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淩亂狼藉,桌椅板凳合著銅鏡瓷瓶碎了一地。床幔被扯下,零零碎碎散落在地。古架、茶幾全都毫無例外被人大力推到。而在那被推倒的三扇鬆柏梅蘭紋屏風後,站著發絲散亂,衣著單薄淩亂神情猙獰恐怖的女子。此刻她隻穿了一件白色裏衣,滿頭黑發披散,雜亂不堪。臉上還有被自己發瘋所抓爛的傷痕,指甲裏還有血痕,腳邊滿是摔爛的珠翠玉簪。


    這樣一幅畫麵,在一個素來溫和賢淑的大家閨秀房裏呈現,怎能讓人不震驚?


    最終還是月姨娘先回過神來,她驚叫著跑上去,一把抱住正欲打爛房間裏最後一個花瓶的秋明珍。


    “明珍,你怎麽了,你別嚇姨娘啊。”


    這一叫倒是讓呆怔的眾人回過神來,老太君連忙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找大夫。”


    “是”立即有丫鬟匆匆離去。


    而此刻,秋明珍卻像是突然恢複了神智,看著滿屋子的人,有些錯愕。


    “姨娘?祖母?母親?你們…怎麽都在這兒?”


    二夫人臉色鐵青,大夫人滿臉的看好戲。


    “我說明珍啊,你就是心情不好,也不該弄出這麽大動靜吧。”


    秋明珍一臉不明所以,月姨娘鬆開她,麵帶憂色。


    “明珍,你怎麽了?怎麽會突然…”發瘋兩個字她說不出口。女兒一向沉穩乖巧,怎會突然這般暴戾?


    “簡直胡鬧。”


    未等秋明珍反映過啦,二夫人就低斥一聲。眼眸淩厲的看著月姨娘。


    “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女兒,如此潑辣之行,何當名門閨德?”


    月姨娘一顫,低著頭道:“夫人名門望族,二小姐自幼教養於膝。妾本想,二小姐必會習得夫人閑得,便疏於指導,導致今日二小姐這般失禮之為,實為妾身知錯,請夫人責罰。”


    這月姨娘倒是個聰明的人兒,一番話字字謙卑請罪,實則句句指責二夫人身為嫡母沒有教育好秋明珍,令她今日癲瘋發狂。


    二夫人眸底厲色一閃,老太君卻已不想聽她二人在此爭辯,冷聲打斷。


    “行了,別再添亂了。”


    二夫人閉上嘴巴,月姨娘是老太君指給二老爺的侍寢丫鬟,後來生了兒子才抬為姨娘。無論是二老爺,還是老太君,對她都頗為喜愛。二夫人是聰明人,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惹得老太君不快。


    秋明珍這時也發現滿屋的淩亂,腦海中斷斷續續劃過許多之前自己發瘋發狂的片段。她臉色慘白,慌忙跪地。


    “祖母…”卻是不求情,而是嚶嚶哭泣,傷痛哀絕。


    老太君蹙眉,吩咐一邊全身是傷,臉帶淚痕的水仙。


    “還不扶你主子到床上躺著?”


    “是。”水仙擦幹淚水,連忙去扶秋明珍。秋明珍卻不起來,而是抬起頭來,滿麵悲戚悔恨。


    “祖母,孫女兒自知德行敗壞,有辱門風,不求祖母原諒,隻求祖母莫要因此責怪母親和姨娘,孫女願一死了此殘生。”她說著猛然站起來,然後衝向門口。


    “不要,明珍―”


    月姨娘驚呼著去抓她,老太君也沒想到秋明珍會這麽決絕,一驚之下連忙大聲吩咐。


    “快攔住她,快―”


    於是後麵跟著的丫鬟婆子一擁而上,堪堪在秋明珍撞向門口的時候拉住了她。


    “明珍啊,你怎麽那麽傻啊…”月姨娘抱著她就哭泣起來。


    秋明珍也哭,“姨娘…”


