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第二日徐渭就把消息傳了回去, 至於到底怎麽傳的, 幼桐卻沒有再問。匈奴人能在西北軍中安插奸細,想來徐渭在此地安插的探子也不少。不過這些都是機密,幼桐並非軍營中人, 自然不好多問。


    因此事調查尚需時日,再說也不一定真能查出奸細來, 故二人並沒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件事上。


    幼桐依舊與府裏的丫鬟們打得火熱,甚至還認識了單於的幾個姬妾, 每天都在一起交流禦夫之術, 好不快活。徐渭則繼續著他的畫師生活,除了偶爾與單於商討下畫技,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屋裏畫畫, 依舊是整天端著架子, 隻不過到了現在,府裏再沒有人會覺得他清高了。


    月底的時候, 西北軍與匈奴又打了兩場, 兩敗俱傷,柳將軍負了傷。徐渭收到消息後便有些不安,柳將軍是他的心腹,軍營那邊的大小事務大多由他經手,因他在軍中頗有威望, 又是徐渭的心腹,故眾人對他還算服氣。而今他一負傷,徐渭自己又在敵營, 軍中怕是無人可獨當一麵了。


    “我們得盡快回去。”晚上,徐渭沉著臉跟幼桐道:“京城那邊的消息怕是等不到了,無論如何,臨走前,我總要去探一探他的書房。”


    幼桐知道他的脾性,看他臉上的神色,分明是早已下定了決心的,她便是再勸也是無用。索性不作他想,沉吟了一陣後,才正色道:“既然都要走了,我們也沒有那麽多顧慮,索性來一招狠的。”


    徐渭眼睛一亮,抬頭看著她,眼睛裏全是驚喜,“難道我們又想到一起去了。”


    幼桐隻笑不語,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點了點。徐渭會意,也學著她的樣子蘸了些茶水,二人一齊低頭各寫了一字,再齊齊抬頭看清對方指下同樣的字,不由得會心一笑。


    當日下午,李大畫師與夫人又不知為了什麽事兒鬧了起來,隻聽得劈劈啪啪的聲響,大門再開時,就瞧見李大畫師一臉青紫地從屋裏逃出來,狼狽不堪,緊隨其後的,是一隻飛在半空中的茶壺,險險地擦著他的腦袋,“啪——”地一聲砸在走廊地板上,摔得粉碎。


    “潑…潑婦…”李大畫師小聲地罵了一句,卻不敢回頭,捂著腦袋往院子外頭跑。下人們探頭探腦地在外頭看,隻依稀瞧見那房裏一片狼藉,屋裏還有隱隱的抽泣和咒罵聲。誰也不敢進屋。


    一直到晚上,李大畫師也隻敢在外頭遊蕩,連院子都不敢回。府裏的下人們瞧著都隻偷笑。


    三更時分,府裏眾人忽被一陣喧鬧聲喚醒,屋外有人高呼“走水”。眾人大驚,胡亂地套上衣服,趕緊起床去救火。


    單於也被吵醒了,披了披風出來探看究竟。待看清濃煙飄來的方向,他頓時色變,怒道:“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書房會起火。看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去救火!”


    單於所在的府邸是前些年特意仿照漢製所修的,雕梁畫棟美輪美奐,但同樣卻禁不住一把火。濃煙滾滾處,府裏下人幾乎不敢靠近院子,隻提著木桶在外頭澆水。


    李夫人也披頭散發裝若瘋狂地衝了出來,見人就抓著不放,直問可曾瞧見了她的相公。而今這府裏頭一片混亂,大夥兒都忙著救火,誰還顧得上管她,一麵推說不曾瞧見,一麵急急忙忙地躲開,誰也不曾留意,她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等到眾人好不容易滅了火,才發現那火起得格外怪異,居然是從院子外頭燒進書房裏的。


    因這晚大家都累得厲害,眾人並沒有將此事上報與單於知曉,直到第二日單於親自來書房勘察才發現異樣,頓時色變,趕緊讓人清查府裏眾人的下落,這會兒才發現李大畫師夫婦的失蹤。


    單於將下人召過來一通詢問,結果除了有人記起李夫人曾滿院子地找過畫師外,竟沒有一個人曾見過畫師的人影。又有人說起昨兒下午二人吵架的事,猜測畫師是不是被氣走了。眾人這一番猜測並沒有打消單於的疑心,他立刻下令封鎖城門,全城搜查。


    但這個時候,徐渭和幼桐早已變換了裝束出了城。


    二人騎了馬一路疾馳,生怕被單於派來的追兵趕上。但人算不如天算,二人才走了小半天,就被暴風雨給阻在了路上。西北素來幹旱,可這回的雨卻下得有些嚇人,就跟天上有人拿著盆兒往下倒水似的,下了不到半個時辰,路上就有了深深的積水。


    好在路邊正巧有個茶棚子,二人暫且在棚子裏歇了,一邊休息一邊琢磨著接下來的行程。


    原本以為這雨隻是一陣子,沒想到整整一個下午過去都絲毫沒有停,路上早已成了河,茶棚裏的人隻得往高處撤,還有兩個同樣被堵在此地的商人打扮的人高聲交談道:“這可不得了,照這樣的雨下下去,前頭南水河上的橋肯定被衝走了,這要怎麽去祁鎮?”


