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山裏。我本以為好久沒有回家,好久沒有走過山路,會不適應,也有可能會忘記路。


    然而,當我靠近這裏的時候,所有的路徑都浮現到了我的腦子裏。這裏的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走已經被植被覆蓋了。巨大的狗尾巴草都快到達我的腰部了。縱使是這樣我還是能夠看到曾經的路。


    走在山裏頭,我有種回到了新世界的錯覺。因為新世界的山路,和現實世界如此相似。風清新涼爽,植物的香氣,自由的感覺,這一切都很美好。


    我卻沒有任何欣賞美景的心思。這裏的路荒廢了,這就意味著沒有人走。沒有人走,就代表村子裏的人都遭遇了不測。


    我的心高懸著,猛烈地跳動著。越接近那麽我所熱愛的小村子我就越發感覺到害怕。那裏等待我的將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三年的末世生活已經將我的天真給磨去了。我希望奇跡出現,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進入村莊,我看到了我所料想的景象。村口擺著一副棺材,還有用竹子搭成的簡陋的靈堂。


    我們這裏有一個習俗,就是在村子外頭死去的人,不能夠進入村子。如果這麽做了,會給村子帶來厄運。靈堂裏有一個相框,那是我們書記的照片。他總是笑眯眯的,我就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生氣,那臉上的笑紋比普通人要多得多。


    我回頭看村子裏頭。他們原先都非常虛弱,個個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隻是蠟像。


    可我進來之後,他們就變了。他伸出手,咿嗬咿嗬地叫著。朝我撲來。這些人都是我所認識的。就是我所認識的阿公、阿婆、太阿公、太阿婆。他們就親切地叫我牛鼻子家的老二。可是現在,他們隻能咿嗬咿嗬地叫著,想要把我裝進肚子裏。


    我悲哀地看著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劍。我想起了隔壁家的老阿婆,那個總愛跟我講恐怖故事的老阿婆。她早就離世了。不用在經受這樣的折磨。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沒有辦法下手。他們曾經都是這樣和藹可親。


    當我看到滿臉都是凝血的書記也咿嗬咿嗬地朝我撲來的時候。我的刺劍快速地舞動起來。一個個喪屍倒下了,我相信自己在最快捷的方式超度他們。


    毫不意外我看到了我老實巴交的父母。他們根本不認識我。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咿嗬地朝我撲來。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眼淚依舊像泉水一樣衝刷著我的臉,模糊了我的視線。爸爸媽媽你們怎麽就沒有逃跑,你們怎麽就沒有離開這裏,躲到更深的山裏。


    我最後才刺穿他們的額頭,結束了他們的動作。


    我無力地跪了下來,跪在我的長輩們的屍體前,跪在我父母的屍體前。我任憑自己的眼淚放肆流淌。我任憑自己嘶叫哀嚎,直到我哭幹了眼淚,哭啞了嗓子。


    我找來鐵鍬,在村子中最大的那棵棗樹下挖了34個方形的墓穴。我沒能找到棺材。隻有殺死全部村民的老書記有一口棺材。


    我想當時很有可能是在外頭意外死去的老書記變成了喪屍,最後拉著整個村子的人和他一起陪葬。


    為了一視同仁,我沒有將老書記放到棺材裏。而是將他和他的家人葬在同一片地帶。現在他們不再是喪屍,而是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埋葬在地底。


    我把書記的靈堂搬到了棗樹下,給長輩們上了香。燒了紙,磕了頭。一個晚輩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最後我跪在了自己父母的墳頭,呆呆地看著這兩個小土包。做完這一切我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


    夜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我不知道自己在古老巨大的棗樹這坐了多久。我的精神麻痹了,在這個熟悉卻又荒涼我村莊裏,我的希望破滅了,重新變成了一個孤獨的人。我想起了血色,但是他卻不記得我,這個我心愛的男人。


    我回憶過去,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孽。讓我注定孤獨一生。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可就是什麽也想不出來。我最多也就打死蚊子弄死蟲子。釣點兒蛤蟆喂雞鴨。


    這些都是末世之前的罪孽。我的回憶起了那些死在我的弓箭下,死在我的刀下的人,他們臨時的恐懼和迷茫,我怎麽也無法忘記。我再次想死了熊男,這個男人死狀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他是我的噩夢,每當我感到沮喪的時候,他總是會出現,讓我更加痛苦,他的死是永遠無法消除的詛咒。