    母女倆抱頭痛哭,聲聲哀切,句句淒絕,老太君聽了也不免心軟。


    “好了,別哭了。月姨娘,先扶明珍到床上休息,等大夫給她診斷了再說。”


    堂堂名門閨秀,居然大白天在屋子裏發狂打罵下人幾乎拆了整個靜姝院。這般暴戾德行若傳出去,莫說秋明珍這輩子無法做人,便是整個秋家門楣,也為人笑柄了。而為了保住秋家清譽,最好的做法,便是將秋明珍處死,以正家風。秋明珍自然知道茲事體大,所以方才她在月姨娘抱著她的時候就暗自對她使了眼色,讓她配合自己演了出苦肉計,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


    果然,老太君鬆了口,便也就不欲多過追究,大事化小。大夫人心中雖不滿此次沒有好好打擊到二夫人,但是她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倒也沒有再刻意找茬,唯恐天下不亂。


    老太君又吩咐了人將滿屋狼藉收拾幹淨,才帶著一群人走了進去,秋明珍躺到床上,老太君才問:“明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秋明珍以手掩麵,低低啜泣。


    “我也不知道。”她低泣了幾聲,才輕聲道:“今早起來,我就覺得身子疲乏,就讓海棠去請府醫過來瞧瞧。可是後來不知怎的,就突然覺得煩躁,胸中有一股火,想要發泄出來。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老太君皺眉,大夫人低呼。


    “明珍怕是沾染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了吧。”


    滿屋子的人頓時齊齊散開幾步,眼神都有著幾許驚惶。古代對於神怪之說向來頗為尊崇,尤其那些貴們高第之家,尤其相信鬼怪神靈。此時聽大夫人這樣一說,又聯想到剛才秋明珍那狂亂的樣子,不自覺就信了幾分,麵色都有些詫異和害怕。


    二夫人臉色不虞,若是秋明珍染了邪物,那豈非整個北苑都被連累了?


    老太君卻是道:“這兩日你可碰見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秋明珍搖搖頭,“沒有。”


    老太君眉頭皺得更深,叫來海棠和水仙。


    “你們是貼身伺候二小姐的丫鬟,這幾日可發現靜姝院有什麽不同尋常之物?”


    海棠水仙相視一眼,齊齊搖頭。


    “沒有。”


    這時候,丫鬟已經帶了府醫進來。


    “太君,大夫來了。”


    老太君站起來,那府醫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須眉華發,手提藥箱。走進來後,先是給各位主子行禮。


    “太君。”


    老太君揮揮手,“李大夫,二小姐前兩日感染了風寒,你給她瞧瞧。”


    那府醫何等精明,一看這滿屋子的人便知此事不同尋常。常年呆在深宅大院裏,自然明白這裏麵彎彎繞繞多了去了。老太君既是已經說了秋明珍是感染了風寒,那麽無論他今日診斷出來的結果是什麽,秋明珍也就隻能是感染風寒而已。讓他過來,不過是一個堵住悠悠眾口而已。


    “是”


    他躬身走上前,水仙拿了一塊絲巾放在秋明珍手腕上,又放下簾帳。


    半晌,李大夫拂了拂胡須,收回手。


    “如何?”


    月姨娘忍不住開口詢問。


    李大夫站起來,“二小姐一切安好,隻是有些睡眠不足,待我開一幅方子,服用幾天也就無虞了。”


    “真的?”月姨娘仍自有些不放心。


    李大夫道:“月姨娘放心,二小姐脈象平穩,並未有異。”


    月姨娘這才鬆了口氣,老太君道:“辛苦李大夫了。”


    李大夫惶恐道:“不敢。”


    “來人,送李大夫去賬房支診費。”


    “謝太君。”李大夫身子躬得更低,“太君慈愛,躬身親顧,二小姐定能早日康複。”


