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簷下廊角水珠滴滴答答,青苔石階似被清洗了一遍,連帶著空氣中的渾濁之氣也被洗滌個幹幹淨淨。


    秋明月將沉香和紅萼留下來幫采蕊,並奉上親筆書信以及各種應對之策。當然了,必要的時候可以用身份來壓壓人,以及她這個醉仙居和水鏡坊幕後老板的身份也是可以用用的。


    原本沒想到他們這麽快離開的王伯很是挽留了一番,但是想到榮親王也在催促他們回京,想必京城不太安寧,便也隻道了聲珍重。


    坐在馬車上,秋明月打開車窗,一路上看著周邊的風景,心裏有些感歎。本來想趁著這個機會可以在江南好好遊玩一番,卻沒想到還沒開始,就倉促的離去。不過好歹有了收獲,至少鳳傾璃的腿好了。


    鳳傾璃剛收到一封信件,完了以後遞給秋明月,臉色有些凝重。


    “邊境有異,軒轅和大昭隻怕又要開戰了。”


    秋明月一目十行的看過,微微顰眉。


    “大昭商人與軒轅邊境的士兵發生衝突?這是怎麽回事?”


    她看向鳳傾璃,“是軒轅的詭計還是其他人的算計?西戎?軒轅這一年來貌似在注重發展國力,軍事力量也在急速的提高。比起大昭和西戎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大昭正逢皇嗣風波。如果派人去邊境應戰隻怕洛王會趁此逼宮,但如果集結兵力抵抗洛王,邊境突防,豈非給敵人打開了入侵大門?”


    鳳傾璃也皺眉,忽然說道:“據說西戎皇帝近些年來一直身體不太好,國師用了好多藥吊著,不然早就挨不住了。”他揉了揉眉頭,“之前容燁取玉雪之心的時候,就曾遭到燕居的阻止。如今玉雪之心用在了我身上,燕居如何不恨?她如果刻意的挑起軒轅和大昭的矛盾,以瀉心頭隻恨,也不是不可能。”


    他攬過秋明月的身子,道:“她此舉應該是一石二鳥之計。西戎的皇帝大抵挨不了多久了,西戎這一代皇嗣稀薄,早些年還有幾個皇子公主。這些年因為政權傾軋,死的死貶的貶,就還剩下了一子一女。還都是庶出。三皇子掌兵權,也素有謀略政法,但是病弱,且有怪癖,無子息。五公主手段陰狠,為人心胸狹隘,不可承大統…”


    “等等。”


    秋明月打斷他,“皇位承繼,關公主什麽事?”腦海中突然湧現了一段記憶,那是她幼時不知道在哪兒看到的一本書,上麵記載著一段話。


    “西戎皇室,皇子皇女皆可登基為皇。”


    鳳傾璃已經淡淡說了出來,“西戎開國皇帝便是女子,隻不過後來聖賢皆出男子,所以很多人都忘記了,西戎皇製,與大昭和軒轅都是不一樣的。”他輕笑了一聲,“這應該源於那永安公主吧。嗯,她的母親祖母可都是巾幗紅顏。前朝既然能有男女平等一說,她們的後人能有這樣的作為,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秋明月心中有些亂,“燕居找玉雪之心是為了那三皇子?”


    “也不盡然。”


    鳳傾璃微微搖頭,眼神有些奇異。


    “我聽說,那三皇子小時候受了點傷,此後便不近女色。”


    厄?


    秋明月愕然看著他有些尷尬的神情,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他是斷袖?”


    “嗯。”


    鳳傾璃點點頭,“雖然是傳言,但是無風不起浪。據說那三皇子長得酷似生母柔妃。其母曾是西戎有名的美人,是以他長相妖冶陰柔,比女子還美,是以尋常女子入不得他眼。反倒是…對一些英勇少年頗為看重。”


    “陰柔?”


    秋明月腦海一下子湧現四皇子鳳傾墨那張比女人還美的臉,不由得笑了笑。


    “男生女相?”


