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要我將人送出宮,那廂讓權非同救人。舒愨鵡琻這個陳倉暗渡的不錯,這邊借連欣將阿蘿引來,那廂將她關入冰窖凍她、嚇她。告訴我,你到底想玩些什麽?我好奉陪到底!”


    他目光烏黑逼人,好似這冬日寒冷刺骨的風,因著阿蘿而起的盛大怒火,仿佛要把她捏碎瑚!


    素珍頭上疼出冷汗,唇角卻猶自掛著笑意,她輕輕撥弄了下身上裘衣。


    看他目中陡暗的駭人,他冷笑一聲,猛然伸手過去。


    此時,二人背後,窖中人漸次而出,那裘衣卻被他扯了開來,摔到地上,濺起一地雪花鑠。


    他在人前碾碎了她的尊嚴,她在融雪的寒冷中,凍得發抖。


    她仰頭輕笑,以所有人能聽到的聲音。


    “我隻是一個小縣城的普通人,是你們把我卷入這場朝廷鬥爭,我隻是一個沒人愛的醜姑娘,是你把寵愛給我,可你給了多少,便雙倍拿回多少。連玉,你錯了,我不想要什麽,我隻要你親眼看著你心愛的姑娘怎樣痛苦地死在你眼前。”


    他雙眉本淩厲而又微震地緊緊皺起,聽到最後一句,眼梢下意識向後眺去。


    “連玉?”擁在純白貂氅中被女官攙扶著的阿蘿,仿佛福靈心誌,也立即看向他。


    素珍鼻翼不易察覺的抽動了一下。心愛的姑娘,她一說,他已本能做出反應啊。


    心本也是麻木的,再痛一點,又算什麽?


    連玉已轉過身來,與她對視,“我就在這裏,你能做得了什麽?”


    “陛下,你在此,懷素自然不能做什麽,可你不妨問問問阿蘿,我在冰窖裏都喂她吃了什麽?算著時間,此時也差不多該發作了。”她牙齒在雪中打顫,看去瑟縮無比,雙眸卻透出絲絲危險。


    她聲音甚大,連玉眸中難得露出驚色,他極快地轉身,阿蘿明顯也聽到,她掙脫女官,朝他走來,臉上還帶著微笑,“連玉,她就是嚇唬你,想要你答應她什麽,我還是那句,你若不,絕不能被她所挾,你若是喜歡她,把她納進來我也無二話,畢竟,你這後宮往後總是要納新人的……”


    “你莫亂說!”連玉沉聲打斷她,“朕絕不會納她,後宮也不會再有新人。”


    “連玉……”阿蘿眼圈微紅,卻陡然頓住,手捂住肚子,彎下腰來,眉目間都是痛苦。


    連玉目中變色,箭步過去,剛好來得及接住阿蘿跌下的身子。


    這突然又一個急遽變化,讓所有人都定住,眸中都是訝色。連琴驚住,喃喃道:“李懷素,你到底做了什麽?”


    連捷不待連玉命令,已快步奔上前。


    “阿蘿,你們在窖中還發生了什麽事?”連玉替阿蘿捂住肚子,緊緊抱住她。


    阿蘿腹中絞痛如刀刺,汗濕一額,眼中透出惶恐和憤怒,她淒然看著連玉,“她把下了藥的酒灌我喝了。”


    連玉猛地抬頭,目中怒火似濺,攫住素珍,“你把什麽給她吃了?”


    素珍倚在樹上,仿佛沒有看到他眸目裏的寒氣,反笑問孝安,“老太婆,不是光你會下毒,我也會。何苦見一對拆散一對,年輕人的事又有你什麽事?”


    “把不是你兒子卻如兒子般愛著你的兩個孩子逼得越行越遠,真的很有趣嗎?你愛他們,可是你和先帝多年如同孀居的生活,讓你一定要把東西都把握在手裏?你畏懼他們喜歡的叛逆的姑娘會為皇室帶來動蕩,無煙,還有顧惜蘿,若是如此,你老人家當年為何不做得徹底一些,把顧惜蘿殺了!省得我來動這個手。”


    孝安渾身一震,身畔紅姑大怒,“小貝戔人,死到臨頭還嘴碎,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給她服了毒?”連玉凜冽的聲音把她的話全然打斷!