    老太君麵色柔和了些,揮揮手。沉香立刻就走上來,帶著李大夫離去。


    “娘,我看這事兒不尋常。”大夫人典型沒事找事,雖然這事兒不能鬧大吧,但是能刺激一下二夫人也好。


    二夫人回頭冰冷的目光刺了她一眼,大夫人思若無毒,繼續說道:“明珍向來乖順,今日這般狂亂的行為,倒是少見。別這院子裏真沾染了什麽邪物,倒鬧得府中人心不穩。”


    秋明蘭突然道:“祖母,我倒是想起,那日在壽安院,三姐也這般狀若瘋癲的樣子。”


    秋明玉今日因搶畫一事心虛,一直沉默寡言,此刻見秋明蘭提到她,她下意識的抬頭,目光迷茫。


    大夫人皺眉,不滿的瞪了秋明蘭一眼。秋明蘭卻微微一笑,和善對老太君道:“祖母,三姐性子雖急了些,但是總不會那般毫不講理便打人。我一直覺得,那日的事兒有蹊蹺。今日見二姐這般狀況,倒與那日三姐情形一般無二。我猜,這其中可否有什麽關聯?”她頓了頓,見老太君似有所悟,又道:“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汙垢陷害,意圖毀滅我秋家?”


    老太君一震,她自然不若深閨婦人那般單純隻想到爭寵。上次那件事雖然是家宅內亂,但是秋明玉那日瘋癲得太過蹊蹺,感覺莫名其妙。其實後來她也對老太爺說過這事兒,老太爺當時沉默了一會兒,才讓她安排清掃府中丫鬟。怕真是有老太爺在朝中的政敵見不慣皇上對秋家厚榮,蓄意陷害。今日秋明玉這樣一說,她更是心中驚懼。


    秋明珠看了秋明蘭一眼,眼底劃過清涼的光色。


    “祖母,這幾日的事情確實太不尋常。”


    大夫人立即哼了一聲,“何止啊,自從沈氏母子三人來了以後,府中天天就每個安生。”大夫人就是個榆木腦袋,別想她能聰明到哪兒去。這個時候,她滿腦子想的就是怎樣將髒水往沈氏身上潑,最好因此事過後,老太爺一怒之下就將沈氏和秋明月仗殺或者趕出去。而她,就將秋明瑞過繼到膝下,作為嫡子養在身邊。既解了老太爺和老太君心病,也可重獲大老爺的心,一舉兩得。她美滋滋的幻想著,老太君卻冷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家宅之亂,你身為當家主母,也有責任。”


    大夫人暗自咬牙,不明白老太君為什麽處處護著那個賤人。


    秋明蘭看了大夫人一眼,又道:“祖母,不若搜查一番。或許,這西苑裏真有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早日查清了,也免得府中人心惶惶。”


    老太君沒說話,搜查院子倒沒什麽。但是於秋明珍一個未出閣的閨秀來說,實在損壞名譽。


    月姨娘已經急得臉色發白,跪在地上,哭求道:“太君,妾身求您,不要搜查,不然明珍這輩子就毀了。”


    二夫人也道:“娘,明珍怕是吃了什麽不好的東西,才導致一時情緒紊亂。如此大張旗鼓搜查,不知道的怕是會胡亂揣測。”


    “揣測?”大夫人冷哼一聲,“揣測什麽?這麽大的事兒,如果不查清楚,日後若有個什麽好歹,弟妹你可負得起責?”


    二夫人清淩淩望過去,“大嫂,你多年掌家,如今內宅出事兒,若鬧大了,府中丫鬟人人自危之餘,怕是也於大嫂威信有礙。”


    “你―”大夫人不甘的閉上嘴,又對老太君道:“娘,那這事兒就這樣算了?”


    “自然不能…”


    老太君話說到一半,忽而聽見有女子低叫一聲。


    一個丫鬟匆匆而來,跪在地上,一臉惶惑。


    “太君。”


    老太君皺眉,“你是靜姝院的丫鬟?”


    那丫鬟道:“奴婢春文。”


    二夫人解釋道:“她是上次牙婆帶進來的丫鬟之一,被明珍選中,伺候在外院。”她又對春文道:“做什麽這般驚慌?”