    “嗯。”


    秋明月靠在窗扉上,一隻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那三皇子真是個斷袖,那麽也就不存在傳承子嗣一說了。西戎老皇帝也不會將皇位傳給一個無子的皇子。那也就是說,還是那個五公主機會大些了?老實說,亂世之君,必須要狠。而且照你說起來,那三皇子還是個有德之人,由他把握著兵權,也能克製五公主一些。”


    “這樣說起來,倒是合理。”


    鳳傾璃嘴上這麽說著,但是神情卻不盡然。


    秋明月揚了揚眉,“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麽秘密不成?”


    鳳傾璃笑了笑,眼底一瞬間劃過複雜而奇異的光。


    “以前容燁告訴過我一件事,端木皇有一皇後,乃民間之女,但生得花容月貌一顧傾城。端木皇對她百般憐寵,有那麽一段時間,甚至為她虛設六宮。後來皇後誕下一女,也是端木皇最後一個女兒,排行第七。隻是皇後臨盆當晚,卻有傳言,說皇後誕下狐狸。後宮紛紛傳言皇後是狐狸精變的,生下的女兒也是狐狸。很奇怪,這事兒很快就傳遍了百官,同一時刻,大司馬率兵入宮,以清君側為名殺妖孽。”


    “妖孽?”


    秋明月譏嘲,“隻怕是有人刻意為之吧。按照嫡庶尊卑,皇後所出子嗣才應該是正牌繼承人。”


    “對。”鳳傾璃點頭,“那一場動亂鬧得很厲害,最後還是出外而歸的國師化解。但是七公主卻失蹤了,皇後也產後虛弱再加上受驚過度失去女兒鬱鬱而終。端木皇思念皇後,這些年逐漸身子不佳,卻仍舊派人尋找公主的下落。直到七年前,有人找到了七公主的。端木皇欣喜之下立刻封七公主為皇太女,隻是那七公主卻也是個紅顏薄命的主,沒多久就病死了。然而在斂棺下葬的那一天,卻有宮中的老嬤嬤指認那七公主是假的。”


    秋明月挑眉,“然後呢?”


    “那老嬤嬤言辭鑿造,說七公主生來玉雪可愛,斷不可能如此其貌不揚。這時候眾人也發現了問題,西戎皇室向來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而那個找回來的七公主,雖然算不得醜,但是也著實太平凡了些。但是單論皮相根本不能證明什麽。都說女大十八變,那公主不過才七八歲,誰也料不準日後長大了就變了呢?”


    他喝了口水,繼續說著。


    “這事兒也就這麽過去了,但是端木皇卻私底下讓國師在尋找那個失蹤的女兒。”


    “找到了嗎?”


    秋明月有些恍惚,狸貓換太子,以前在戲文裏聽過,如今真實的上演,她覺得可笑又莫名的有些沉重。(..tw好看的小說)


    “沒有。”鳳傾璃忽然緊緊抱著她,“其實那七公主如果還活著,生活在民間也挺好的。皇室這些彎彎繞繞,陰謀詭計太多了。就算認祖歸宗日後登基為帝,也不見得有多開心。”


    秋明月覺得,他這話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


    “所以你討厭皇宮?”


    “嗯,討厭。”


    鳳傾璃把頭埋在她的頸項,深深的吸取她身上的芳香,有些悶悶道:“我娘也是皇後,可她在宮裏不開心,連我都不能養在她膝下。世人隻歎皇家權柄貴州,榮耀一生,又豈止其中多少淒愴蒼涼?”


    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緩緩移到臉頰上,溫熱的氣息熏得她耳根子一陣燥熱。她有些羞赧,想要推開他,他卻在她耳邊低低呢喃。


    “若非想要將我娘的衣冠塚移出皇陵,我恨不得永遠遠離京城。”


    秋明月伸出去的手一頓,改為拍著他的肩。


    “你的努力不會白費的,你娘的衣冠塚會移出來的。”


    鳳傾璃癟癟嘴,忽然嘟囔著。


    “我娘也是你婆婆。”


    厄?


