爾後十年,光武帝後宮三千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為他生下皇子,便是連一個公主也不曾有過,後宮的妃子皆懼怕孟光長公主。


    建武十五年七月七日,蕭元看到這一日孟光長公主所述之事,一時間竟然不知這究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公主還是一個迷路的女孩。


    孟光長公主十分喜歡景行止,終於在十五歲的時候,說服了光武帝,並且決定在嫁給景行止以後隨他一起離開長安,去山中隱居。


    她說她雖然隻有十五歲,但是所經曆的所做的似乎已經是五十歲了,她在長安城中找不到一處幹淨溫暖的地方,便是躺在她自己的床上,腦中回想的也是如何不露痕跡的將後宮的妃嬪玩弄在指尖,如何暗自將朝臣收為己用。


    她字裏行間都是對眼下生活的倦意,唯有提及景行止的時候才會有一些美好溫和的詞句,但是也不過寥寥數筆。


    她說她知道光武帝的心思,立表哥為太子不過是為以後的自己或者可能出生的皇子做擋箭牌,父皇若是對母後深情至此,便不會活生生的讓母後絕望至死。


    她說,這麽些年了,不知是天意還是報應,父皇有了那麽多美人,卻依舊沒有一個皇子,我看著他越來越絕望和日漸老去的容顏,心中竟然十分的歡喜。


    我知,再在長安城中活下去,再過幾年,我便會成為怪物,噬權如命,心如冷石為皇權而生的怪物。


    蕭元合上手劄,靠在椅上,心中說不出的疲倦,未曾看過這些,便不曾知道真正的孟光長公主心中所想的竟然是這樣的。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變成那種怪物的。”蕭元堅定的說道,“不管你去哪裏了,現在我便是你,你渴望從景行止身上得到的,即使沒有景行止我也會幫你找到。薑予美,你且看著吧。”


    日暮的夜色侵入書房,輕盈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頭,這才叩開了蕭元的門。


    用晚膳的時候,輕盈想起城外一座山上有幾處極好的溫泉,“殿下這幾日無事,不如去淮山泡泡溫泉,四處散散心?”


    蕭元想了想,點頭。


    輕盈便出去交代外間候著的人準備去淮山的事物,正囑咐著那些奴仆,卻聽見內間蕭元輕輕說道:“帶上容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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