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這罪魁禍首一走, 屋裏又安靜下來。二夫人神情自若地喚了下人來講方才餘婉打碎的茶杯餐具撤換下去, 吩咐繼續開席。


    屋裏很快又恢複了原樣,但大家心中難免各有思量,臉上還是或多或少表現出來。文顏是忿忿不平, 幼桐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幽怨,崔維遠鐵青著臉, 徐渭則麵目冷峻,完全看不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一頓飯吃得食髓無味, 匆匆地就散了。徐夫人則拉著二夫人說了一陣話後方才與徐渭一同告辭。文顏生怕幼桐傷心, 攙著她一起回了絳雪齋,晚上還非要和她擠一床睡覺,被幼桐好說歹說才推掉了。雖說今兒晚上徐渭過來的可能性不大, 但萬一真來了, 可不正是跟文顏撞個正著,到時候可就怎麽也說不清了。


    崔維遠則被二夫人留下, 又著人去衙門裏請二老爺回府, 爾後屏退下人,三人在書房裏共商大事。


    “你說那丫頭是當年那清河崔家大小姐的女兒?”二老爺麵上微露興奮之色,忍不住又開口問了一次。


    二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頷首,“該是沒錯的, 那崔家大小姐與李令宜乃是手帕交,要不,李令宜怎會舍了京中這麽多官宦千金不要, 非要千裏迢迢跟一個錢塘富戶結親。當初崔大小姐出嫁的時候,不就是說去了錢塘麽?”


    “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天助我也!”二老爺高興道:“那徐家小子前途無量,若果真成了我們崔家的女婿,對崔家,對維遠,將來都是一大助力。”


    二夫人卻沒有他那般想得開,思忖許久,才猶豫著苦笑道:“老爺,那姑娘怕不是好控製的。你是沒瞧見她今兒在屋裏那番表演,真真地唱作俱佳。回頭想想這一年來她在府裏安安分分的樣子,我心裏頭就覺得一陣發寒。”


    二老爺不在意地直搖頭,“怕什麽,不過是個女人,掀不起什麽風浪來。即便真是徐家那未過門的媳婦兒又怎樣,若是沒了崔家小姐的身份,她也進不了徐家大門。她若果真是個聰明的,便不會與我們作對,不然,沒有崔家在身後撐腰,她日後在徐府也難直起腰來。”


    二夫人卻是冷笑,“老爺,您忘了還有一個莊親王了。”


    “幹莊親王何事?”二老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莊親王早年曾是軍中威望最高的統帥,但他不理朝政已有許多年,若非此次先帝忽然駕崩,大長公主請出他來坐鎮,眾人都快要將他遺忘了。


    二夫人又氣又急,提醒道:“您忘了當初跟莊親王訂婚的人是誰了,不就是清河崔大小姐。若不是當年錯傳了莊親王在邊疆戰死的消息,那崔大小姐能萬念俱灰地嫁到錢塘去。哎呀——”她忽然想到什麽,狠狠一拍大腿,道:“你說那餘幼桐不會是莊親王的女兒吧,要不,那餘家老爺能待她如此刻薄?”


    二老爺幹笑了兩聲,喃喃道:“應該不至於,要不,莊親王早追到錢塘去了。皇家的子嗣怎能流落在外。”


    二夫人也就這麽一說,自然當不得真,尷尬道:“說得也是,那清河崔家素來家規嚴,崔家大小姐又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禮,自然是不會有這種事。”


    他夫婦二人說了半晌,才忽然發現崔維遠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不由得微覺驚訝。二夫人忍不住問道:“維遠,你怎麽不說話?可是不同意你父親的意見。”


    崔維遠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仍在原地發愣,二夫人眉頭皺起來,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一時也說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就是亂得很。趕緊伸手拉了他一把,崔維遠方才猛地驚醒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垂下頭,躲避開二夫人的眼神,低聲道:“都按父親的意思辦就是。”


    二老爺沒有二夫人那般敏感,完全沒有追究方才崔維遠失神的事兒,隻興致勃勃地和他繼續討論朝中事務。二夫人插不上話,隻一門心思地盯著崔維遠看,想從他麵上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絳雪齋這邊,文顏雖答應了晚上回樓上睡,可臨到天黑還是窩在幼桐屋裏不肯走,一會兒忿忿不平地說起今兒宴會上的事,一會兒又說起崔維遠的婚事,說著說著,就開始生氣起來,道:“真是什麽阿貓阿狗也敢打我五哥的主意,也不睜大眼瞧瞧自己身份和人才,能配得上我五哥麽。還有那劉什麽,真是不要臉,前些日子就在外頭宣揚說我五哥對她有意思,今兒更是連請柬都沒有就往府裏硬闖,若不是母親不想在我生辰時鬧出什麽不愉快,早將她給趕了出去。你也瞧見大家有多不待見她。”