    我想憤怒不是最要命的情緒,內疚才是。我想讓自己輕鬆一些,找一些讓自己好過點的借口。


    逝者已逝,生者當自重。


    這句話再次浮現在我的腦中。但這話並不能夠撫平我內心的傷痛和悲傷。我的慈愛的父母,他們躺在裏麵,無法再對笑,無法再叫我老二。


    咕咕……貓頭鷹古怪而滲人的叫聲響起,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不能夠再在這裏發呆想沒用的事情了。我要去找我的弟弟妹妹,或許他們還活著。如果他們還活著,那麽妹妹就是十七,弟弟就是十九,他們肯定都已經是大人了,說不定站起來比我要高。


    我要繼續,不能夠放棄,我能夠找到他們的。我一撐身子,想要站起來,但是長時間跪著,我的腳幾乎已經廢了,根本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我癱坐在地上,過了個把小時才恢複過來。我想要不是我是進化人,說定這兩條腿已經廢了。


    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須拋開過去,向前看。或許有人會說這樣也未免太過冷血無情。但是,我必須這樣。人活著會不停地遇到痛苦,但同時也會遇到快樂的事情,隻有活下去才能夠看到未來。


    我將背負著過去的罪惡和未來的希望活著下去。人有活著才能夠遇到好事。我不奢求自己能夠一直快樂,但哪怕十分鍾有一分鍾是開心的我也願意活下去。


    我回到了家裏,這裏我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來過了。這裏的一切都是那樣地簡單,那樣的熟悉。四方的飯桌,歪七扭八的長凳,煙熏的灶台,還有漆都剝落了的房柱。


    房裏積滿了灰塵,布滿了蜘蛛網。我拿起門後靠著的掃帚撩開了礙事的蜘蛛網。在窗戶的旁邊有一個木框,原先裝著一枚大鏡子。後來那鏡子被調皮的弟弟給打碎了。家裏人,就將它改成了相框,在方麵貼上我們家人的照片。


    一張全家福,老老實實地呆著,裏頭都是我最珍愛的家人。這張照片實在是太珍貴了。我將它取下來,放在了防水的背包裏。這是我美好的回憶。我要將這回憶帶在我的身邊。當我傷心煩悶的時候,就看看它。


    我一直不喜歡拍照,拍照的時候總是以各種理由逃脫。這其實也要怪隔壁的老婆婆,是她說照片會把人的靈魂吸進去的。當然長大了之後我就不害怕了,隻不過不愛拍照的習慣卻留了下來。


    現在,我多麽希望照片能夠留住人的靈魂,這樣之前我能夠和父母說一些道別的話。


    我看著相框,深深地歎了口氣。爸爸媽媽以後我隻能在照片中看到您們的笑容了。


    離開老家,我有些無措。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我清楚地知道他們定然是凶多吉少,悲傷卻沒有因為我早知道而有所減弱。


    末世災難爆發的時候,弟弟妹妹都還在學校。初中在鎮子裏,離這裏並不遠,妹妹那個時候還在讀初二。不過弟弟卻是在城裏讀高一。他們在不同的地方。我先去鎮子裏的初中看看。


    我很害怕,因為學校的學生非常之多。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危險。這是我在末世生存了那麽久所得出的結論。


    要不是當時我在樹上躲過了一劫,恐怕也就是個死。不,我不能這樣消極。他們肯定都還活著。


    我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但是兩條腿卻聽使喚,怎麽也不肯好好走路。我疲憊不堪,兩條腿就像灌鉛了似的。可能是我在墳前跪了太久的原因。在太陽底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覺得渴。


    聽到了潺潺的溪水聲,我越發感覺到口渴。這水還真不是一般地清澈。我們這裏的山水特別甜,也特別幹淨。我蹲下來用水壺灌了這。這時,我才看到我自己的樣子。我還真被自己嚇了一跳。


    頭發散亂,眼窩深陷,神色頹糜,簡直糟到不能再糟糕了。


    我摸著自己的臉,真懷疑水裏的那個人影是不是我自己。我從小就瘦小,但是從來沒有這樣難看幹瘦過。我用溪水洗了把臉。將發箍解下來用手理了理幹枯發黃的頭發,再重新將它紮好。我這樣子要是嚇到我可愛的小妹妹就不好了。


    我會見到她的,我這樣對自己說。沿著山溪,我到了鎮子裏頭。讓我感覺到非常奇怪的是這裏居然沒有任何喪屍。當然也沒有見到什麽活人。這裏安靜地就像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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