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幼桐被崔府下人打撈上來的時候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二夫人一見就險些暈了過去, 還好正趕上崔維遠回府,一麵吩咐下人趕緊去請大夫,一麵又派人去徐府通知徐渭, 同時又讓人去別院請三爺。


    等到徐渭行色匆匆地趕到崔家時,幼桐依舊沒有醒過來, 一臉煞白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文顏在一旁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崔維遠則沉著臉一言不發, 眸中神色不定,一會兒看一眼幼桐,一會兒又低下頭看著地麵, 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


    雖說徐渭曉得幼桐會水, 斷不至在池塘裏淹溺,可真正瞧見幼桐這副麵白如紙的模樣, 他還是心中一痛, 完全忘了幼桐玩手段的可能,喉嚨一硬,頓時亂了手腳。


    “徐——”崔維遠瞧見他,麵上頓時顯出慚愧之色,想道歉, 可抱歉的話卻說不出口。此事事關人命,又豈是一句對不起可以說得清的。


    “是怎麽回事?”徐渭的聲音沉而有力,但崔維遠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哽咽, 他當時不在現場,並不曾親眼瞧見事發的過程,隻從下人口中零星聽到了一些,心中雖懷疑以幼桐的本事能輕易被文清推下水,可一瞧見幼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他的懷疑又煙消雲散了。


    “她和八妹妹不知怎麽有些誤會,八妹妹她——”崔維遠卻是根本沒法說出口了。人在崔府出的事,動手的還是崔家小姐,這到底叫什麽事兒啊。


    “誤會?”徐渭冷哼出聲,環顧四周,沒瞧見文清的人影,冷冷道:“到底什麽樣的誤會要把內人往水裏推。她若是沒事也就罷了,若果真有什麽長短,我——”話說到此處意思已十分明顯,有些話還是不必說出口的好。


    崔維遠心中何嚐不氣,可無論他對文清如何氣惱,她總是崔家人,便是要受責罰也輪不到他出聲。心中將專門生事的女人罵了千百遍,麵上卻作無奈之色,沉聲道:“你放心,三叔必會給你個交待。”這一次,已經不再是崔府家事,三爺再怎麽維護也無濟於事了。


    因徐渭趕到,這屋裏伺候的人便都被他揮退了,隻留下慧英和慧巧,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跟他說起事發的經過。待聽說幼桐主動將她們揮退後,徐渭的腦子這才開竅,以幼桐的心思和身手,便是再怎麽不察,也不至於會被文清這麽個千金小姐推下水去。


    想通這一點後,徐渭這才鬆了口氣,安生安慰了慧英慧巧一番後,將她們屏退。直到屋裏再無旁人,徐渭這才上前捏了捏幼桐的臉,小聲笑道:“小狐狸,人都走完了,趕緊起來。”


    幼桐這才笑眯眯地睜開眼睛,朝四周看了看,果見無人,這才坐起身一把抱住徐渭,膩聲道歉道:“是我不對,嚇著你了沒?”


    徐渭哭笑不得,反問道:“你說呢?崔家去報信的人什麽都不肯說,隻說你出了些意外,嚇得我騎著馬一路狂奔過來,踢翻了好幾個攤子,還險些撞到人,回頭非得被禦史參一本不可。”


    幼桐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地道:“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等下了水才想起來。”


    徐渭自然不會真怪她,見她一臉的歉意,心中原本存著的最後一絲不悅也煙消雲散,伸手將她抱在懷中,親了親她的臉頰,小聲問道:“好好的,怎麽又來玩這一出?是不是八小姐又來為難你。”


    “可不是——”幼桐惱道:“也不曉得她到底從誰那裏曉得了我的身份,自以為能一把將我扳倒,誰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還把她冷嘲熱諷了一番。她一氣之下就要動手,我索性將計就計,順勢倒進池塘裏去,趁著這次讓她老實些,省得她總來惦記你。”


    徐渭滿腦子裏都隻有她最後一句話,跟吃了人參果似的渾身熨帖,每一個毛孔都是歡喜,笑眯眯地再也說不出話來,捧著幼桐的臉就啃了下去。幼桐被他突襲成功,嚇了一跳,伸手就在他腰上掐了兩把,徐渭左右不放手,隻一門心思地攻城掠池,直到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二人才趕緊放開手,飛速地整整衣衫,各就各位。


    “徐大人,二爺和三爺回來了。”外頭傳來慧英怯怯的聲音。


    徐渭應了一聲,回頭朝幼桐看了看,滿眼征詢之意。幼桐笑道:“你這麽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是要她的命,把她弄走就是了。”正趕上眼下文清正準備說親,若不是蔣姨娘心氣高,她就早許了人了。隻要她不在京裏,嫁了人,總再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


    徐渭點點頭,心裏有了數,低頭給她蓋了被子,柔聲叮囑道:“到底還是浸了水,這天氣不必夏日,多休息總是好的。回頭我讓人給煮些薑湯來驅驅寒。”


    幼桐眉眼帶笑地應了,伸手過去又握住他的,舍不得他走。徐渭心裏頭當然也舍不得走的,隻是外頭二爺和三爺都在等他,就算他而今有理,可到底是晚輩,也不好太拿大,要不,旁人少不得要說他目無尊長。


    到了正廳這邊,徐渭一進屋,三爺就趕緊起身迎過來,一臉羞愧道:“是我教女無方,才鬧出這等醜事,侄女婿要打要罵,衝我來就是。”


    徐渭心中冷笑,這三爺卻是不一般,自己還沒開口,他就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這不是分明想偏袒自己女兒嗎。一旁的二爺不是蠢人,哪裏聽不出三爺的意思,心頭頓時火氣,怒道:“三弟你說什麽混話,文清一個庶出的女兒,犯了事自然是她母親沒教好,你攬什麽事兒。侄女婿又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渾人,你說這樣的話,不是分明打他的臉麽?”


