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吳小侯爺脖子一涼, 整個人頓時呆住, 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幼桐,眼睛瞪得渾圓。


    “小侯爺您可小心些,莫要亂動。您也曉得, 我而今身體虛,手上不穩, 若是一不留神手抖了,您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幼桐溫柔地瞧著他, 笑吟吟地說道, 說話時迅速地站到小侯爺身後,隨手將床上的帷帳撕了一塊下來扔給他,示意道:“小侯爺, 您看您是自己動手呢, 還是我來?”


    小侯爺盯著她不動,好半天才鬱鬱地問道:“你會武功?”


    “我原本還以為小侯爺您知道呢, 所以才特意問您是否跟那些土匪認識。幸好您不認得, 要不,我這會武功的事兒還真瞞不住。”幼桐笑得滿臉燦爛,卻讓小侯爺心裏拔涼拔涼的。難怪她方才一直追問此事,還裝得義正言辭的,小侯爺原本還得意, 這會兒才曉得自己從一進門起就中了她的套兒。


    “小侯爺,您還不動手,莫非是想要我來?可別怪我事先沒跟您說——”幼桐故意學著方才小侯爺說話的語氣, 搖頭歎道:“我手勁兒大,下手狠,真讓我綁,隻怕您這兩隻手都得廢了。”


    小侯爺心裏憋屈得不行,偏生又哭笑不得,氣得牙癢癢地回道:“我可不會給自己綁繩子,你本事大,你來。”他心裏頭卻是存著一絲僥幸的,隻待幼桐一動,他就趁機出手,那女人喝了迷藥,便是真有武功,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可幼桐又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笑道:“罷了罷了,我還是不動手了,省得真綁壞了小侯爺,太後娘娘要來找我算賬。”說罷,忽又高聲朝門外喝道:“明玉姑娘,小侯爺叫你呢,還不快進來。”


    在門外一直偷偷探看屋裏動靜的明玉頓時色變,想了想,還是咬著唇,無可奈何地進了屋。幼桐緩緩地轉過了身子,將小侯爺身後的位子騰出來,讓明玉過去,笑道:“既然你們小侯爺不方便,不如由你來代勞。明玉姑娘你可要小心綁,若是綁得不好,我可不依。我若是不高興了,你們小侯爺也高興不起來。小侯爺,您說是不是?”幼桐手裏的長劍不離小侯爺分毫,鋒利的刀刃閃著森森寒光,微微一顫,便割斷了他頸項邊的幾根長發,嚇得明玉臉都白了。


    明玉原本就膽子不大,被幼桐這麽一恐嚇,自然言聽計從,結結實實地將小侯爺的手綁在了身後。小侯爺氣苦,心中暗罵,偏生當著幼桐的麵又不好說,隻氣得一臉通紅,接連瞪了明玉好幾眼。


    待綁好了小侯爺,幼桐又朝明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書桌上的硯台拿過來,明玉不明所以,傻愣愣地將硯台交給她。幼桐左手才剛接過,忽然出手在她額前狠狠一砸,明玉尚未反應過來,麵前一黑,人已癱軟在了地上。小侯爺眼一閉,不忍逼視地轉過臉去,嘴裏還小聲嘟囔道:“笨豬。”


    長劍架在小侯爺的脖子上,院外的人哪裏敢阻攔,隻眼睜睜地看著幼桐叫了倆馬車,狠狠地將小侯爺扔進車裏,自己一甩鞭子,迅速地離開了莊子。


    那小侯爺倒是沒騙她,出了莊子後,外頭是一片山林,密密麻麻的大樹林立,幾乎將林間的小路遮掩住。這小路極難走,馬車一步三顛,隻差點將幼桐中午的飯菜都給顛出來。她還算好的,車廂裏的小侯爺被她一甩手扔進去的,身子都是個歪的,這路上馬車又走得快,險些將他渾身的骨頭都給顛散了。


    山裏天黑得早,走不多遠,夜色就已漸漸籠罩,隻依稀從枝葉間透出些淡淡的月光來,幾乎看不清路。小侯爺在車裏大呼小叫著要幼桐停車,說是前麵不遠路不好走,一不留神就會掉下懸崖。


    幼桐也不知該不該信他的話,一方麵又怕有人追過來,另一方麵這山林裏地勢本就複雜,一個不留神就要人仰馬翻,這大晚上地趕路,的確十分危險。想了想,幼桐心生一計,一勒韁繩將馬兒喝停了,下車解下馬兒身上的套索,一翻身就爬了上去。


    馬車裏小侯爺已經聽到了外頭的動靜,掙紮著挑到車門口探出腦袋來,見她上了馬,立刻猜到了她的意圖,頓時高聲叫道:“你要做什麽?喂,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喂,好歹把繩子給我解開啊——”


    說話時,幼桐已經一甩鞭子跑了老遠了。


    跑了大半個晚上,□□的馬兒已經有些撐不住,幼桐無奈,隻得先停下,就著淡淡的月光尋了個還算平坦的地方坐下。她的傷尚未痊愈,加上吃了好幾天的迷藥,身體本就虛,方才提著一口氣才跑了這麽遠,這會兒猛地鬆懈下來,一靠坐在地上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上,幼桐是被凍醒的。林中原本就比外頭涼,這都已經十月底了,寒意更是透骨,幼桐尚未睜眼,就狠狠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欲起身,麵前卻一黑,腦袋像灌了鉛似的沉,迷迷糊糊地根本沒發走,探手摸了摸額頭,滾燙。


