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蕭元收到薑永夜的來信,得知他病重在床,長安的局勢岌岌可危。說起來她並不想回去的,可是看到那封信,便念到前世的那些時光。


    她前世出嫁,將他放在長安不聞不問,光武帝的怨氣盡數潑到薑永夜的身上,還有那些她即便在長安的歲月,少不更事,裏裏外外都是薑永夜回護著她,教她怎樣說話,怎樣看人眼色,怎樣驅使奴仆。


    蕭元說她要回去,景行止聽聞此事,沉思片刻,沒有出言挽留,決定親自陪蕭元回去。這種感覺似乎是無論蕭元去哪裏他都不在乎,隻是無論蕭元去哪裏,他都要在一旁。


    他總是認為隻要他在,總不可能讓蕭元受委屈。


    蕭元卻不同意,道:“阿陽還在山中狩獵未歸,若是回來見到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不知又要怎樣亂想了。”她覺得自己此去也不過十天半個月而已,總是要回來的,“還是輕盈隨我去,過不了幾天,我便會回來。”


    說出這番話,景行止的臉色未曾改變,他沉吟許久,點了點頭。


    伸手將她扶上馬車,隔著車窗徐徐叮囑道:“若有什麽事要尋我,你的脖子上有一個荷包,裏麵的東西你一吃,我就知道。”


    隔日小雪,天氣已晚。


    久違的車架從長安城的街道上緩緩駛過,待行到朱雀街上,那座化為廢墟的長公主府映入眼簾,蕭元合上車窗,淡然吩咐道:“直接入宮吧。”


    此時,皇宮的宮門處依舊有僧侶和百姓把守著,卻不如信中所講的那樣,人多勢眾,尚在禁軍可控製的範圍內。


    禁軍將人群分成兩半,為馬車劈開一道暢通無阻的道路,朱紅色的巍峨宮門緩緩打開,不知為何,蕭元捂著胸前的荷包,覺得有些心悸。


    不多時,馬車駛到崇政殿前,蕭元下車,抬頭望向高高在前的崇政殿,隱約的看到殿門前熟悉的身影。


    薑耀的信中,說是重病在床不能起榻的人,此時卻好生生的站在崇政殿的門前等著她。蕭元心裏鬆了一口氣,惱意卻立時湧上心頭。


    “姑母,您回來了。”


    秀質的少年身形羸弱,麵容稍白,一臉書卷氣質,恭敬的拱著手,謙卑有度的笑著。


    “太子殿下?”


    薑耀連忙將身體更加低伏,笑著說:“在姑母麵前,薑耀還當不起一聲殿下,姑母,父皇等你很久了,薑耀扶姑母上去吧。”


    崇政殿前的長階漫漫,蕭元斜睨了薑耀一眼,卻沒有拒絕,她已經踏上了長安的土地,斷沒有回避的道理,不論前路是什麽妖魔鬼怪在等著她,她都不會後退一步。


    順她者昌,逆她者亡。這是她的道理。


    “姑母,您笑什麽?”


    薑耀被蕭元那一眼看得心慌意亂,這種感覺絕非是銷魂的那種意思,而是一顆心上躥下跳,隻覺得要被嚇得蹦了出來一般。這種感覺隻有在父皇大發雷霆的時候他才會感受到,如今在姑母一個隨意的眼神中見到,薑耀喟歎父皇絕不是姑母的對手。


    也不知父皇費力將姑母騙回來,究竟是福還是禍。


    蕭元沒有回答,因為等候在崇政殿前的薑永夜已經快步走到了蕭元的麵前,溫柔的笑容一如往昔,望著蕭元,道:“元兒,你回來了。”


    ――


    一盞盞明若皎月的宮燈高懸在屋簷的四角,長安的雪簌簌地落下,潔白無聲,宛若一出排練了千百回的啞劇,薑永夜牽著她的手,一路帶她走進無比熟悉而又頓覺陌生的崇政殿內。


    薑耀看著緩緩合上的殿門,忽然心中生出一點不好的預感,他遙遙遠望,隔著皇城白皚皚的屋頂,望到長慶宮的一角屋簷,心中不免揣測,那座宮殿的主人是不是要永遠的回來了。


    “你為何要騙我?”


    薑永夜牽著她的手,走到桌案前,那裏早就備好了酒菜,薑永夜取了酒杯,滿上,一隻酒杯遞給蕭元,一隻自己一飲而盡。


    蕭元看了一眼杯中清冽如許的液體,接過端在手中卻沒有立刻喝下去。


    他皺眉:“元兒,你如今連一杯酒都不肯同我喝了嗎?”


    蕭元搖頭,“沒有。”


    她捏著酒杯,略略笑著,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為何要去找什麽仙山,好好的做你的皇帝不就行了,長生不老未必是件美事。”


    薑永夜捏著酒杯的指僵了僵,溫柔的笑容似乎因為什麽而暗淡了一點,唇角一側的弧度有些古怪,他看著蕭元,問她:“元兒以為,哥哥真的是求仙慕道的人嗎?”