    秋明月失效,“是,你說得對。以後咱們把娘的衣冠塚移出來,日日給她磕頭請安。她在天有靈,看見我們夫妻和睦恩愛,也會很開心的。”


    “嗯。”


    鳳傾璃抱著她,不再說話。


    秋明月卻又問著剛才的話題,“你說西戎皇快要支撐不住了,一旦他駕崩,必定又是一番皇位爭奪之爭。那麽大昭和軒轅就可以趁虛而入,派兵攻打之。燕居正是看穿了這點,所以這個時候設計讓大昭和軒轅兵戎相見,致使大昭和軒轅無暇他顧,好讓下一屆君主順利登基?”


    “嗯。”


    鳳傾璃微微鬆開她的身子,向後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也好,讓他們鬧著去吧,鬧得越厲害越好。”


    秋明月歪頭看著他,“你不插手麽?軒轅來犯,如果這個時候洛王再挑起事端,大昭豈非內憂外患?我知道你向來不關心這些,可是你難道不想想父王麽?”


    鳳傾璃睜開了眼睛,秋明月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的。


    “且先不說你個人的仇恨,便是幫你的那些人,他們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國被人侵犯而置之不顧?國之不存皮將焉附?這個道理你明白的。”


    她慵懶的向後靠了靠。


    “這事兒雖然是燕居在作亂,卻也保不準軒轅本來就有開張國土的意思。”


    鳳傾璃道:“所以這一場戰事是必然的,至於派誰去迎戰,自有他操心。放心,他辛苦經營大半生,自然不會讓他人侵占自己的國土。”


    他嘴角噙起一絲嘲諷,“朝中將領眾多,還有那些貴族侯爵子弟,也是該去曆練曆練的時候了。”


    秋明月皺著眉頭想了想,“那你認為皇上會派什麽人去迎戰?”


    鳳傾璃沉吟一會兒,“五皇叔。”


    “鎮南王?”


    腦海突然劃過一個人影,她搖頭甩開。


    “五皇叔自幼習兵法,也曾帶兵打仗,從未敗過,被譽為常勝將軍。此番軒轅與大昭之戰,軍中主將,非他莫屬。”他頓了頓,繼續道:“副將許天佑,薛雨華。”


    秋明月一怔,“薛雨華?”


    鳳傾璃側過頭來,不滿她獨獨關注薛雨華,伸手再次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帶著幾分懲罰的意味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唔…別鬧,外麵有人。”秋明月推開他,聲音嬌媚,不像是推拒,倒像是有些迎合。她紅唇嬌顏,眼波嫵媚橫流,俏臉酡紅嫣然,一顰一語便風情自生。


    鳳傾璃盯著她這般嬌柔媚態,眼神暗了一下,想起這半個月以來的纏綿悱惻,他不由得又有些心猿意馬。


    秋明月好不容易穩定了心跳,抬眸就見他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不由得氣結,狠狠的踩了他一腳。


    “不許看。”


    鳳傾璃也不惱,伸手又去抱她。她立即一躲,瞪著他。


    “你做什麽?這裏是馬車,你可不許亂來,我…”


    他已經將她拉入了懷中,“別動,我隻是想抱抱你。你再動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對你做點其他的事,比如昨晚…”


    “挺。”


    秋明月立即阻止他,腦海中卻不由得想起昨晚他的輕柔憐愛,溫情脈脈。


    打住!


    她立即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令人眼紅心跳的畫麵,卻見他正含笑看著她,眼神說不出的曖昧。她頓時有些氣惱,伸手去遮住他的眼睛,嬌嗔道:“不許這麽看我。”


    鳳傾璃卻拿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眼波一轉,在她惱羞成怒之前在她耳邊低低道:“如果不是在馬車,是不是就可以亂來了?”


