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0章湮沒之於月隕(二百四十)


    演奏開始了。


    《原野之風》是一首很古老的樂曲,它由數百個世紀之前某位偉大的音樂家創作而成,隨後被無數的音樂家演繹了數百萬次,屬於一首耳熟能詳的樂曲。


    弗裏曼從可選曲目列表裏專門挑這首曲子來演奏,除了是一種保守戰術之外,也是衝它的演繹難度而來的。


    這首樂曲在模擬原野上自由吹息的風,它的前半段相當悠揚、空靈,是讓人非常舒適的音樂,而且演奏難度不大。


    和伊萊恩料想的一樣,弗裏曼從最開始就在"魔改"這首曲子,把原本悠揚的曲調改得更平緩,更悠揚,模擬出一種在遼闊原野上和風吹拂的感覺來。


    對經典曲目的改動,往往都是充滿風險的。


    做得好的話,它就是"創新",做得不好,它就是"褻瀆"。


    有些抱著"經典"二字不放的人,總是厭惡這種改動,把它認為是對古老的音樂先驅們的褻瀆。因此,他們也會對這種改動的評價格外挑剔。


    除非弗裏曼真的演奏得非常好,沒有任何可以挑剔之處,否則他就是在自尋死路。


    伊萊恩一邊跟著那個節奏進行伴奏,一邊觀察著台下首席裁判們的臉色,他發現三十多名裁判裏至少有一半人在皺眉,他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


    但弗裏曼完全是閉著眼演奏的,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裁判們的神色,又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隻想把自己的音樂呈現在這個世界之前。他是如此的放鬆和沉醉其中,仿佛這個世界變得怎樣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好吧,你開心就好,弗裏曼。


    伊萊恩也懶得去在乎那群裁判的臉色了,畢竟弗裏曼算是在即興演出,要跟上這個即興的節奏可是相當難的,伊萊恩必須全神貫注去抓住弗裏曼每一秒的演奏,然後進行伴奏。某種意義上說,比起弗裏曼這個即興的演奏,伊萊恩的伴奏更加困難。


    不過那真是優秀的音樂啊。伴隨著演奏的進行,《原野之風》也進入了第二樂章。原本靈動跳躍的曲子,被弗裏曼演奏得更加生動,甚至可說是,狂暴。


    大自然的風並不總是溫和,它也有它狂野、桀驁不馴的一麵。它有時候甚至是猙獰可怕的。而弗裏曼比這個宇宙裏任何人都更了解這猙獰可怕的風——他曾經被類似的東西騷擾過,威脅過,糾纏過。


    他的演奏相當可怕,但同時也相當精彩。


    他用暴雨般強烈的小提琴拉奏,把大自然狂暴的一麵充分地展現了出來。他也用超高頻率的顫音,把在這份狂野之風下瑟瑟發抖的草木的模樣展現出來。


    原本的樂譜裏並沒有這些細節,全都是弗裏曼自行創作、追加進去的即興演出,他為這次演奏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有那些好的、愉悅的,也有那些壞的、痛苦的、悲傷和害怕的情感。他演奏的不僅僅是一首曲子,他演奏(訴說)的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一路跌跌撞撞、在泥濘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生。


    裁判們能理解他嗎?


    還是說,把這份演繹當作一種"褻瀆",給他打極低的分數?


    伊萊恩並不想去管。反正隻要弗裏曼開心就好。


    貓人少年已經在眾人麵前展示出自己的音樂,他自己的心境和經曆來了,那份真實的情感才是最可貴的,比任何按照譜子機械而精致的演繹,都要珍貴得多。


    《原野之風》進入第三樂章,那風聲從狂暴變成溫順了起來,但它和第一樂章那種平緩溫柔不一樣,它帶著前所未有的傲氣。


    風也在追尋自由,它本是一個自由的靈魂,在這原野之上恣意馳騁。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它,哪怕是空氣阻力。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在那澄澈的藍空之下,那自由的風一直往無盡遠處吹拂,伸展,擴散,最終徹底消散,重新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


    宛如生命本身,誕生過,叛逆過,成熟過,最終消散。但它不會真正消散,它總是在世上另一個角落,卷起另一股年輕的風。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這風就是生命的一種形式,一種借喻,是生命在這天地宇宙之中的大循環本身。生生不息,無窮無盡。


    感悟自然就是感悟生命本身。能做到這一點並把它融入到音樂之中,它就是偉大的,美好的。


    樂曲以弗裏曼一個悠長而幽遠的拉奏結束。


    一曲終去,風消雲散。


    伊萊恩也鬆了一口氣。他不管弗裏曼的演奏是否能為大眾所接受,他甚至不在乎那些人對那孩子的"褻瀆行為"的謾罵。總之他覺得這就是出色的演奏,這就是弗裏曼自己的音樂。他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了不起,可以無愧於心了。


    然而有趣的是,台下爆發出一連串的掌聲。


    當然,其中也有不願意為弗裏曼鼓掌的人。那些守舊者選擇對這種"褻瀆"保持沉默,吝於加以讚許。但願意讚許他的人仍然很多,而且他們的掌聲之激烈,蓋過了反對者的沉默。這就夠了。


