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0章湮沒之於月隕(二百三十)


    曲子講述的故事依然關於蜂群。故事應該很簡單,無非是全盛的蜂群逐漸走向衰落,不論何種原因。


    無數的蜜蜂就這樣消失了,或者離去了,蜂巢變得冷清,原本龐大富饒的蜜蜂王國,也向破滅靠攏。


    任何美好的物事,都會有終結的一天。


    生命如此,家國是如此,文明亦是如此。


    不管再怎樣輝煌過,盛大過,富足過,一個文明總有它衰落的那天。


    當一切都轉為衰敗,荒廢,到了不得不曲終人散的時刻,我們又是否會為之落淚,戀戀不舍?


    又或者,我們隻留下一聲嗟歎,瀟灑地離去?


    聽到這個曲調的蘭斯老爺爺,發出了低哼。這曲調說不定就是在映射日漸衰死的星靈阿瑪蘭斯。


    果然,所有人都能從弗裏曼的音樂裏找到、感受到屬於自己的一些東西,一些情感——不管那東西是好是壞,是喜是悲。


    曲子做到這種地步,算是成功了嗎?


    也許。


    但弗裏曼的演奏還存在一個問題。


    所有的音樂都應該在合適的場合播放。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城市裏談論衰落衰敗,在一個悠閑愉快的廣場裏播放這種讓人傷感的樂曲,會不會有點不合時宜?


    果然和伊萊恩預料的一樣,這個音樂太哀傷太清寂,廣場上圍觀的市民們開始露出些微不悅的神色。


    那情況就像是,當大家都在高高興興地慶祝節日,卻突然有人在那裏哭哭啼啼,哀訴自己的不幸。


    弗裏曼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那小子情商太低,過於耿直,隻知道一個勁地演奏自己的音樂。


    以前那個蠢蠢的白熊人伊萊恩肯定也和弗裏曼同一水平,行同樣之事。但現在伊萊恩終究是變了——是變聰明了還是變成熟了,無人知曉。


    他知道怎麽修正這個。


    他的伴奏也開始變起奏來,同時他也提升了小提琴的音量。


    音樂太悠遠,不是問題。我們可以提升一下那個基調,讓它不僅僅是哀怨,而是莊嚴肅穆。


    如同安魂曲,如同為了紀念離別之人而奏響葬禮的哀樂,雖然哀傷,卻也莊重得體。兩把小提琴的合奏不僅是主演和伴奏的關係那麽簡單,而是真正在等同條件下的合奏。


    即使是哀樂,也不需要淒淒慘慘戚戚。嚴肅地緬懷,隆重地紀念,也是一種可行的形式。這種形式更能讓大眾接受——畢竟,誰沒在生命中有過一點需緬懷之物?


    ——致即將逝去的阿瑪蘭斯。又或是說,致即將逝去的蘭斯老爺爺。


    即使沒有說出口,伊萊恩也知道弗裏曼在想什麽。貓人少年的音樂訴說著一切,已經不需要真正的言語。


    蘭斯老爺爺也從馬車的座椅上站起來,也拿起了他的小提琴,開始和伊萊恩、弗裏曼合奏。


    貝利等孩子們也拿夠了糖(他們再拿馬車就塞不下了,沒地方站人!),回到馬車旁邊等候著。他們看見蘭斯老爺爺參與了合奏,他們也各自拿起了樂曲一起合奏。於是,三角鐵,長笛,雙簧管,單簧管,薩克斯風一起加入了這場盛大的演奏之中,讓合奏變得更加肅穆宏偉起來。


    這個樂章的節奏本來就比較慢,演奏難度不大,即使貝利他們也能輕鬆地伴奏。


    "我們也——"羅丹動員起馬車上的其他人,把中提琴交給了櫻龍少女居裏,把大提琴交給了紅銅龍大漢伊菲圖斯,他自己則拿出低音提琴。不用多說,這些突然出現的樂曲是羅丹用造物術變出來的。


    隨著眾人的加入,音樂變得更加莊嚴肅穆,也更加立體,有深度了。這不再是小提琴獨奏、小提琴二重奏那麽簡單,而是一個小型的音樂團在演出,而且他們配合得相當好(拜曲子簡單的福)。