    秋明月大羞。雖然靈魂開放,但也不過一個初經人事的女孩兒,哪裏經得起鳳傾璃這般挑逗?


    “你…登徒子。”


    她又羞又怒,早已忘記了平時的伶牙俐齒,想了半天才罵了句不痛不癢的話。


    鳳傾璃低低的笑,瞧見她臉憋得通紅眼神冒著騰騰的怒火,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是以他連忙道:“好了,我不笑了,娘子莫氣。”


    秋明月背過身去,賭氣道:“誰是你娘子?”


    他從身後抱住她,呼吸噴灑她耳邊,熱熱的癢。


    “自然是你。”


    他手指緩緩下滑,落在她腹部上。


    “說不定,這裏已經有咱們的孩子了。”


    這句話本是應景而說,但是話一出口,他便心中一動。半個月以來,他日日纏著她,說不定真的…


    秋明月卻愣了愣,難得的沒有生氣,眼神卻是暗淡了下來。以她如今還被燕居威脅的情景,如何能容許她替鳳傾璃生子?但是她心中也有幾分期待。這段時間,他這般的放縱,會不會…


    “萱萱。”


    鳳傾璃似是想到那個可能,有些激動。他將她的身子扳過來,期待的看著她。


    “咱們要個孩子好不好?要個女兒,她定然和你一樣美麗聰明,我一定待她如珠如寶。好不好?”


    秋明月有些恍惚的看著他此刻興奮的模樣,隻覺得心裏突然被紮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軟。明知道前路坎坷,明知道如今她命不由人,但是看著他雪晶般的目光,她仍舊不忍拂了他的願。


    於是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好。”


    “萱萱。”鳳傾璃幾乎是狂喜的抱著她,將自己的頭埋入她的頸項,低低喃喃她的名字。


    車外醉文笑道:“世子有時候真像一個小孩子。”


    駕車的冷嚴道:“世子隻是在世子妃麵前才如此。”


    醉文看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世子妃是世子心頭寶。”


    冷嚴不置可否,正想說什麽,忽然眼神一凜,用力一拉馬韁,馬兒嘶吼一聲停了下來。


    醉文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晃動給掉下去,幸好冷嚴一把拉住了她,才勉強穩住了她的身形。


    回魂的她連連拍了拍胸口,還有些驚魂未定。


    “怎麽…”


    她正準備詢問他怎麽突然停了下來,車內就傳來秋明月冷淡的聲音。


    “又有殺手?”


    鳳傾璃冷冷道:“一路殺回去就是。”


    “是。”


    冷嚴莊重應了聲。此刻醉文才抬眸看過去,卻見前方密密麻麻幾十個黑衣人,縱然她不會武功,卻也看得出來這些人個個身上殺氣重重,眼神更是冷的毫無溫度。


    她起初有些害怕,但隨即就淡定了。早在來的時候,一路上這種殺手就見過不知多少,如今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冷嚴已經飛身而去,隱匿在暗處的暗衛也跟著出現,與那些黑衣人開始了廝殺。


    “醉文,你進來。”


    秋明月在裏麵喚了一聲。


    醉文一愣,有些猶豫。


    “可是…”她明白世子妃是為她的安全著想,隻是世子還在車內。其實世家女子身邊的一等丫鬟,出嫁後本就應該是安排給姑爺的通房,同坐一輛馬車也沒什麽。不過醉文很有自知之明,也沒那當姨娘的心思,所以這個時候,自然應當注意男女之防。


    這時候,車簾被撩開,鳳傾璃已經出來了。


    醉文抬頭看見他,再次一愣。


    “世子?”


    鳳傾璃瞥都沒有瞥她一眼,她隻覺得眼前一花,眼前哪裏還有鳳傾璃的身影?再回頭一看,立即瞪大了眼睛。那個…那個快速穿梭在黑衣人之中幾乎看不見人影,在他所過之處就有黑衣人紛紛倒下吐血而亡的人…是世子?