    春文臉色有些白,“沛香…瘋了。”


    “什麽?”這下子老太君再也無法淡定了。


    “不好了…”又一個丫鬟匆匆跑進來,“沛香…殺了念雲。”


    “啊”到底是婦人家,立刻就有人驚叫了一聲,滿臉驚怕。便是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變了變臉色。老太君腳步踉蹌了一下,喝道:“說清楚,究竟怎麽回事?”


    “是。”那丫鬟臉色慘白,支支吾吾的說道:“沛香發瘋…手裏一直握著一個小匣子。念雲想去搶,那盒子好像對沛香很重要。沛香不給,然後她們就…就爭執了起來。最後…沛香,殺了念雲。”


    “匣子?”大夫人這次敏感了一次,“什麽匣子?”


    “是…是這個。”那丫鬟顫顫巍巍拿出一個黑木匣子。那盒子質地厚重,上有浮雕斑斕如畫,純銀鑲邊,幾片祥雲浮於表麵,環繞一麵圓鏡。鎖扣已經被打開,微露的縫隙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淺淡的…若有似無…卻又無處不在的…阿修羅香!


    秋明珠抿唇,眼神淡涼。秋明容目光一縮,手指緊緊掐入肉裏。秋明蘭臉色猛然沉了下來,死死的盯著那個盒子,眸中波濤狂卷。大夫人也是一臉陰沉,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秋明玉瞪大眼睛,眼神震驚而不敢置信。


    “胭脂醉!”


    秋明蘭猛然抬頭,目光如利劍一般剜了她一眼。秋明珠平靜的容顏下微笑自若,秋明蘭將胭脂醉放到秋明容房裏,自然不可能單單隻是為了陷害秋明容而讓秋明蘭脫罪。她的目的,是要將秋明容打入地獄,讓秋明月沒有機會收留這個幫手。她在變相的…孤立秋明月。


    十二歲的孩子啊,真是好深的心機呢。


    秋明蘭眼中笑意微微,止不住的寒涼滄桑。


    老太君一張老臉風雲轉換,秋明珍和月姨娘早已慘白了容顏。


    “這…不…不可能的…”秋明珍喃喃自語著,猛然大喊。


    “怎麽會這樣?”


    二夫人卻一步衝過去,一巴掌打在她臉上,眼神冰冷而憤怒。


    月姨娘輕呼一聲,撲通跪在了地上。


    “夫人―”


    秋明珍捂著被打腫的臉頰,有些茫然的看著二夫人。


    “母親?”


    “閉嘴。”二夫人聲音仿若地獄九幽之鏡,帶著莫可名狀的寒意。


    “平時我是怎麽教導你的?言必溫,行必端。你又是怎麽做的?居然縱容丫鬟偷竊他人之物,鬧得全家雞犬不寧。何嚐為大家閨秀?”


    “不,夫人―”月姨娘抓住二夫人的言外之意,“定是那些大膽的丫鬟背主竊財,二小姐她…她定然也是被瞞在鼓裏的。求夫人開恩啊―”


    二夫人抿唇不語,老太君已經恢複了冷靜,目光淡漠而微涼。


    “明珍,你說,為什麽你的丫鬟會有胭脂醉?”


    秋明珍心中一緊,道:“都怪明珍禦下不嚴,才讓這起子小人鑽了空子。我…”


    秋明容卻咦了一聲,有些詫異道:“二姐,這幾個丫鬟是前幾日才進府的吧。那個時候大伯母的胭脂醉已經失竊了,她們怎麽會有?”