    幼桐想起當日劉小姐進來的時候屋裏尷尬的氣氛和二夫人麵上一閃而過的異色,不由得無奈搖頭,“這劉小姐也是——太過急躁了些。”


    她想起當日在孫府花園所見,疑心那劉小姐忽然變得這麽急切,是否是餘婉所教唆。那劉小姐對餘婉百般諷刺,以餘婉的性子,怎麽忍得住,唆使人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好壞人名聲,她可不是頭一回做。


    “還不止那劉小姐!”文顏不悅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穿緋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那個丫頭,那是二姐姐帶過來的,說是史家嫡出的七小姐,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她巴巴地將她帶到府裏來,不就是想趁機攀上五哥麽。也不瞧瞧那史家小姐的模樣,小眼大嘴,膚黑如炭,活生生能把人嚇死。幸好後來史家有事兒把二姐姐給喚了回去,要不,我五哥今兒可得受罪了。”


    幼桐仔細回想,似乎人群中果然有一位穿雲錦宮裝的女子,模樣說不上漂亮,但也絕不像文顏所說的那般嚇人,隻是皮膚黑了些,看著不如旁的小姐們那般清秀精神。


    看著文顏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幼桐心中隻覺好笑,不由得抿嘴笑道:“是,就我們五哥最英俊瀟灑,這京裏頭就無人匹配得上。我的十小姐,莫非在你眼裏,隻有當朝公主才配得上他不成?”


    “九姐姐說什麽胡話?”文顏訝道:“我五哥文才武略,前途似錦,怎會去娶個公主自斷前程?”


    幼桐瞠目結舌,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怎麽娶個公主就成了自斷前程了,前些日子她們進宮時,孫太妃特意將二夫人請去,難道談的不就是崔維遠與四公主的婚事麽?


    文顏見幼桐茫然的神色,才曉得她根本不知內情,遂搖頭道:“九姐姐你早些年都在廟裏頭,故不清楚皇家的這些規矩。旁人都道娶個金枝玉葉如何風光,可你仔細看京裏頭,哪個世家大族的子弟們願意尚主的,不為旁的,高祖皇帝立下的規矩,駙馬不得參政,一旦尚主,這一輩子便隻能得個駙馬都尉的虛銜,可不就是自斷前程?”


    幼桐還是頭一回聽說這規矩,驚訝的同時,腦子裏又隱隱約約閃過一個念頭。


    “那孫太妃——”


    “孫太妃是聰明人,怎會提這麽不靠譜的事兒。”文顏搖頭笑道:“不過九姐姐你也沒猜錯,孫太妃把母親特特請過去,也是為了四公主的婚事。你也曉得,這宮裏頭未嫁的公主就兩個,三公主不得太後所喜,這婚事上怕是有些艱難。四公主雖年紀略輕些,但也到了議親的時候,隻因先帝新喪,這才拖了下來。等到孝期滿,四公主年紀就大了,更不要找婆家,倒不如先看好,私底下定下來,省得日後適齡的男子都娶了妻,她就尷尬了,總不好找年紀比自己還小的。至於為何找母親來,你也曉得了,我們崔家,除了五哥外,還有好幾位未成親的兄弟的。”


    幼桐甚覺有理,崔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府裏的子弟大多溫文爾雅頗有學識,但世家子弟素來不參與科考,若非家族舉薦或是蒙蔭便無出頭之日,與其默默無聞,還不如娶個公主平步青雲,就算隻是個虛銜,也總比在府裏做個尋常子弟強。卻不知崔家這些適齡的兄長中,最後誰會抱得美人歸。


    二人又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陣話,一直到了亥時,文顏才打著哈欠跟兩個丫鬟一起上樓去。幼桐則一個人端坐窗前,若有所思。


    慧英怕她因為白天的事想不開,一直在外頭候著,時不時地過來看她兩眼。幼桐見狀,索性讓她進來鋪床,吹了燈準備睡覺。


    才躺下,又聽得風吹得窗戶呼呼作響,她原本心裏就有事,被這聲音一吵更是睡不著,索性起床去關窗。


    走到窗口處,方才探出身子,忽發現院子裏隱隱約約站了個人。凝目望去,卻是崔維遠默默地站在院子中央,淡淡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晚風時不時地吹過,有時候會帶起他的頭發和衣袂,隨風翻飛,安靜的月色下,他顯得無邊落寞。


    幼桐停住手裏的動作看了半晌,爾後又默默地關上窗,回到床上躺下。


    一夜無夢。


    晨起時,聽慧英和慧巧在小聲議論道:“五少爺起得真早,方才還見他在院子裏呢。”


    幼桐坐在床上,眉目低垂,無意識地應了一聲,“哦”。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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