    一路上早就看見世子使得一手的暗器功夫,再加上手中銀絲線如蛇滑動,殺人於無形。沒想到,站起來的世子,出招更是淩厲而虛幻。在對方還沒有看清他的手法招數,就已經倒下了。


    她甚至有種錯覺,仿佛看見那些倒地的黑衣人死不瞑目的睜大眼睛,眼底寫滿了驚恐駭然。


    “嚇著了?”


    耳邊響起秋明月帶笑的聲音,她回頭,便見車內,秋明月沉靜而坐,含笑的鳳目看著她,頗有幾分戲謔。


    她臉色一紅,呐呐的喚了聲。


    “世子妃。”


    “好了,進來吧。刀劍無眼,省得待會兒傷了你。”


    秋明月看了眼外麵廝殺的場景,心裏也有著驚歎。她從未見過鳳傾璃這般殺人,他殺的仿佛已經不是人,一會袖一轉身便有人倒下。殺手們個個驚恐的看著他,他臉上卻不見任何吃力或者不耐。隻是那般雲淡風輕的,慵懶而隨意的…殺人。


    那些暗衛起初見他這般毫無費力的便解決了一大批殺手,也齊齊震駭,不過須臾,暗衛們全都眼冒亮光,為有這樣強大的主子而驕傲欣慰。


    秋明月知道,鳳傾璃這是在殺雞儆猴,也是在鼓勵士氣。一方麵他親自動手,且又那般散漫的態度,讓殺手們親眼看見自己的同伴被他那樣輕易的殺死,縱然是百煉不化的石頭,也禁不住害怕而勢弱。


    一方麵,來的時候遭遇無數次殺手的暗衛們也有些疲憊,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進行到何時,心裏也多少有了幾分惶然。鳳傾璃這一出手,自然鼓舞了暗衛們的士氣。


    一舉兩得。


    這人,完全就是天生的將才啊。


    不一會兒,鳳傾璃刷的一聲便回來了。剩下的殺手,全部被暗衛不到一刻鍾就解決了。


    他上了馬車,也不管醉文,直接就將秋明摟在懷裏。


    秋明月笑眯眯看著他,“我從來沒看見你這般英武的時候,沒想到你武功居然進境了這麽多啊。”


    鳳傾璃笑看著她,“這也是你的功勞。”


    “我可不敢搶功。”秋明月懶懶的倚在他身上,醉文已經出去了,馬車也開始緩緩而行。


    “那藥不是我找來的,我隻是負責給你用。”


    “一般的大夫即便得到這樣的好藥,隻怕都不敢隨便用。”他手指把玩著她一縷發絲,道:“所以還是你有本事。”


    秋明月低笑,“那我可是得了個便宜功勞咯。”她眼神一閃,波光瀲灩,奇異的光色自眼底劃過,蕩漾無數春情。


    “容燁千山萬水給你找來這奇藥,可不就借花獻佛了?”


    鳳傾璃卻沒有再接過話頭,臉上表情依舊沉靜,但是不經意間,秋明月仍舊察覺出了他眉宇間的幽暗。


    “怎麽了?”


    她湊過去,“發生什麽事了?”


    “沒。”鳳傾璃抓住她的手,眉眼溫融的看著她。


    “師父快到了,他會在前麵為我們鏟除阻礙。所以這一路上,盡可安心。”


    “嗯。”


    秋明月靠近他懷裏,微微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果真沒有再遇見什麽殺手。隻是所過之處,總是有淡淡的血腥環繞。秋明月開玩笑道:“不是說佛家以慈悲為善麽?你師父可是大智者,天下人所敬仰,普濟眾生。怎麽也會殺人嗎?”