    幼桐心知自己這是又染了風寒,正趕上身上又有傷,於是氣勢洶洶地一發不可收拾了。想著身後怕是還有人追,若是再被他們逮回去,想再逃走就難上加難了。幼桐一咬牙,扶著身邊的樹緩緩站起身,環顧四周想尋回自己的馬。可看了半天,卻絲毫不見那匹馬兒的蹤跡,這才猛地想起昨晚上自己實在太累,似乎根本就忘了把馬兒給拴上。


    這可真合了那句“屋漏偏遭連夜”了。幼桐無奈,隻得找了根和手的棍子撐著,一步一步艱難地順著小路超前走去。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跌倒了多少回,幼桐走出林子的時候渾身已經汗得透濕了,身上的衣服簡直可以擰出水來,發髻早已散開,長長的亂發披散在肩頭和後背,沾滿了泥土和樹葉,滿臉泥汙,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便是她自個兒,怕是一時半活兒也認不出自己來。


    倒下去的時候,幼桐仿佛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熟悉而陌生……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幼桐吃力地睜開眼,隻覺得腦袋痛得快要裂開,渾身上下連個手指頭都沒法動,喉嚨裏仿佛堵著什麽東西似的簡直沒法呼吸,一提氣,胃裏又頓時翻滾起來,惡心得想吐。


    喉嚨裏渴得簡直要冒煙,幼桐眯起眼睛朝四周看了看,見床邊的案幾上放著壺茶,便費盡了力氣伸手過去想倒杯水喝。才一動,就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頓時痛得發出“呲——”地一聲。


    “小姐您要喝水吧?”有人聽到聲音,急急忙忙地從門外衝進來,將手裏的湯藥放在一旁,趕緊倒了杯水送到幼桐唇邊。


    冰涼的液體自喉嚨而下,一路流淌進胃裏,幼桐這才好受了些,輕輕地出了口氣,費力地問道:“這是哪裏?”


    “小姐您不認得我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小聲道:“奴婢是杜鵑啊。”


    “杜鵑?”幼桐恍恍惚惚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隻覺得有些麵熟,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她。


    那叫做杜鵑的丫鬟抿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扶著幼桐躺回床上,小聲提醒道:“奴婢是廚房劉廚娘的女兒,後來在老爺院子裏做些灑掃的活兒,與小姐見得少,所以小姐才不記得了吧。”


    幼桐這才終於想起了她來,“杜鵑——”她麵上泛出淡淡的笑意來,小聲道:“我想起來了,我走的時候你都還沒長開,個子小,現在漂亮了。”


    杜鵑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上前給幼桐掖了掖被子,柔聲道:“小姐您病得厲害,在床上睡了好幾天,大夫都說怕是要熬不下去的,幸好您醒過來了。”


    幼桐卻是迷糊,皺眉問道:“你不是在錢塘的麽?怎麽——不對,我這是在哪裏?”她依稀記得自己暈倒在路邊,之後發生了什麽,便再也記不清了。想起當日也是暈倒後被吳小侯爺給抓了回去,這此不會也這麽倒黴吧。


    “這裏是客棧呀,”杜鵑回道:“老爺帶著我們去京城,結果在路上居然遇到了小姐您,大家都嚇壞了。當初小姐落水,我們都以為小姐您溺死在了水裏,沒想到您竟然還活著。老爺都驚得好半天沒說出話呢。”


    “老爺?”幼桐險些沒茬過氣去,真是不想來什麽偏來什麽,她好不容易才離開了餘家,隻盼著這輩子都不要跟餘老爺見麵了,沒想到,這陰錯陽差的居然還能遇到。想想自己母親鬱鬱早死的悲劇,幼桐心頭頓時又升起一團怒火,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尋餘老頭子大罵一場,狠狠地出一口惡氣才好。


    “他人呢?”幼桐板著臉問道。


    杜鵑不曉得她為何忽然變了臉色,一時有些愣愣地不知該如何反應。以前在錢塘的時候,幼桐是出了名的溫柔懂事,錢塘城裏,誰不說餘家大小姐知書達禮,溫文賢良,平日裏待人極是客氣,便是對著府裏的丫鬟下人也是和顏悅色,不曾大聲說一句。而今忽見她眼中一片冷冽,杜鵑自然有些不習慣。


    呆了好一會兒,杜鵑這才想起方才幼桐問她的話,慌亂地回道:“老爺方才出去了,怕是要晚上才能回來。等他回了,奴婢再去跟他通報,可好?”


    幼桐冷著臉應了,又問道:“他不在錢塘待著,跑京城來作甚?”


    杜鵑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的神色,猶豫了半晌,打量了一番幼桐的神色後,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聽說,好像二小姐也沒死,被老爺輾轉送到了京城。前些日子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二小姐忽然失蹤了,老爺這才特意趕過來打探消息。”


    果然是為了他那個寶貝二女兒,幼桐忍不住心中冷笑,麵上不由自主地帶了一份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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