    貓人少年睜開雙眼,看著台下為他鼓掌的人,激動但又強作鎮定地,深深鞠了一躬。


    伊萊恩也鞠躬,然後跟弗裏曼一起匆匆離場。他們的演奏花費的時間似乎比預定之中要長不少,這一點可能會被大大扣分。弗裏曼可能無法入圍十六強,在這場淘汰賽就會被刷下去。但這一切都是弗裏曼自己的選擇,他不會後悔,他隻要能隨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演奏展示給這個世界的人聽,就心滿意足了。


    休息室裏。


    弗裏曼在來回踱著步子,一如他最初去演出時的急躁。


    他這份急躁搞得伊萊恩也不能淡定了。


    "你、你安分些!即、即使你著急也沒有用,該晉級自然會晉級,不該晉級的時候總會被刷下來。"


    "我知道是這個道理,但我就是淡定不下來啊。"弗裏曼還是在來回踱著步子,"天啊,我太得意忘形了,都忘了規定的演奏時間,十分鍾的演奏被我搞成十五分鍾有餘!這絕對會大大地扣分的!然後還有那個充滿爭議性的魔改曲譜,至少有一半的裁判不會高興聽到它!"


    (你小子現在才來後悔嗎?)


    "但、但你玩得很開心,不是嗎?"伊萊恩反問,"隻、隻要開心就好了,管它是非對錯。如、如果裁判們因此而讓你不及格,把你剔出十六強決賽圈,那也是他們自己沒眼光而已,不是你的錯。蘭、蘭斯老爺爺說得沒錯,音樂本來就是自由的,沒有對錯之分,有的隻是人們喜不喜歡你的音樂而已。然、然後你看看剛才那個掌聲,人們明顯在喜歡你的演奏啊,這不就夠了。"


    "我想是的。但也不完全是。"弗裏曼還是在擔心,"總之,該死的,我就是冷靜不下來!我從來沒有心跳得這麽厲害過,就連被那些黑影襲擊時也沒有過。天啊!你為什麽就能這麽淡定呢?"


    "因、因為我是大人?"伊萊恩答道。


    "哈!"弗裏曼像是在聽伊萊恩說笑話似的,一笑置之。


    但伊萊恩沒在說謊,這種緊張感他也並不是不知道,隻是經曆得太多而讓感覺淡化了而已。


    與人爭鬥,並且害怕自己會在這種爭鬥中輸掉,或是希望自己在爭鬥中勝出,本來就是緊張刺激的。換作任何一種形式的競爭,都是如此。


    與人鬥,其樂無窮,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蘭斯老爺爺走進休息室裏,"排名表出來了,你們應該去公告板上看看。"


    "我寧願等他們的消息……"


    "該及格還是及格,不及格還是不及格。從哪裏等消息都一樣。"老青龍直接用及格和不及格來稱呼淘汰賽的入圍權,仿佛把這當作一種入門考試:"對自己的演奏有點信心吧。那是好東西,我從中感受到了你對音樂的熱愛。即使不及格,你也可以挺起胸膛去接受這個結果。"


    "所、所以說,可不可以不要用及格和不及格來評價這個……"伊萊恩低聲嘀咕道。


    "隻管走!"老爺爺推搡著兩個少年往外走,他自己反而興奮得像是個孩子似的。


    伊萊恩好害怕這個老態龍鍾的頑童會因為用力過猛而摔倒受傷,他隻能遷就著老爺爺的推力往外走。


    大堂裏,一大群人正在圍觀排名表,以確定自己或自己的親友是否成功晉級。


    弗裏曼有點膽怯,和那群人保持距離,不敢湊過去看排名表。


    "隻、隻管去看。"伊萊恩鼓勵道,"你、你總得麵對這個的。"


    貓人少年歎了口氣,和伊萊恩一起走上前。


    他既不是從最上麵開始看,也不是從最底下開始看,而是把目光落在排名表的正中間,然後慢慢地把目光往下掃。


    沒有他的名字。沒有他的名字。還是沒有他的名字。


    啊。找到了。弗裏曼打了個冷戰,在排名表的最底部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十六名:弗裏曼與伊萊恩.索裏斯,參賽曲目:d大調第七協奏曲,《原野之風》。


    好吧,吊車尾,他排在第十六名。意料之內了。創新的演奏肯定有很多人不認同,而且演奏超時絕對是扣分項。但他勉勉強強能進入第十六強,他還能在這場比賽裏走得更遠,真是太好了。


    "成、成功了呢。"伊萊恩微笑道,"我、我就知道你能晉級的。"


    "嗯。太棒了。"貓人少年紅著臉,盡管故作淡定,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上揚著。


    "……喂,看、看那個!最上麵!"伊萊恩突然驚呼道。


    "嗯?……啊!"弗裏曼也把目光往排名表的最上方移動,然後看到兩個名字,大吃一驚。


    第一名:貝利.索裏斯與西裏奧.奧利弗,參賽曲目:f大調第十五協奏曲,《幽默進行曲》。


    ——欸?!


    弗裏曼全身打了個冷戰,直接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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