    秋明珍咬牙,暗自瞪了秋明容一眼,臉色微白。


    “我…”


    老太君麵色有些沉,大夫人卻又陰陽怪氣道:“二妹啊,雖然這胭脂醉有市無價,但明珍若是喜歡,我這個做伯母的,自然會給她。哎,又何必…”大夫人的話沒有說完,但是言外之意任誰都聽得明白。不外乎就是說秋明珍偷竊了她的胭脂醉,又借此狠狠打擊二夫人一番。


    二夫人死死抿唇,眼神更冷。秋明珍臉色更白,“不,不是我,我沒有偷,沒有…”她驚慌失措的就要下床,急忙辯解。


    “祖母,母親,我沒有偷竊,真的沒有。”


    月姨娘抱住她快要摔倒在地的身子,哭求道:“太君,明珍乖順收守禮,豈會做那偷竊之事?此事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意欲陷害啊。”


    大夫人哼了一聲,“陷害?”她眼眸淩厲,冷聲對著跪在地上的春文道:“你說,胭脂醉什麽時候到了沛香的手上?”


    春文一抖,“奴婢…奴婢不知。”她看向身邊的丫鬟,“小蕊,你跟沛香走得最近,你是何時發現她有胭脂醉的?”


    “我…”小蕊身子顫抖,弱弱的看了眼滿屋子的人,似有些害怕。


    “奴婢不知。”


    “廢物。”大夫人當即一怒,“養你何用,來人―”她立即就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嚴,想要好好懲戒一番小蕊。


    二夫人在她話落之前打斷她,“大嫂,這裏不是你的東苑。便是明珍房裏的丫鬟有錯,要打要殺也該由我來處理。”


    大夫人冷笑,“你處理?”她目光森冷炯然,帶著厲色。


    “那胭脂醉乃是家姐給予,前日不甚被盜,至今未得見。卻不想,今日卻出現在靜姝院。二妹,你說我無權幹預此事?”大夫人這話不僅是打壓二夫人,也同時在對老太君說,薛國侯夫人如今還在府上。這事兒若是處理不好,被薛國侯夫人知道了,老太君麵上也無光。


    老太君麵色沉了沉,二夫人目光冰冷如猝了毒的寒劍。大夫人毫不畏懼的瞪回去。二夫人眼一眯,忽而笑了。


    “也對,到底是大嫂的東西,大嫂的確有資格幹預。”


    大夫人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神色間頗為得意。二夫人卻話音一轉,“不過―”


    “不過什麽?”大夫人挑眉,寸步不讓。


    二夫人勾唇,“這胭脂醉卻有蹊蹺。”她已然恢複清高淡靜,“上次明玉碰了那胭脂醉突然神情癲狂,今日明珍又出了這事兒。娘,我覺得,這事兒甚有蹊蹺啊。”


    老太君麵色一凜,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氣急,“你什麽意思?”


    二夫人淡淡道:“小妹並無他意,今日靜姝院出了這事兒,我自知管理不善。不過罪魁禍首,卻是那胭脂醉。大嫂,你也逃不開。”


    大夫人氣得胸腹上下浮動,“你―”


    “娘。”秋明蘭淡淡開口了,她眼波微微一轉,笑道:“二嬸子說得有理,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來。上次七妹指甲上的胭脂醉,是六姐識別而出。”她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所有人的神色,又道:“六姐見多識廣,不出閨閣卻能聞知這胭脂醉,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此話一出,老太君等人頓時就想起來。秋明月是如何識得這胭脂醉的?上次情況太過混亂,大夫人又被氣急忘記這個重要的問題。此刻秋明蘭這樣一說,所有人都想起來了。


    秋明玉一愣之下立即狠狠道:“不過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她哪有那個福分能得這樣的好東西?說不定那胭脂醉就是她偷竊去的呢。”


    大夫人麵色陰鬱,低罵一聲。


    “小賤人。”


    秋明珠皺眉,“伯母,五妹自幼養在深閨,熟讀規訓,不會是那宵小之輩。”


    大夫人嗤笑一聲,“誰知道呢?到底是小家小戶養出來的,沒見過世麵。見著好東西,一時眼紅也不是不可能。”大夫人打定主意要將秋明月拉下水。想起上次秋明玉被罰禁足,她現在還恨得牙癢癢呢。


    “娘說得對。”秋明玉也站出來道:“要不然她怎麽知道胭脂醉?”