    素珍合上唇,嘲弄地看著他。


    “老七。”連玉朝連捷一眼,連捷知道這目光的含義,鄭重地點點頭,他遂把阿蘿小心地到連捷手裏,明炎初領白虎過來幫忙,把她托出,連捷連忙搭手探上她的脈搏。


    連玉站起,一雙眸子暗如懸潭,深不見底,他側身緩緩看了阿蘿一眼,帶著保護的姿態,阿蘿也不語,含淚看著他,胸口起伏,嘴角不斷溢出暗紫血沫。


    他盯著素珍,聲音帶著殺氣字字句句從唇中吐出,“朕最後問你一遍,你說,還是不說?”


    “連玉,你威脅不了我,追命他們如今應已不在你手上。陛下,你是皇帝,這整個大周都是你的,你手下如此多能人,何必問我?”她答非所問,她已冷得雙唇如紫,眉目卻倒是依然從容,仿佛這對寒冷她來說不算什麽,隻是淡淡反問,“你從前總嫌我愛你不比你多,我為了愛你,可以把你最愛的姑娘也殺了,因為她把你給搶了,這還不是愛嗎?”


    “很好,”聽著“追命”二字,他眼神更沉一分,整個臉部線條峻硬的可怕,他也笑了,“你不愛我,你愛的是你自己。你總是如此任性妄為。阿蘿可以不要榮華富貴,情願和我離開這個後來愛上了的樊籠,可以忍耐多年在我忘記她為你涉險的時候舍命去救我,你可以做什麽?


    你捅了我一刀,把你口中的是非曲直都拋棄,嫁與一個篡國的男人。因為我該死的搗毀了你的婚事,你便報複到一個無辜的人的身上。千萬不是都是我所為,你要殺要剮,盡可衝著我來,為何偏偏要對付她!”


    孝安大驚,上前幾步,站到連玉身邊,“你說什麽,她傷過玉兒你……”


    然而,她隻說得半句,便噤了聲,她發現,強勢如她,也根本插不進眼前這兩個凶狠得隻想置對方於死地的人之中。


    不管是從前,還是慕容景侯的事後,她都想連玉把這孽臣孤女殺了,但此時,有那麽一刹,她竟為連玉眼中那種近乎絕望的凶狠和屬於帝王的殘酷而感到心顫。


    素珍雙眉突然跳了一下,她瞅著殘缺的左手,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方才緩緩出聲,“我確然不會為你做什麽,你愛上我那天起,就該知道我如此自私。”


    連玉不語,隻是勾唇冷笑,帶著無比深刻的自嘲,側身又看了連捷一眼,連捷臉色難看,朝著他緩緩搖頭,低聲道:“似是鶴頂紅、孔雀膽,又似是斷腸草,可又都不是,從症狀看,隻知是劇烈無比的毒,但測不出來。”


    “傳太醫,將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召來,宮外不曾當值的也半個時辰內進宮,今日,解不開顧妃的毒,誰也別想離開!”他大喝一聲,連琴指揮眾禁軍,調拔人手出宮“捉人”。


    明炎初立刻起來,命內侍馬上到太醫院去。


    “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別逼我。”最後,連玉目光再次回到素珍身上。


    “你想看著她死是不是?朕也可以讓你生不如死。將她捉住。”


    他命令禁軍,聲音裏已不帶絲毫感情,隻有徹天徹地的冷。


    “我不說,我就是要看著她死在你眼前。”素珍與他對峙,眼中也不剩什麽,隻有令人痛恨的執迷不悟。


    連玉垂手盯著她,半晌,他朝青龍看了一眼。


    “給她用刑,把她關進窖裏,直到……她肯開口為止。”他說。


    青龍和素珍交情算不上好,但聞言還是震動了一下,“主上……”


    這宮中的刑罰他們並不陌生,不需要刀鞭,也可以叫人痛苦難忍,但他隻是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向素珍。


    玄武朱雀二人在前頭,兩人對望一眼,玄武目光閃了幾閃,青龍輕聲問,“你們要攔我?如此,我隻能得罪。”


    玄武一聲冷笑,“你能攔得住我?隻是,我不攔你,主上的命令我是必定服從的!”


