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交談之後,那種無法掙脫的倦意再一次湧上蕭元的眉頭,她手背掩唇,打了個嗬欠,止不住困意,靠在薑永夜的身上沉沉睡下。


    如蕭元所預料的,她在一次沉溺在夢魘中。


    那是建武十五年九月初十。


    她坐在馬車中,跟隨景行止前去清山。


    原本勻速前進的車隊突然停了下來,她聽輕盈說,是前麵有人攔路。


    誰?敢攔下南國孟光長公主的車駕,簡直是嫌命太長了。


    她心情煩悶不悅,不顧輕盈勸說新娘子不可以見外人的規矩,掀開了車簾。


    那是,梁雙泓。


    他跪在馬車前,正昂著意氣的頭顱,用一種困惑迷茫痛苦的眼神看著馬背上的景行止。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向孟光長公主,他曾經熱切追求過的少女。


    “我是梁雙泓,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


    少年郎鄭重堅定的說:“長公主是我一生所愛,我沒有能娶到長公主,是我無能,但是就算今日你成為了長公主的駙馬,他日你若敢有一絲虧待於她,我梁雙泓就算是要拚上性命,也要殺了你。”


    “天人何懼,隻盼殿下長安千秋。”


    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蕭索的風裏,那是孟光長公主第一注視除了景行止以外的人的背影,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但直到她老去,忘記了許多事情,許多的人,也不曾忘記少年的背影。


    婚後的第二個月,她不知從哪裏知道的,那個少年上書辭去了世子之位,隨一個海上的女子,遠走海外,音訊全無。


    薑永夜看著懷中睡得正香的少女,摸了摸少女的頭,手指一僵,看到少女左耳原本白玉無瑕的額間突然多了一顆金色的小點,顏色極淡,若非薑永夜仔細的捧著她的臉,根本不會發現。


    那個金色的印記,並非是一個小點,薑永夜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朵小到隻能眯眼去瞧的花,是一朵婆羅花。


    他伸手去摩挲了一下,並非是畫上去的,可是為何會突然出現呢?


    薑永夜皺起了眉頭,低聲喚來窗外的方簡,讓他去查探。


    如是對元兒身體有損,早些醫治更好。


    蕭元猛然驚醒,大口喘著氣坐起來,一雙眼冰冷得讓人發怵。


    原來是這樣的!


    蕭元做夢不知做了多少回,但是從做的夢最遠的時間也就僅僅止於建武二十年,光武帝駕崩,孟光長公主在屋中醉酒,與人???


    可是今天,在那夢中的女子,顏色無雙,神情疏遠。


    她抱著懷中的稚子,冷聲在說:“景行止,我回去了。”


    蕭元垂下頭,心中難受,薑永夜擁著她的背,慢慢扶著,久久的,他聽見蕭元說:“哥哥,我恨他。”


    她夢中絕望的女子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她此刻隻覺得肝腸寸斷,那些記憶在腦海中翻江倒海的用來,她記起了許多的事情,她熱切而瘋狂的愛意在嫁給景行止之後,在日複一日的被冷漠對待,在夜複一夜的孤枕寒床中消磨殆盡。


    薑永夜愣了一下,看著蕭元,有些心疼:“沒事了,元兒,沒事了。”


    他甚至不知道怎麽去安慰此刻的蕭元,隻能一味的撫著她的背,如同幼年時候蕭皇後薨逝,他在崇光殿中整夜相伴。


    蕭元止了哭聲,“我沒事了,隻是個噩夢。”


    “方廣師傅如何說的?”


    蕭元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必隱瞞薑永夜什麽,幽幽說道:“那老和尚說,我上一世是薑予美,這一世投胎仍是薑予美,似乎是孟婆湯沒喝足,所以才會夢見一些前世的事情。”


    薑永夜半響未曾說話,他素來不信佛,因為景行止的緣故愈發的厭惡佛,輪回之說更是不信,但是事關蕭元,他便要斟酌三四,饒是不信,也會敬慕一二。


    “鬼神之說,不可盡信,但也要存著善心。”


    蕭元點了點頭,臉色有些白,這才緩過來沒多久。


    “快到長安了,”薑永夜掀起車窗的一角,看了一眼,“回去了,你先好好睡一覺,今日會有晚宴,到時我來接你。”


    他語氣頓了頓,“禦醫已經在府中候著了,即便不喜歡喝藥,也要看一看。”


    果然蕭元一聽見禦醫兩個字便直皺眉頭,自小便不喜歡那群整天與草藥銀針為伍的老頭子。


    “好。”


    蕭元本是要婉拒的,但是薑永夜的目光裏不容拒絕的意思早已分明,她也確實厭惡時時做這種夢,鬼神藥石哪樣管用,就緊著那樣來吧。


    “梁雙泓,父皇???”


    “陛下那裏,我會去告知,不會再為難他了。”


    蕭元唇上抿了笑容,這才搭著薑永夜的手緩緩下車,卻又聽見薑永夜在她耳邊戲謔道:“元兒,你突然對他這麽好,莫不是想要嫁給他?”


    蕭元撲哧一笑,“哥哥,你想太多了,我不過是感激他。”


    是的,十分的感激他,不管是前世,還今世。


    在馬車上的夢境中,那個遠走海外的少年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提著一把長劍殺到了清山,已近而立之年,卻雙目赤紅如少年意氣。


    也是他讓孟光長公主下定決心離開景行止回到長安的,若非如此,梁雙泓便要與景行止同歸於盡。


    他說:“殿下,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子,應該被珍而重之的放在心間,怎麽可以為了這個榆木而鬱鬱寡歡。如果沒有景行止,可以讓你變回原來的殿下,那麽,即便是阿鼻地獄,梁雙泓也在所不辭。”


    是他的這番話,讓孟光長公主下定決心離開景行止,也是他一路護送著孟光長公主重新回到長安,卻又不告而別,真正的失去了音訊。


    而這一世,蕭元看到的,是少年純淨的真心,難能可貴,世間少有。


    她感激他,為她孤獨高傲的世界帶來一絲溫暖質樸,卻也僅僅止於此,若是就這樣愛上他,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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