    鳳傾璃非常淡定的告訴她,“他出家之前無論是做商人還是做丞相的時候,殺的人也不在話下。”頓了頓,他湊近她,輕聲說:“其實什麽半仙,什麽久譽盛名,他向來最討厭這些虛名,所以他總是四處遊曆,一年到頭也鮮少呆在寶華寺清修。而且你別看他一副仙風道骨無所不知的模樣,除了沒娶妻以外,佛家戒律他幾乎就沒當回事。什麽殺人啊,吃葷啊,喝酒啊。甚至連色也沒戒掉。”


    秋明月一怔,而後恍然大悟他指的是睿賢皇後。紅塵之心,可不是沒戒掉嗎?


    她輕笑一聲,“難怪他享天下尊榮,卻不是寶華寺方丈,估計也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我倒是好奇了,既然他那麽討厭那些所謂的虛名聖僧的稱號,當初為什麽還要繼續留在這佛寺裏?他的心上人都死了,還呆在那個地方幹嘛?懷念?既然如此,又為什麽一年到頭四處奔走?”


    鳳傾璃想了想,神色有些怪異。


    “本來我也有些疑惑的,後來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趁機套他的話。其實他大約也是沒醉的,隻是想要找個發泄的出口,就斷斷續續告訴我一些。睿賢皇後曾經三住寶華寺,他留在那個地方,也是為了懷念。但是…”他說到這兒,神秘的笑了笑。


    “你上次上山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寶華寺半山腰有一座孤墳?”


    “孤墳?”


    秋明月有些疑惑,而後茫然的搖搖頭。


    “第一次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哪裏還顧得了這許多?第二次又是帶著目的去的,更不會注意了。再說寶華寺山腳至峰頂都群木環繞,我也沒辦法一個人去啊。”


    她問鳳傾璃,“對了,你說什麽孤墳?葬的誰啊?與你師父有關?”


    鳳傾璃閑閑道:“哦,那裏葬著一個人,是他早些年惹下的風流債。”


    “啊?”


    秋明月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風流債?”


    鳳傾璃笑得頗有些趣味兒,“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吧,雖然說他現在是個半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據說還是個美男子。嗯,有權有勢,而且還專情。”他又歎息一聲,“為了睿賢皇後,他一生微娶,卻也有人為了他一生未嫁。”


    秋明月柳眉微蹙,“倒是癡心。”


    “那女子跟在他身後十多年,他卻無動於衷。其實那個時候,那女子也已經紅顏早逝。他深覺愧疚,但是又無法違心的娶了她,再加上自己原本就無所求,也就落發為僧了。可憐那女子一腔癡情錯付,卻又放不下心中執念,後來就在半山腰建了一座茅屋,日日聽他誦經念佛。不過咫尺之遙,那以後的數十年,兩人卻再沒有見過一麵。直至那女子年老病死,卻再不願見他。臨終遺願隻想葬在離他近的地方。”


    鳳傾璃眼神有些感歎,也有莫名的感傷。


    “往後的每一年,他都會去祭拜那女子。”


    “很淒美的故事。”


    秋明月吐出一口氣,“我現在倒是欽佩他了。”她低頭把玩著腰間黃色的流蘇,語氣似漫不經心卻又似泰山般重。


    “看來那句話說得還是沒錯,有時候,無情勝過多情。”她對鳳傾璃笑了笑,“你師父倒是個正人君子,沒有以什麽成全他人心願為借口滿足自己的私欲。愛就是愛,不就是不愛。這世間兒女,幾多歡愁愛恨,有誰能做到他這般絕情又深情?”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仿佛在喃喃自語。


    “那女子也實為驕傲,敢愛敢恨。這樣的兩個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著實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鳳傾璃倒是不以為意,“世事怎能盡如人意?其實――”


    他忽而眼皮垂下,眼角微微上揚,流瀉一道流光溢彩。


    “那女子是睿賢皇後同父異母的妹妹。”


    厄?