    說到最後,他聲音低了,閉了閉眼,緩緩側身,讓出路來。


    朱雀卻垂著頭,“青龍,等一等。”


    “李提刑,為報複一個女子,賠上你自己,值得嗎?我本敬重你是一個奇女子,可今日你讓我覺得看錯了。”它揚聲厲喊,唯一果露在外的雙目,露出憤怒。


    “你是朱雀?”這個一身紫袍的青年大約是最後吸引素珍的所在了。它直到現在才出現在天子身邊,她覺得它很陌生,卻又覺得似曾相識。但已沒有深究的必要。


    她隻說了一句,便沒有再說什麽。


    朱雀一聲笑,在雪中狠狠頓了頓足。


    兩名禁軍近身扭住肩手,青龍伸手猛拍在她身上數處穴道。


    素珍大叫一


    聲,這次的力道沒有讓她行動受限,而是全身如千蟲萬獸啃咬,她痛得一下把下唇咬破,也止不住痛苦,跌到地上,掙紮。


    天旋地轉間,是四周宮人驚恐的臉孔,連捷、連琴和明炎初都站起,看了過來,紅姑扶著孝安,久經宮中,他們這些皇室子弟都知道,這些折磨人的手段。


    連玉黑的深的淩冽的一雙眼睛,視線絞在她身上,卻不為所動,定在半空的手,卻是微微一動。


    她背後幾名禁軍立刻冷硬無情地把她用力拖起,往窖中走去。


    經過那段深長的甬道,轟隆一聲,石門從外麵被關上。


    素珍心道,能坐穩帝位的人的手段果然不含糊!


    蝕骨的寒冷和體內的疼痛讓她在冰窖的地麵打滾。


    盞茶功夫,青龍公事公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李提刑,你扛不了多久,你快告訴主上,你到底對顧妃用了什麽毒。”


    素珍掙紮著撐起身子,邊猛烈咳嗽邊笑,“太醫院的太醫也束手無策是吧?這是我爹爹的方子,我爹爹那樣的聰明才智,他們又如何能破得了?若我有我爹一半的手段,你們今天能如此對付我?”


    “李懷素,我把六哥的話帶來,若你立刻把毒物名稱說出來,或將解藥交出來,六哥立刻讓你出宮,並提前為你家翻案。”


    門外,連捷的聲音隨之沉沉響起。


    “以下是我的話,你我相交一場,我隻想說,你若想向六哥還求個什麽份位,就憑他對你的歉疚,必定沒有問題。阿蘿是六哥心尖上的肉,你怎會傻到去動她!”


    她求他翻案,他無論如何不肯,定下三年之期,可為了阿蘿他又是有什麽不能做的?!


    素珍笑出眼淚。


    她不能孤獨地死在這烏黑冰冷的酒窖中,死在他對他的心愛姑娘最深愛見證的酒窖中。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他若想顧惜蘿活命,便按我的話去做。”


    金鑾殿。


    晁晃到後,權非同問了解救的情況,得知解救成功,然而其中,竟是意外驚險叢生,高手迭出,未及細問,靄太妃也攜連月趕到,權非同一揖到地,“請娘娘帶臣進內宮。”


    這個男人極少求己,雖知似事關馮素珍,靄太妃並不願,但還是點了頭,“權相,請。”


    “娘娘,師哥,兆廷請求前往。”李兆廷上前,緩緩開口。


    “一起吧。”


    權非同快人快語,也不多話,與他並晁晃跟隨在靄太妃身後。


    靄太妃都守住內堂入口的禁軍道:“本宮求見皇上,讓開。”


    禁軍首領見是後宮主子,不敢阻攔,命人讓出一條道來。


    幾人長驅直進,不似後麵各個朝官還翹首看著。


    然而,才走幾步,一個人卻再次出現。


    “明公公,這次又有何指教?”權非同跨前一步,橫眉而對來客,“難道太妃娘娘的鳳駕大總管也要阻攔?”


    明炎初被他一頓諷刺搶白,並無還口,神色反為十分複雜,他苦笑道:“權相哪裏話,奴才過來,是通知各位大人,請一同進宮。”


    “我們幾個?”晁晃有些奇怪,幾乎立刻問道,明炎初搖頭,“不止。”


    他目光隨即落到朝堂百官身上,“各位大人,請隨奴才進宮見駕。”


    百官齊訝,嚴韃、一直和嚴韃低語的慕容世子慕容定,魏成輝、黃中嶽、蕭越、蔡北堂、高朝義、司嵐風……所有人都走了上來,心中都是無數疑問。


    這本是皇帝內宮的事,難道宮中還發生了什麽大事?