    秋明珠抿了抿唇,不語。她現在於秋明月來說,是二房中一顆隱形的棋子。若稍微有行差踏錯,二夫人定然能看出端倪。


    見她沉默,秋明玉更加得意了。


    “沈府在揚州也算不得多富貴的人家,沈姨娘又一貫小家子氣,哪裏能擁有胭脂醉這般尊貴之物?”


    秋明蘭暗自惱怒,老太君已經沉了臉。


    “看來抄了幾天的佛經,你的心還是靜不下來。”老太君惦記當年救命之恩,遂處處偏愛沈氏。沈府當年雖算不得多富貴,但是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沈氏曾經也是清清白白的名門閨秀,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她決不允許,有人這般汙蔑沈府。


    秋明玉臉色一白,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惹怒了老太君。然,她害怕的同時更加嫉恨。憤憤不平的閉上了嘴。大夫人心中不平,想要辯駁幾句,卻被秋明蘭給攔下了。


    “祖母別生氣,三姐隻是一時口無遮攔。”


    老太君臉色微緩,“去叫五小姐過來。把這胭脂醉交給李大夫檢驗。”老太君當然不想把事情鬧大,但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步步緊逼,各不退步。今日這事兒又太複雜,偏偏薛國侯夫人又在府上。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兒若是處理不好,傳了出去,對秋府可是大大不利。她相信,以明月的聰慧,定然能化險為夷。


    大夫人達到目的,得意的笑了。二夫人神色淡定,無喜無悲。


    老太君又吩咐所有人到前廳,滿屋子坐下。秋明珍簡單的換了衣服,跪在正廳前。小蕊、春文、海棠、水仙,以及這靜姝院所有丫鬟婆子都跪在她身後,低著頭默默不語。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才道:“水仙,海棠,你們是二小姐身邊的近身丫鬟。你們先說。”


    “是。”兩人齊齊應了一聲。水仙開口了,“小姐這幾日一直在屋裏繡花,除了晨昏定省給太君和夫人請安以外,並沒有出門。”


    海棠也道:“奴婢二人一直跟在小姐身邊,可以作證。”


    大夫人又哼了一聲,“你們都是二小姐的心腹,自然幫著她。”


    “大嫂,是非定論,自有娘做主。”二夫人優雅的喝茶,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


    大夫人冷冷看她一眼,冷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倒要看看,她能說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二夫人放下茶杯,“我也很期待。所以,在真相查出來之前,你我都不合適說話。”


    大夫人不屑的別開頭,老太君看了眼爭鋒相對的二人。又問,“春文,小蕊,你們說。”


    “是。”


    春文首先開口,“奴婢二人以及沛香和念雲住在西側,平時在外院伺候。念雲性子沉默,沛香又有些孤傲,兩人個性不合,經常拌嘴。”


    小蕊又接口道:“奴婢與沛香是同鄉,她父母死得早,從前村裏的人都欺負她,是我娘收留了她,將她認作幹女兒。幾年前,家鄉發大水,全村的人都死了,就隻有我們倆活了下來。”她想到從前艱難生活,不免有些苦澀酸楚。


    “後來我們就被賣到醉鄉樓裏做雜役,沛香長得漂亮,老鴇要她接客,她性子倔強,抵死不從,受了很多苦…”小蕊擦幹眼角的淚水,有些哽咽道:“沛香年長奴婢幾歲,那幾年裏,她就像一個大姐姐一樣照顧我。後來…後來我們幾經波折逃了出來,又被賣給人牙子…直到前幾天入得秋府,才結束顛沛流離的生活。”她抬起淚流滿麵的臉,哭道:“太君,沛香雖然性子孤傲,卻絕不會做那些雞鳴狗盜之事。以前在醉香樓裏,有個員外要為她贖身,她卻寧死不從。若她是那貪慕富貴榮華之人,又豈會放過那樣一個大好機會?”她已經泣不成聲,哀哀哭泣。


    老太君皺眉,“念雲與沛香可有什麽過節?”