    蕭元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屑,不由得眉眼一挑,“那這麽大的陣仗,就是為了哄我回來?”


    薑永夜頓了頓,搖頭,再一次將酒杯倒滿,“不是。”他端起酒杯,放了一杯在蕭元的麵前,卻沒有再勸她喝酒。


    他輕輕敲了敲桌麵,眼中有著勝券在握的笑意,“那年,就是在這裏,這張龍榻之上,陛下指著我,說我狼子野心。”


    蕭元皺了皺眉,“那已經是前塵舊事了,你何苦念念不忘。”


    薑永夜喝了一杯酒,緩緩舒出一口氣,搖頭道:“不過一句氣話罷了,我沒有記在心上,從我答應姑母要好好保護你長大開始,這些難堪,我都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隻是???”


    他望著蕭元,“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喜歡景行止,喜歡容煥,卻偏偏不喜歡我。”


    話說完,蕭元愣住了,她盯著薑永夜,在他的眼睛裏沒有找到一點玩笑或者醉語的跡象,也是因為如此,讓她覺得驚駭得身子發冷。


    “你是我哥哥,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呢?”


    薑永夜又喝了一杯酒,略抬眼看著蕭元,“不一樣的,你若一開始就選擇嫁給我。元兒,你我的路都會簡單許多。”


    蕭元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混沌,然而偏偏意識卻為自己分析得冷靜透徹,是的,如果一開始,蕭元十五歲的時候,嫁的人是薑永夜,那麽毫無阻力的南國的下一任帝王以及皇後便無人撼動,憑著她高貴的血統,以及他多年的汲汲經營,他們或許可以成為南國史書上最出色的一對帝後。


    隻是,蕭元從未想過,嫁給自己的哥哥。


    她從知道哥哥這個含義開始,便覺得薑永夜是最適合這個詞語的人,哥哥,是至親至愛,同胞手足,卻不是愛人。


    一壺酒被他喝盡了,薑永夜的不滿卻還未訴說完全,窗外的飛雪吹進溫暖如春的內室,薑永夜忽然輕笑出聲:“你問我興師動眾去海外做什麽?”他盯著蕭元的臉看了半晌,“求藥方。”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蕭元的臉,卻被她反射性的避開了,薑永夜也不惱,隻是問:“你可聽過”自笑癡“?”


    蕭元搖頭。


    他便有些洋洋得意,指了指蕭元方才喝過的酒杯,道:“我方才給你倒的,就是自笑癡。”


    “相思子二錢,當歸、獨活、決明子各一錢,大火煎煮。留其藥渣輔以嫠婦之淚三滴,煮沸備用。另尋百年老桃樹,摘其果實,取桃仁曬幹,研磨成粉。加上永州黑蛇之心肺,一並釀酒,三年方成,味苦氣香。


    人活於世,悔恨癡妄。製此方者,旨在全一人之癡,解一人之癡。但飲一杯,心眼俱迷。這,便是自笑癡。”


    蕭元初時不解,想了一下,臉色白了。


    她曾在史書上見過這種酒,可是不知配方,不過功效卻是清楚明白的。


    釀造一壇自笑癡,需要三年的時間,且需要親自動手釀造,無論是什麽人,隻要飲下一杯,那麽一生直到死亡都隻會認得釀酒之人。


    全一人之癡,解一人之癡,便是這個意思。


    “我曾說過,你還會回來的,你是屬於長安城,屬於我的。元兒,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蕭元捂住嘴,拚命的想要將那杯酒嘔吐出來,她將食指伸到喉嚨處,連打了幾個幹嘔卻沒有一點東西吐出來,可是惡心的感覺卻深入心底。


    她此時的舉動,不過是徒勞無功,從來沒有人,喝下自笑癡之後還能保持神智,這是上古時候,那個驚才豔絕的惠王所創,據說他的王後喝了一杯自笑癡之後,終其一生,狀若癡兒,隻認識他一個人。


    她推開崇政殿的門,一路狂奔回崇光殿,心口發涼,卻在此時想到了景行止臨行前囑咐她的話,她脖子上還係著一個荷包。


    她慌得手指打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荷包打開,她不知道自笑癡何時見效,然而在見到荷包裏的東西時,卻慢慢的找回了平靜。


    那是一株已經幹枯了的草,此刻卻在蕭元的手中緩緩蘇醒,她和容煥在大禾從舒木爾的手中偷來的那株墮仙草,她一一直以為留在長公主府一並燒了。


    她不曾留下容煥的一件東西,是不想再睹物思人,也是不想再讓景行止心有芥蒂,隻是那人不知是如何想的,居然去給她找了回來,還掛在她的脖子上。


    蕭元捂著嘴,將那株已經碧綠鮮活的墮仙草服下,躺在崇光殿的床上,靜靜的等著景行止來接她回家。


    ------題外話------


    今天隻有四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予美何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煒煒豆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煒煒豆奶並收藏重生之予美何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