    素珍被朱雀解了身上折磨,又輸了些內息進體內,攙扶出來,她整個都已凍得手腳僵硬,玄武過來,將一顆藥丸遞到素珍口中,“李提刑,皇上賜藥,這是大內寶品,朱雀替你推宮換血後,它能讓你身體迅速暖和起來。”


    素珍也不推拒


    ,把藥吃了。


    她慢慢嘴嚼,隻覺整個天幕都純淨得仿似新生,禁軍圈內,無數的人。


    最靠近他們的地方,是孝安和紅姑,多了一個聞訊趕來的慕容缻。


    中間,他一身五爪金龍玄色緞袍,其上紅襟黃繡,那般耀目,仿佛劈開了這片天地間的雪白,他卻低垂著眉目,看著懷中的阿蘿。


    連捷、連琴分立兩側,白虎屈膝半蹲在他身邊。四周是跪了一地的太醫們,有過數麵之緣的老院正、副院都在,除了老院主最有學霸精神,口中念念有詞,仍在琢磨這到底是什麽毒,人人臉上都有惶色。


    阿蘿臉色青黑,流淚滿麵,眼看已是強弩之末,隻苦苦撐著。


    更前一點的地方,明炎初肅立牽引,百官已到,還有靄太妃和連月,權非同和李兆廷站在最前麵的位置。


    李兆廷目光一直在阿蘿身上,此時移開,冷冷看過來,個中盡是恨惡。


    權非同雙眉緊擰成一團,臉容蘊怒。他筆直朝她走來,“朱兒,你又搗蛋了。”


    阿蘿的死活似乎全然與他無關,哪怕他師出同門,但他是個最護短的人,也隻說成是惡作劇。他是真不在乎。


    “權相認錯人了,下官,不,草民李懷素。”


    權非同登時頓住腳步,他雙手扣緊,心道;權非同,一會把她帶走的時候,一定要忍住別在這半路上便把這頭大尾巴狼給掐死了!


    連玉再次把阿蘿放到白虎手上,袍裾帶起一大片雪。


    “按你所說,百官已到。朕不管你想玩什麽,可以,馬上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我會殺了你。”他剪手於後,與她遙望,一雙黑眸噙著狠決,殺意,果斷利落得不做任何掩飾。


    “別逼我動你,也別以為我不敢動你。李、懷、素。”


    “廷杖,準備。”


    他那漂亮的眼皮隻是微微撩了一下,多名內務府內監已從禁軍隊列後走了出來。


    其中兩人手上各自拿著一根堅實的刑杖。


    素珍咽下丸藥後,身體稍微恢複了一些,她掙脫了朱雀,緩緩走了過去,在離他數步距離的地方,她停下腳步,微微仰頭。


    “此毒無解。李懷素謀害帝妃,罪無可恕,任憑處置。隻是,服刑前,有一件事我想說,我是李懷素,我是逆臣遺孤,馮素珍。一罪罪臣之後,二罪女扮男裝考取功名,與諸位同朝為官,論罪當誅。我不能作公主的駙馬。我和公主的婚約實屬無效,公主和我並無私情,還是個冰清好姑娘。”


    陽光中,她平靜地拔下自己髻上發簪,一頭青絲泄跌到肩上。


    從前看戲,她總是不懂,為何戲中女扮男裝的女子頭發被人弄了下來,就等同身份被戳穿了。


    萬一那姑娘長得抱歉,像頭熊或像條女漢子呢?


    今天終於明白,那是她們的故事,對她來說,這麽做無非就隻是一個象征,一個身份的回歸。清清楚楚來,明明白白走。


    浩大一個園子裏,死般沉寂過後,群臣仍舊無聲,隻是都震訝無比的看著她,似是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做!


    在他們心中,和她有過交情後來拆夥的,如嚴韃,進京之初各種刁難、後見她得聖寵和她攀情誼、看她失寵又趕緊彈開的高朝義司嵐風,侄子被她暗中坑了的黃中嶽,對她尚算客氣卻被她當街截了好多次冤案的刑部死對頭,蕭越,從開始便一直想置她於死地的魏成輝……


    在連玉連駁十八道奏章後,誰心頭都澄亮,她就是個女人。


    可縱使知道她是個女子,隻在那段時間震驚過,那之前,那之後,似乎誰都沒把她當作是女子,而是一個不能太掉以輕心的對手!