    秋明月又驚了一驚。


    鳳傾璃卻笑了笑,“別這麽驚訝。”他看著車頂,長歎一聲。


    “這大抵是他的劫吧。那女子曾經救過他,他偏偏喜歡她的姐姐。雖然他這個人有時候有些淡看風雲,也不無冷血無情之時。卻也是重情重義。那女子曾救他一命,又為他付了一腔真心。他縱然是無意,卻也愧疚。”


    “哦,我明白了。”


    秋明月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


    “你們男人呢,對女人或許無情,但是對一心為了自己卻又誤了卿卿性命的女子,特別是在自己又得不到心之所愛的時候,總會產生一種共鳴和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是懷念。對吧?”


    “差不多吧。”


    鳳傾璃皺眉,“我沒經曆過,但是看他的樣子,大約就是如此了。”


    秋明月眼風掃了他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就是趁此機會擺明自己對她忠誠,在她之前絕對沒有和任何女人有絲毫的牽扯嘛。


    這個她早就知道了。


    由於心中裝著事兒,秋明月想快點趕回京城,便加快了車速,原本走走停停至少二十天的路程,終於縮短了十天。如今她們正在京都城郊,還好才酉時,裏城門下鑰還早。馬車這般緊趕慢趕的,天黑之前也能入城。


    而如今京城內,榮親王府,榮親王拿著一封信對榮太妃道:“母妃,璃兒他們馬上就到京城了。”


    榮太妃麵上雖然沒什麽表情,眼裏卻隱隱也鬆了口氣。


    “到京城了,也便安全了。”


    “是啊。”


    榮親王滿臉的笑意,他自然知道母親是嘴硬心軟。每每收到璃兒他們被追殺,她雖然看似神色淡定,眼底的隱憂卻泄露了她的真是情緒。


    “最關鍵的是,他的腿好了。”


    榮親王有些激動又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慶幸和喜悅。


    “還是璃兒有眼光,娶了明月這麽好個妻子,將他十年腿疾給治好了。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坐在輪椅上了。”


    榮太妃低著頭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怔怔的。


    “母妃?”


    榮親王奇怪的看著她,“您怎麽了?”


    榮太妃垂下眼簾,似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早走早安生啊。”


    榮親王收了笑容,也開始沉默。


    榮太妃長歎一聲,看著窗外的景色,眉眼間是掩不了的落寞和蒼涼。


    “他的腿好了,日後便再也不能清淨了。眼下宮中那兩位吵得火熱,再加他一個,不知又鬧到何種地步?”


    “母妃。”


    榮親王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榮太妃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他終歸不是你的血脈。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腿…隻怕早就被接入宮中了,哪裏還能…”


    榮親王哼了一聲,神色有些冷。


    “當年是他自己不要璃兒的,如今知道他好了,與正常人一般無二了,他又想眼巴巴的認回這個兒子?他休想!璃兒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榮太妃見他提起那人,神色竟是稍有的冷毅不屑,這與他多年來忍耐的作風大相徑庭。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年前…


    末了隻得歎息一聲,冤孽。


    “即便璃兒不認,可這總歸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看著榮親王,“他們總歸是父子…”


    “母妃。”榮親王忍不住道:“這些年我處處隱讓,他卻處處逼迫,我也忍了。便是妍兒,我也…”他忽而閉了閉眼,眉宇間皆是痛楚,而後又睜開眼,聲音嘶啞卻極其堅定。


    “這一次,隻要璃兒不願,他休想再為所欲為。”


    “煜兒!”


    榮太妃被他眸中忍耐到極點的冷意所驚,“你可別亂來啊…”


    榮親王卻笑著按住了她要起身的動作,柔聲道:“母妃,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榮太妃鬆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她又想起二十年前他為了那個女子與當今聖上爭執。那個時候,他的眼神也是這般冷而銳利,帶著玉石俱焚決絕和森寒。


    似黑霧籠罩,沉沉的看不見光明,仿佛天地皆毀。


    那樣的眼神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煜兒,你向來是個有分寸的,我也不多說,我隻提醒你一句,忍了那麽多年,不要在這當口惹怒他,否者…”


    “母妃,我知道。”


    榮親王歎了口氣,複又溫雅的笑了笑。


    “我不會讓榮親王府顛覆在我手上的,那時您努力了半生才換來的,我怎能讓他毀掉?”


