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徐渭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幼桐身上的傷口, 渾身上下約莫有十幾道口子, 大多在手臂和後背,還有幾道在大腿上。雖說傷口不深,且這會兒都已經開始結痂了, 可樣子看起來實在可怖得很。徐渭看著,一直都忍著沒掉的眼淚這會兒終於落了下來, 又不欲被幼桐看到,給她擦藥的時候一直別過臉去。


    幼桐見他落淚, 自己心裏頭也難受得很, 隻笑著安慰道:“都沒事了,過些日子就能好的,就怕日後留了疤, 徐大哥不喜歡。”


    徐渭立馬捂住她的嘴, 正色回道:“你莫要胡思亂想,我是那種人嗎?說起傷口, 我身上豈不是更多, 你都沒有嫌棄我,我又怎會負你。你放心,你身上這些傷,我都會加倍替你討回來。”


    幼桐聞言,眉目間閃過一絲異色, 垂下眼簾,小聲問道:“你可查到是誰做的?”


    徐渭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擔心她受不住, 但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回道:“是白靈。她原本被沈三送去城外別莊,後來別莊被雞公寨的土匪打劫,她便被劫到山上,嫁給了山寨的大當家。”


    幼桐雖說早料到是她了,可而今聽到卻還是有些受不住,有些想哭,可卻又無奈地笑起來,搖頭道:“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哪裏對不住她,鬧得她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如果當初沒有攔著她嫁給童三爺做妾室,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了。”


    “你別多想了,”徐渭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柔聲安慰道:“而今我還沒有動她,隻等找到你之後再滅了雞公寨,到時候把她帶回來,你直接問她就是。”


    幼桐卻搖頭,苦笑,“我怕我對著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她跟了我這麽多年,我雖說不至於拿她當姐妹,也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她,隻是,回頭想想,她而今落得這麽個結局,我也多少有些責任。當初我見她跟沈三在一起,隻當她背叛了我,一時衝動,難免使了些手段壞了她跟沈三的好事。想來她就是為了此事將我恨之入骨。”


    徐渭見她一臉黯然,生怕她鑽了牛角尖弄得自己難受,趕緊道:“你別胡思亂想,便是你不做什麽,白靈也斷進不了沈家門。沈家那樣的世家大族,便隻納個妾也是講究得很,白靈身份擺在那裏,再加上她自己行為不檢,三番兩次地鬧出些話題弄得滿城風雨,不外乎想逼迫沈三納她為妾,沈家長輩雖沒說什麽,可心裏有數,怎會容得下她進門。你以為沈三為什麽後來要將她送出城?不是沈家老爺子就是大公子下的令。”


    幼桐曉得他說得有道理,隻是白靈到底跟了她這麽多年,到最後竟鬧成這樣的局麵,她到底意難平。徐渭也曉得她的心思,又勸道:“白靈變成現在這樣不怨你,要說誰的責任大,那也是沈三。當初騙人潛進田莊的人是他,哄騙白靈引得她芳心暗許的是他,帶她來京城的是她,到最後將她送走致使她落入土匪手裏的人也是他。隻不過,白靈被感情所蒙蔽,內心不欲將沈三當做敵人,這才轉而怪罪於你。說起來,她才真正地可悲又可笑。”她明明知道導致自己悲劇的不是別人,可偏偏不肯承認,還故意將這所有的一切都轉嫁在幼桐身上,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解脫。


    說到白靈,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徐渭不願幼桐再難受,趕緊轉移話題。幼桐則想起吳家小侯爺的事來,問他是否找上過徐家。徐渭卻顧左右而言它,不肯正麵回話。幼桐哪裏看不出異樣,心中愈加的沉重起來,小聲問道:“他做了什麽?”


    徐渭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微微地笑,撫了撫她的臉,柔聲道:“我辭了官。”


    “什麽?”幼桐霍地從他懷中坐直了,恨恨地罵道:“那個小侯爺真不要臉,居然逼你辭官?那而今左監門衛大將軍一職是否被他給搶了去?”


    徐渭笑道:“哪裏那麽容易,大長公主又不是吃素的,便是允了我辭官,也絕不會同意讓他接受。更何況——”他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有些疑惑地看著幼桐,道:“那小侯爺不知怎麽忽然得了病,在府裏躺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沒出過門。我也私底下使人去探過,都沒探出什麽消息來,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麽忽然就不好了。”


    幼桐聞言麵上露出古怪之色,眨了眨眼,掩嘴笑,爾後將那日自己怎麽逃出綠柳山莊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給徐渭聽,當說到自己怎麽將綁了手腳的小侯爺扔在林子裏不管時,幼桐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道:“能...能生什麽病,指不定...被山裏的豺狼虎豹給咬了幾口...莫不是被咬在了臉上,不敢見人了...”