    那悠揚的曲子,靜靜地緬懷著一個偉大文明的悄然逝去。周圍的聽眾們都有感而發,脫下了帽子,在靜立默哀。


    人生就是如此。美好的物事總有一天要消逝,唯獨美好的記憶永存。如果沒法保留這一切,那麽至少,在心裏銘記住它吧,在徹底淡忘之前。


    伊萊恩原本還以為這首安魂曲會一直演奏下去,直到徹底結束的。但是不然。弗裏曼的曲子的好處就是變奏十分多,可以隨意切換。貓人少年在一個極長的拖弦之後停頓了一下,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然後突然就變奏了,音調變得舞躍起來,更歡快更悠遠。


    美好的物事是短暫的,哀傷亦然。


    一個偉大時代的落幕,意味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在廢棄的蜂巢裏,新生的女王蜂從中飛出,去尋覓新天地,新家園。


    所以蜜蜂的帝國滅亡了,卻沒有完全滅亡。


    每一個每一個生命都是希望的種子。即使國破家亡,隻要生命沒有滅絕,一切就有複興的可能。


    樂曲的末段隻剩下伊萊恩和弗裏曼在合奏,因為隻有伊萊恩跟得上弗裏曼的節奏和想法。


    他們以一種極其悠揚、空靈的曲調結束這場演奏。那種空靈的感覺和天空澄明高透的天藍色,幾乎同出一轍。


    天高地大,宇宙無限。


    天地之間,何以為家?


    帶著希望與不安,她踏上了旅途。


    那種行為是愚昧,還是勇氣?


    不,那確實就是勇氣吧。


    懷著對未知的恐懼,踏入自由的新世界,挑戰新世界,那需要非常巨大的膽識才能做到。


    如果那不是勇氣,那又是什麽?


    樂曲以弗裏曼一次極其悠長的拉弦結束。其中蘊含的顫音展現了他爐火純青的演奏技術,同時也表達了蜜蜂女王不斷飛向遠空,逐漸淡出人們視野的情景。用一首曲子就能如此生動形象地把一個畫麵,乃至一整個故事展現出來,弗裏曼作曲和演奏的水準其實都相當高了。


    一曲終去,周圍爆發了一連串的掌聲。


    喘著粗氣的貓人少年環顧四周,然後向人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伊萊恩等人也跟著一起鞠躬,作為演奏的(不太正式的)謝幕禮。


    今天的活動就這樣完滿結束了。


    應該說他們想繼續都沒有辦法,馬車上堆滿了糖果,那隻用來裝糖果的袋子早就滿了,糖果是從中滿溢而出的,搞得在馬車上的弗裏曼等人連走動都有困難。


    也許他們可以讓羅丹騎摩托車把這袋糖果先帶回去,前提是這袋糖果不把羅丹壓垮。即使如此,大夥都沒有力氣繼續演奏或者巡遊了。


    "回、回去吧?"伊萊恩提議道,"今、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有、有玩的開心嗎?"


    "開心!""很好玩啊!""嘻嘻嘻!"小鬼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答道,雖然都累得坐在馬車上休息了,但他們至少(精神上)還活力十足。


    有時候伊萊恩不禁羨慕這群小孩的活力,他演奏了一天(其實隻有半天),自己都累得不行了。


    他們收拾了一下車上滿得到處都是的糖果,馬車就打道回府了。馬車一邊往回駛,一邊還受到周圍人群的掌聲和喝彩聲歡送。


    弗裏曼靜靜地坐在那裏,紅著臉,一副又是疲倦又是滿足的表情,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微微揚起。


    真正的幸福是什麽?少年可能還不太清楚。但此刻他心裏所感受到的喜悅,在他的一生之中也是彌足珍貴吧。


    由於不需要一邊演奏一邊巡遊,馬車徑直地趕回去,很快就到家了。到家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在馬車上緊挨在一起呼呼大睡了,伊萊恩不得不搖醒他們。


    伊菲圖斯需要駕馬車去歸還借來的兩匹戰馬,所以他先離開了。眾人則各自散去,回家休息。那群小鬼則全部跑進伊萊恩家中,去分攤他們這次活動中獲得的糖果。兩大袋的糖果多得數都數不完,他們隻能大致平分了一下,並且一邊分攤一邊拆開糖果在品嚐味道。


    孩子們還額外地挑出一些他們認為特別好吃的糖果,把它們堆成一小堆。


    "這、這是為了什麽?"伊萊恩看著貝利他們的行動,好奇地問。


    "這堆糖是我們認為最好吃的,我們會把它們送給羅丹哥哥。"貝利壞笑著:"羅丹哥哥能記住這個味道,他就能無限複製這些糖果。"


    "然後我們就有吃不完的糖果了,嘻嘻!"小灰狼西裏奧也壞笑道。


    原來如此,這群小鬼從一開始就打著這種鬼主意啊。他們今天那麽積極地出去收集糖果,就是為了盡可能地"采樣",然後挑出其中最好吃的來。隻要找到最好吃的幾種糖果,他們就可以拜托羅丹用造物術無限地複製這幾種糖果,相當於他們有了一輩子吃不完的糖果。


    "不、不過糖果這種東西,永遠吃同一種口味,不就膩了嗎?"