    榮太妃顫了顫,抬眸看著他愧疚心疼的眸子,心裏壓抑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忽然似被打開了一道口子,凝聚成點點淚光,迅速在她眼眶內積聚。


    然而多年來的經曆和忍耐,讓她便是忍不住感情流露,卻也將那不知是心酸還是寬慰的眼淚咽了回去。


    “我已經老了,這大半生,什麽沒見過?隻是你和璃兒…哎,都是命。都過了那麽多年了,又何必再去爭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似乎有些累了,斜靠在太師椅上,神色疲憊。


    “以前我在家的時候,常聽姐姐說皇宮如何的金闕尊貴,如何的富麗堂皇,心裏便覺著羨慕,倒是也談不上多麽向往。後來一道聖旨落在我身上,雖然覺得彷徨,也沒多少排斥或者欣喜。”


    她慢慢抬起眼來,多年來第一次說起那些她永遠都不想提起的辛酸往事。


    “彼時年少懵懂,天真純善,總以為別人待我一分好,我便要會以十分。”


    她自嘲的笑笑,笑意裏又有著壓抑的憤怒和恨意。


    “直到吃了虧,受盡了苦頭,半生被人利用。到頭來,也隻爭來這一座寂寥的府邸。”


    “母妃。”


    榮親王謀色沉痛,有愧疚,也又悲憤。


    “當年,是他們…”


    榮太妃搖搖頭,“怨不得他人,也怪我自己太過愚蠢,這個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人心之欲啊,不可遏製,總會燒毀自己的。”


    她閉了閉眼,慢慢將那些浮現在腦海裏的心酸往事過濾掉。才略帶幾分低啞黯然道:“這些年,我唯一覺得遺憾的是,當年沒有幫你把心妍娶回王府。”


    榮親王忽然別過頭去,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榮太妃看著他的手,又是一歎。


    “若非造化弄人,當年心妍嫁給你,如今璃兒便是你的親生兒子。”


    “我將他養大,他自然是我的親生兒子。”


    榮親王深呼一口氣,回過頭來,沉痛的看著榮太妃。


    “母妃,我知道,早些年,您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他們那般逼迫你…”


    “都過去了。”


    榮太妃神色鹹淡,沒有了絲毫的悔恨和憤怒。


    “總歸都過了那麽多年了,他們算計他們的,我過我的日子。這些年,不也一直都很好麽?”


    榮親王更加愧疚,“可是因為璃兒,您又…”


    “罷了。”榮太妃揮了揮手,“反正這麽多年也熬過來了,不管最後是個什麽結果,也不過就那樣了…”


    她站起來,要往內室走去,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道:“雲娥你打算怎麽處置?總不能一直這樣關著她吧?她雖然有錯,但是這些年若非她,還不知道那些人還要用多少更陰狠的手段對付璃兒呢。楚家也不可能一直都不說話,好歹她還是楚家的嫡女,還是你的王妃。隻要你一天沒有休了她,她就還是榮親王府的人。關於她的處置,你可得想好了。”


    提起榮親王妃,榮親王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麵罩寒霜。


    “先把她關著,反正如今他們這麽鬧著,也沒人有心思管她。如今邊境軒轅又來犯,等戰事過後再說吧。”他揉了揉眉心,又冷哼一聲。


    “那女人心如蛇蠍,不給她個教訓,她隻會更加變本加厲。若非擔心她出去亂說,我豈能就這樣饒了她?”


    榮太妃沒說什麽,往內室走去。


    “你自己看著辦吧。這段時間,我會幫你看著她的。”


    榮親王看著她身影寥落,在地上投射下淡淡的光影,模糊不清,也似那被腐蝕洗滌的歲月,寂寥而滄桑。


    他背著手,看著門外天邊的殘陽,也似那斑駁老態的影子,再餘暉之中,慢慢消散,直至下一個日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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