    春文這時候開口道:“幾天前,念雲曾經不小心打碎了沛香一支手鐲。沛香很生氣,當時就和春文撕扯起來。”


    “手鐲?”老太君皺眉,看向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小蕊,威嚴道:“小蕊,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這…奴婢不知。”小蕊低下頭,神色閃躲,聲音低若蚊蚋。


    二夫人涼涼瞥了她一眼,“沛香已經瘋了,現在關在柴房。你若知曉什麽事情卻隱瞞不報,為避免家風汙漏,她隻有病死了。”


    小蕊身子一顫,哭道:“奴婢說,太君,求您,求您救救沛香,她不是小偷,不是…”


    老太君道:“好好說話。”


    “是”小蕊擦幹了眼淚,這才說道:“在醉鄉樓的時候,沛香曾經遇到過一個富家公子。沛香很喜歡他,一直等著那公子來將她救出去。可是後來那人卻一去不回…沛香一直等著他,那隻鐲子,就是那公子送給沛香的。沛香一直愛若至寶,任誰都不能碰一下。後來,醉香樓的媽媽又逼迫沛香接客,她不願,才帶著奴婢逃了出去…三年了,沛香一直珍藏這那隻鐲子,她一直相信那個人會來找她。念雲打碎了她的鐲子,便是打碎了她的夢。所以她才會那麽憤怒…”


    又是青樓女子與富家少爺那些戲碼兒。大夫人自詡名門,自是不屑這些妓女肮髒齷齪之事。二付熱素來高傲,也不屑一顧。便是秋家上上下下幾位小姐,也麵露不虞,神色之間頗為厭棄。秋明珍恨恨瞪了小蕊一眼,早知道她們曾在青樓呆過,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選這兩個賤婢,沒得惹了一身的騷。


    老太君卻是波瀾不驚,繼續問:“如你所說,沛香殺了念雲也是情有可原?”


    小蕊哭著搖頭,“太君,沛香雖然恨念雲,但是也斷不可能殺了她。因為…”


    “因為什麽?”老太君逼問道:“還有曾經與沛香相識的那位富家公子是誰?”


    小蕊抬眸,目色悲憤痛楚。


    “起初奴婢並不知道他是誰,隻從沛香口中知曉他姓吳。後來,我們離開了醉鄉樓,他也沒來找過沛香。直到半年前有一天,奴婢和沛香在街上偶然見到有送親隊伍沿著街道走過。那坐在馬上的新郎,赫然便是那吳公子。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公子是左相府的嫡長子吳雲昊。那天是他與安國公嫡女安思霖的大婚之日。”


    老太君眸色震動,大夫人二夫人臉色也變了。


    安國公夫人與當今皇後乃嫡親姐妹,左相府吳老太君乃林太師之妹,也就是大夫人的親姑姑。算起來,那吳雲昊,倒是大夫人的侄兒。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位吳老太君雖然與娘家關係親厚,但是與大夫人的關係,卻是冷淡如冰。這麽些年,幾乎都不曾走動。然而重要的不是大夫人和丞相府的親厚程度如何,而是事關朝堂之事。


    當今聖上共有子嗣不多,大皇子鳳傾寰乃皇後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是正牌的皇位繼承人。二皇子六歲的時候就夭折了,三皇子是前皇後所出。據說一生下來就死了。剩下的除了三個公主,便隻有德妃生的四皇子鳳傾墨。德妃的母族乃是異性王洛王,她的母親太長公主則是先皇一母同胞的姐姐。所以,德妃是皇上的表妹。哥哥又是打小和皇上一起長大的,關係匪淺。而她的侄兒,則擔任督察員右督禦史。家族勢力可謂龐大。


    所以皇後和德妃,各具一方勢力。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具備皇位繼承人的實力。


    皇後身後有鎮國公府、安國公府、丞相府。吳老太君和薛國公夫人都出自林府,吳老太君的孫子娶了皇後的侄女兒。薛國公夫人的女兒做了大皇子的側妃。怎麽算,其實大夫人與皇家還沾著姻親。但是娘家人與皇家沾了親,但是大夫人並沒有兒女在其之列。