    “可不是,去年的雨還沒下這麽大呢,橋都給衝垮了,過了有小半個月才修好。我們鋪子裏的生意可怎麽辦?”


    “……”


    徐渭和幼桐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心中的不安。他們兩個千算萬算,卻是沒算計到老天爺到關鍵時候會開這樣的玩笑。而今人被堵在路上,隻怕一時半會兒是趕不回去的了。不說旁的,單是後麵的追兵就能把他們煩死。


    到天黑時雨才終於小了些,但路上的積水卻是沒有退去。徐渭和幼桐不好在茶棚裏久待,隻得先在附近找了個農戶人家投宿,先找個地方過夜。


    他們兩個都穿著半舊的男裝,作商人打扮,自稱是兄弟倆,那農戶是個良善單純的,也沒起疑,十分熱情地將他們引進屋去,特意騰了個房間出來讓他們住。徐渭又塞了一錠銀子給那主人,讓他去廚房備些食物。


    那主人卻是不肯收錢,隻說自己家裏頭沒什麽好吃的,在廚房裏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端了兩碗粥並一碗饃饃出來。徐渭倒也罷了,常年在外頭帶兵打仗的,什麽苦沒有吃過,便是草根樹皮都啃過,幼桐卻是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哪裏吃過這樣粗糙的東西,隻吃了一口就頓時皺起了眉頭。


    但她卻也曉得而今不是耍嬌氣的時候,雖說這饃饃難以下咽,卻還是硬著頭皮吃了兩個,又就著鹹菜把粥喝了個精光,直到肚子裏填滿了,這才放下碗。徐渭在一旁瞧著,心裏頭也不是滋味。


    因路上淋了雨,衣服都濕了,二人走得急,除了徐渭在單於書房裏偷出來的一大包文書信箋外並沒有別的行李,隻得問主人借了兩身衣服換上,草草地先應付一晚上再說。


    晚上兩個人都睡得不好,外頭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絲毫沒有停下來跡象。第二日大早上徐渭就起了,不顧外頭雨大,牽了馬出去探路。幼桐被他強留在原地,又囑托那農戶燒了些薑茶給她驅寒。


    過了小半個時辰,徐渭方才一身透濕地回來,一進門就帶進了一屋的濕氣。幼桐趕緊上前幫他脫下鬥笠蓑衣,想開口問一句,但見他臉色不好,不問也清楚了。徐渭強自笑了兩聲,安慰道:“我問過了,可以從北邊的烏崗縣繞過去,雖說路程有些遠,但總比傻等在這裏要強。而今南水河泛濫,水沒個十天半月的退不下去。”


    幼桐對此地不熟,自然是維他馬首是瞻。二人一說定,就趕緊去收拾東西。等著外頭的雨稍稍小些後立刻出發。那農戶是個熱心腸,見他們兩個非要出門,私底下偷偷塞了些幹糧給幼桐,又將家裏頭的鬥笠蓑衣再拿了一套出來。這家裏頭窮成這樣,幼桐哪裏好意思再拿他們的東西,退讓了一陣後,最後還是拗不過。徐渭隻得在他們枕頭底下塞了些銀子。


    路上全是泥濘和積水,馬兒走得也慢,直到天全黑了,二人才趕到烏崗縣城。


    因城門早已關閉,附近又沒有住戶,他們兩個隻得尋了座破廟暫時歇下。


    這破廟裏頭空空蕩蕩的,靠牆的桌子上供著一尊佛像,早已掉了漆,隻餘下一片黃褐色。桌子上的貢盤裏空空如也,歪歪地倒著,看樣子,此地好像很久沒有人住過。


    “有人。”徐渭緊緊握住幼桐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又指了指她的鼻子。幼桐立刻會意,若是久無人住,這廟裏頭定是一股子黴味,可而今這屋裏雖破破爛爛的,卻沒有那種味道。


    二人輕手輕腳地轉進破廟後方,屋裏依舊不見人影,但牆角處卻有一堆火,因無人填柴,火已經熄了,隻剩下紅紅的炭,一旁還放著一隻缺了口的破碗,碗裏頭還剩半碗水。幼桐蹲下身子摸了一把,微溫。


    “方才還有人,怕是被我們給嚇走的。”幼桐道。話剛落音,忽聽得一聲低低的咳嗽,而後立刻是一片寂靜。二人對視一眼,立刻循聲望去,那聲音赫然是從牆角發出來的。隻是,這地方一片空曠,牆角處隻有薄薄的一層稻草,哪裏藏得住人。


    幼桐還在發愣,徐渭已經快步走到了牆角,雙手在地上一番摸索,終於才稻草堆中發現了異樣,地板上赫然有一塊小小的突起。他手上一使力,隻聽得一陣咕咕聲,角落處的牆忽然升了起來,露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洞,兩個半大的小孩赫然躲在裏頭,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嚇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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