    三爺方才來得及,未曾與二爺通過氣,腦子裏有些暈暈乎乎,而今被二爺一提點,頓時清醒了過來,額頭上頓時滲出汗來,揮起袖子擦了擦,一臉狼狽道:“是是…是我不會說話,我也是方才急得昏了頭,侄女婿莫要怪罪。”


    徐渭客客氣氣地說了句“三叔嚴重了”,說罷,又朝二爺點點頭,沉著臉在下首坐了。


    幼桐這邊不好一直裝昏迷,被慧英灌了兩口藥後就主動醒了過來,臉色當然還是不好看,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饒是如此,聞訊趕過來的文顏還是笑出了眼淚來。


    幼桐見文顏這模樣,心裏亦是感動,這小姑娘真正地心思單純,掏心掏肺地把她當親姐妹一般。可偏偏她還這麽騙著她,幼桐一時泛出內疚的心思,險些衝動地要把真相告訴她。待要開口,忽又覺不妥,文顏這單純直接的性子,若果真曉得了事實真相,隻怕到時候要跟自己鬧翻的。


    一會兒,下人又端了好些湯藥薑湯之類的過來,幼桐隻喝了碗薑湯,旁的那些黑糊糊的東西,任誰勸說她也不肯喝。文顏見她這般執拗,急道:“你再這麽不聽勸,我就叫徐大哥過來了。”


    幼桐心裏頭隻想笑,麵上卻是一片委屈,扁嘴道:“你叫他來也是一樣,我而今都醒了,喝那些勞什子有什麽用,又苦又澀,還多得害我吃不下飯,豈不是更糟。”


    文顏被她這一通謬論說得不知該如何反駁,急得直跺腳,一轉身,還真衝出去找徐渭了。


    過了好一會兒,徐渭果然一臉無奈地被文顏給拖了回來,聽她告了一陣狀,徐渭又低頭看一眼怎麽也不肯示弱的幼桐,滿臉苦笑,搖頭道:“罷了罷了,既然夫人不喝,那為夫就勉為其難,幫你解決了吧。”說著話,也不管文顏眼睛瞪得有多大,端起床邊的藥碗,一口氣就將那滿滿一大碗藥汁給喝了下去。


    幼桐見狀,趕緊從碟子裏挑了顆梅子塞進他嘴裏,口中道:“苦吧,你吃這個把味道壓下去。這是府裏頭自己做的,外頭買也買不到。”


    文顏被他們夫妻倆這番舉動氣得不知該說什麽話好,罷了,自己倒是先笑起來,一副豔羨之色,歎了口氣道:“你們兩個還真是夫妻倆,感情這麽好,連我看得都羨慕了。旁人還說什麽徐大哥娶九姐姐不過是因她長得像那位餘姑娘,那是她們根本就沒瞧見你們倆在一起的樣子。這麽默契又深情,眼睛裏根本就瞧不見旁人了。”


    過了年,文顏也要嫁人了,看著幼桐夫妻倆這般恩愛,所以才格外有感觸吧。幼桐也待嫁過,自然知道她此時的心態,既緊張又歡喜,同時又有些不確定,對於那個要陪著自己走完一生的人,又太多的不了解。


    幼桐起身擁住文顏,柔聲道:“十妹妹你放心,孫家那位少爺是個老實的好人,定會好好珍惜你。他若是敢待你不好——”幼桐笑著朝徐渭瞧了一眼,抿嘴笑道:“讓你姐夫揍他。”


    文顏頓時被她逗得笑起來,心裏頭的不安頓作雲煙般消散。二人摟著說說笑笑,全忘了方才幼桐還是多麽的“虛弱”。


    臨走前,徐渭說三爺已經應了話,說是相中了益州一位富商家的長孫,過些日子就下定,年前就能嫁過去。


    幼桐聽罷隻應了一聲,一旁的文顏還忿忿不平,氣道:“她險些害死九姐姐,就這麽打發了?照我說,就該送去廟裏做姑子,一輩子都不準回來。日後她嫁出去,指不定還要在婆家鬧出更大的事來,到時候傳出去,人家還要說我們崔家沒有教養。”


    幼桐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算了,我這不沒事麽。”心中卻是如明鏡一般,老太太雖說對文清不待見,可若真出了事,便是礙著一場親戚,也不好做得太過,打發出去是正理,送去廟裏做姑子,卻是絕不可能。


    相比起文清來,幼桐心裏頭想得更多的反倒是幕後指使她的人,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但究竟是誰找上了文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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