    徐渭聞言亦是莞爾,輕輕揉了揉幼桐的頭發,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一陣,搖頭道:“這也算是報應了,暫且先放過他,等他養好了傷,我再跟他算賬。”


    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陣話,直到聽到徐渭肚子裏一陣咕咕的響聲,幼桐這才想起來他怕是連午飯都沒吃。趕緊鬆開手,又喚了杜鵑去弄些吃食進來,幼桐雖剛吃了東西,可還是忍不住陪著徐渭一起再吃了些。用過了午飯後,徐渭這才讓吩咐杜鵑去賃輛馬車,準備帶幼桐回京。


    餘老爺在隔壁也終於忍不住了,親自過來見了見徐渭。


    徐渭本是個厚道人,待人素來客氣的,隻因曉得餘老爺打過幼桐一耳光,心中便有些氣惱,對餘老爺也不甚熱絡。餘老爺卻不以為意,隻叮囑了一番讓徐渭好生照料幼桐便起身告辭了,臨走前,硬塞了一個信封給徐渭。待他一出門,徐渭打開信封一看,隻見裏頭赫然裝著幾張大麵額的銀票。


    “扔出去——”幼桐眼睛也不眨地說道,徐渭也聽她的話,笑眯眯地就要把銀票往窗外扔,被幼桐一把攔住,氣呼呼地罵道:“你是不傻啊,讓你扔你就真扔。既然他給了,我們就收著,省得日後便宜了餘婉那小蹄子。”


    徐渭被她責備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我這是唯妻命是從,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說罷,又抱著她狠狠地在她嘴上啄了一口,爾後將她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她的傷口,腦袋在她頸項處蹭了蹭,低低地道:“幼桐,以後我們兩個都要好好的,好不好。”那聲音裏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哀求,聽得幼桐的心一下子就酸起來。


    不一會兒杜鵑就回來了,說是已經賃好了馬車,而今就停在客棧的樓下。幼桐想起自己還欠她的銀子,趕緊跟徐渭說了,徐渭也大方,伸手就掏了張銀票給她,隻把杜鵑嚇得臉都白了,連連搖頭道:“奴婢...奴婢不敢要,姑爺您收...收起來吧。”


    幼桐也曉得杜鵑是個老實人,怕是被這銀票上的麵額給嚇傻了,不由得瞪了徐渭一眼,掏出他懷裏的荷包,從中挑了張二百兩的銀票塞進杜鵑手裏,道:“這幾天一直勞煩你照顧我,就當我謝你的,以後你出了餘府還要嫁人過日子的,手邊沒些銀錢可不行。不許再推了。”說罷,臉就板了起來。


    杜鵑見她都快要生氣了,這才惶恐不安地接過了銀票,又鄭重地朝幼桐和徐渭謝了,罷了又道:“小姐,您什麽時候再回錢塘啊?”


    幼桐回頭看了眼徐渭,徐渭想了想,道:“左右我現在無官一身輕,過了年我們就回去拜祭嶽母,可好?”


    幼桐笑著點點頭,忍不住又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緊緊的。


    幼桐沒有行李,故隻換了身衣服,梳了頭發後就能馬上上馬車。餘老爺沒有出來送行,隻在屋裏道了句珍重。臨走前,幼桐又想起一事,讓徐渭扶著她到了餘老爺門口,朝徐渭點點頭。徐渭曉得她有話要跟餘老爺說,便摸了摸她的頭發,笑著說道:“我在樓下等你,你說完了就喚一聲,我上樓來接你。”說罷,二人又相互看了兩眼,這才鬆開手。


    在樓下才喝了一口茶,徐渭就聽到幼桐喚她的聲音,趕緊放下杯子上樓來接她。待上了馬車,幼桐斜斜地躺在他懷裏,笑笑著問道:“你不奇怪我找他說了什麽嗎?”


    徐渭笑著問道:“你說了什麽?”


    幼桐麵上顯出哀傷之色,朝他懷裏拱了拱,悶悶地將當初崔氏新婚夜沒有落紅的事說給他聽,罷了又問道:“你說我娘死得冤不冤?”


    徐渭很久沒有說話,雖說幼桐將此事告知與他,可是,他一個做女婿的,實在不好評價嶽父嶽母的私密事,隻是更用力地摟住了幼桐,麵上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慶幸。


    “他逼死了我娘,我又怎能讓他好過。”幼桐吃吃地笑, “我就跟他說,我娘這一輩子都深愛著他,哈哈——” 她麵上帶著笑,眼睛裏卻湧出淚來,一滴滴滑落臉頰,落在徐渭的衣襟上,染出略深的顏色。


    徐渭心中苦笑,長長地歎息,得到卻不珍惜,餘老爺這一輩子,怕是都要在痛苦和後悔中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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