    "當然是,吃膩了再說啊!"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道。


    伊萊恩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拿這群小機靈鬼沒轍。


    弗裏曼躺在一旁的沙發上,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他今天累得夠嗆,躺下了就不想爬起來了。


    "弗裏曼哥哥要吃嗎?"貝利把糖果遞到貓人少年麵前,"也有留給你一份哦?"


    "我現在不想吃……我想吃的時候自然會找羅丹先生複製一些給我。"貓人少年有氣無力地回道,"我手臂好疼,讓我休息下。"


    "那好吧,辛苦你了~"小狐狸壞笑著,把糖果塞進口裏,然後露出會心的微笑。那顆糖果一定很美味吧,畢竟它是閃亮亮的豪華的金色的球體呢。


    小鬼們分揀完糖果,並且挑出一小堆特別好吃的糖之後,就各自散了。那堆特別好吃的糖應該是要拿去"貢獻"給羅丹的。伊萊恩看著有點想笑。


    就在這時,蘭斯老爺爺也走進伊萊恩家中,"一切還好嗎?"


    "一、一切還好。"伊萊恩答道,"今、今天真好玩,感謝老爺爺你的安排。"


    "今天的惡作劇節過後,明天開始就開始正式的音樂節了哦,別鬆懈。"老爺爺嗬嗬笑道,"你們已經具備了參加[金太陽杯]的資格,要為比賽好好準備哦。"


    "什、什麽金太陽杯?"伊萊恩聽得一頭霧水。


    "開玩笑……!"本來已經累癱了的弗裏曼從沙發上跳起來:"認真的?那不是每四年一次,全球的傑出音樂家們聚集起來進行的比賽嗎?!我們明明連入圍賽都沒有參加啊?即使現在參加入圍賽也太晚了,那是半年前就已經開始選拔的!"


    "雖然是讓你們參加,不過你們參加的也隻是青少年組別的比賽而已。至於入圍賽,我覺得沒什麽問題,因為你們已經獲得了足夠多的引薦,可以跳過入圍賽,以種子選手的身份進入決賽圈。"


    "認、認真的?!"伊萊恩也大吃一驚,"我、我們什麽時候獲得的推薦?"


    "就在剛才。"老爺爺壞笑著,"你該不會認為一路上的觀眾全都是路人而已,對吧?"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這事情的走向不太對勁。


    "我在我的音樂生涯裏也認識了不少知名的音樂家,今天出現在黃金之城奈恩的[路人]們,有很多都是我的朋友們喬裝打扮的。"老青龍繼續壞笑,"他們受我所托,暗中觀察著你們的演出。如果他們認為你們的演出足夠地好,他們就會寫信引薦你們。從我剛才收到的通知看來,已經有兩百多位知名音樂家願意為你們寫推薦信,這已經遠遠超過了種子選手的推薦門檻。


    所以是的,你們可以參加青少年組別的[金太陽杯]了。


    有那麽多人認同你們的音樂,沒有什麽好害怕的,請挺起胸膛去參加比賽吧。"


    "我、我是大人!"伊萊恩沒好氣地吼道:"參、參加青少年組別是在開玩笑吧?!"


    "你才是開玩笑!"蘭斯老爺爺看著伊萊恩那張臉,擺出一副無法相信的表情。


    伊萊恩在別人眼中到底是長什麽樣子的,就連他自己都開始好奇了。


    弗裏曼臉色發青,但他沒有做出很大的反應:"我……我有點累了,我先去洗澡睡覺了。"


    然後他就慌慌張張地跑了。


    "你、你逼得他太緊了,老爺爺。"伊萊恩白了蘭斯一眼。


    "我沒有。我最初隻是讓他們來捧場,聽聽那孩子的音樂而已。我沒有期待過他能得到引薦,他比我想象中要優秀。"老青龍嗬嗬笑道,"但是既然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了,那就順水推舟,你們去參加比賽吧。在那比賽的終末,說不定會有你們想要找尋的物事。"


    伊萊恩皺了皺眉,不知道如何回應比較好。難道真的要他去參加什麽音樂比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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