    如今皇位之爭雖不激烈,但是背地裏已經暗潮洶湧。光看與皇後有關的幾大家族互相聯姻就知道了。秋老太爺是皇上的老師,大老爺和二老爺也都在朝中身居要職。然,秋家父子三人從不參與任何皇嗣之爭。所以如果此次薛國侯府與秋府聯姻成功,也就是說將秋府卷入了皇嗣之爭。


    這,也是令老太君聞之色變的原因。


    自古皇權爭鬥無論結果如何,其背後都是森森白骨堆積而成。


    二夫人變臉的原因嘛,便是想到那位自她嫁人後就與自己關係冷淡的姑姑。二夫人自是明白其中彎彎繞繞,身為二房,雖然也是嫡出,但好歹不若長房來的尊貴。這些年來她一直和大夫人暗自較量。大夫人也就一股囂張潑辣勁兒,腦子就跟裝了漿糊差不多。最令她忌諱的,便是大夫人高於她太多的龐大家世姻族。更是讓她臉色陰鬱。


    可無論朝廷如何,眼下最讓老太君關心的是。今日這事兒似乎越來越大了。那個叫沛香的丫頭,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到底是經曆過風雨的,老太君很快就強自穩定了心神。


    “然後呢?”


    小蕊輕輕抽噎著,頓了一會兒,才道:“沛香一直不肯麵對這個事實,總是期盼著吳公子會來找她。可是…可是…”她說道這兒不免哀哀哭泣起來。


    “沛香…她真是太傻了。”


    傻,當然傻。秋明月站在門外沒有進來,那日收到鳳傾璃送來的信息,她也很意外。


    她沒想到,沛香一個小小的丫鬟,居然可以牽扯出這麽多事兒。這事兒往小了說說不過就是青樓妓子遭大家少爺玩弄拋棄,往大了說,那顆牽扯廣泛了。沛香曾經既然和那吳雲昊有一段,安知她不是吳雲昊安插在秋府的棋子?內宅裏的那些女人整日想的就是些恩怨爭鬥,自然聯係不到朝堂爭鬥。可老太君不一樣啊,十九年前宮變她可是親眼目睹京城那場廝殺的。所以剛才老太君一霎那變了的臉色,便是如此吧。


    那日見念雲打碎了沛香的鐲子,她那般激動的摸樣,秋明月就知道,這個丫鬟定然有非同尋常的故事。後來分析了這件事的起因由來以後,她便暗自有了計較。以老太君的謹慎程度,沛香定然不能留,知道這件事的小蕊也不能留,春文、念雲更不能留。眼下念雲死了,沛香瘋了。小蕊單純,春文心機深。這兩人,端看老太君怎麽處置了。久在大宅院內的女人,自然不是什麽善良之輩。老太君自然也不是。所以,今日這事兒鬧到最後,處死幾個丫鬟是必然的。至於什麽罪名嘛,倒是不便公眾。而秋明珍,經過此事後,在秋府便再也沒有容身之地了。


    唯一的出路,便是盡快嫁出去。


    秋明珍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日這番事故她遭人算計,不,應該是多重計策。她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分析到底是誰算計了她,她隻知道,他這輩子完了。她的丫鬟無意之中牽扯到了朝廷,她識人不清,便是罪過。她也快十五歲了,出嫁是遲早的事兒。可是她不甘心啊,玉姨娘還沒有被提為正妻,她還沒有成為嫡女。就這樣出嫁,便是正妻,也定不會是什麽顯貴之家。要她就這樣嫁給小富人家,她豈能滿足?


    “祖母,我…”她顫抖的開口,企圖掙紮。


    老太君淡淡看了她一眼,“五小姐呢,還沒來嗎?”


    秋明月知道,該是她出場的時候了,便給身邊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會意,高喊道:“五小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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