    她總是那麽讓人討厭,但凡是她看不對眼的,總是不餘遺力作對到底,男子女子為官,在她身上,竟似並無不同。


    這無數疑問中,隻有孝安突而出聲,“既是如此,公主的婚事宣告無效。”


    連玉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看著這個他花了大力氣去救其命、推行天下科舉防他人再揭其女身的女人,這個他從愛上便命人暗中下藥,暗暗替她把破敗的身體都調理好的女人,這個卻始終毫


    不感恩也毫不眷戀的女人,這個把陪伴了他人生十多年的姑娘害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把她押下,動手。”他雙唇微動,看了阿蘿一眼,終於,雙目緊緊一闔一開間,猛然下令。


    幾名宮中慣常行罰的內侍,毫不留情把素珍按住,推倒在持杖司雙杖之間。


    袍修最高級別禽物的高大身影幾步上前,跪到天子麵前。


    “如今大周大行女子科舉,馮氏為官以來,為國為民,大功於社稷,女身之罪、孽臣之罪難道不能從輕發落?法不外乎人情。皇上,若真對她行使重刑,豈不讓大周百姓寒心?”


    連玉看向底下跪著的卿相。


    “權相,你說得不錯。可是,毒害帝妃一罪,朕如何恕她!”


    “皇上——”


    “權非同,朕若不允,你這是要反?”連玉挑眉冷笑。


    權非同猛地抬頭,一道戾氣從他眼中迸射而出,竟亦毫不遮掩。


    “權相(大哥)……”


    背後,是靄太妃和晁晃勸阻的聲音。


    終於,他緩緩起來。


    其實,不必他們說,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現在做些什麽。


    他慢慢退回原來的位置,第一次,不再在即使交鋒失利的情況也還意氣風發。


    第一次,他不敢直視宮廷刑罰。


    再次他抬頭,已是廷杖狠狠落到她身上的時候。


    他額角繃緊,卻見她倒臥在地上,正看著他,眼中並無責怪。


    他卻有恨!恨連玉,也恨她。


    ……


    除去他,便隻還有朱雀側過身去,不忍再看。


    但到此,也再無人阻止。


    這天地間,畢竟那個人獨大。


    素珍最後看了一眼李兆廷,不為早已死去的愛情,隻為故人,看著人群中,他垂著眸,她眼前有些模糊,有些看不清楚。


    她遂放棄了。


    其實,她早就放棄他了,隻是看到他,仿佛就看到從前淮縣的日子。


    那裏,有爹爹,娘親,哥哥,紅綃,還有……冷血。


    火熱毒辣的疼痛如潮水而來,一波一波,熬過這波,下波更疼,地下是冰冷的雪地,素珍狠狠咬住唇瓣,可徹骨的寒冷和疼痛卻比剛才在冰窖更強烈百倍,讓她想放聲大叫,想滿地打滾。


    但這條路是她選的,即使跪著也要把它走完不是?若叫出來,隻會讓所有人發笑,讓他和阿蘿笑。


    她哆嗦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墊塞進自己嘴裏,死死咬住。


    板子在身上劈啪作響,袍子盡是血濕,自己都聞到皮開肉綻的鮮血味道。


    “說,還是不說?”


    發尖上汗水,落進眼睛裏的時候,帶著祥雲龍紋絲繡的袍擺來到她麵前,冷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說來也怪,板子打在身上那麽響,可是她居然還能聽出他聲音中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他還會為她心疼?她早不抱這個期望,何況,這點施舍的憐憫她也是瞧不起,也不會再要的。


    “不說……”她笑著,斷斷續續的答。


    “六哥,阿蘿快不行了,你快過——”


    連捷的聲音突然焦急響起。


    她看著他大步回奔。


    一股涼意突然從腹中升起,仿佛將她全身的知覺都抽走,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這個純白的世界仿佛一刹,被潑上濃墨,將半邊染成黑夜。


    那黑色開始擴撒,越來越快,她聽到自己濃重的呼息聲……


    好像也才四五十下板子,她以為,她好歹能撐百十下,至少,等阿蘿先斷氣。


    滿嘴鹹腥,她伸出手指,往嘴角溢出的血沫蘸去,拚盡最後一滴力氣,在地上劃著。


    &nbsp


    ;最後,眼中的情景,是他奔到阿蘿身邊,把阿蘿抱進懷裏,吻上她的額……


    大顆淚珠從眼角掉下,帶著對死亡的恐懼和千瘡百孔的傷痛,她舉起的手,啪的一聲掉到地上。


    死,她並非不懼,她其實,比任何人都害怕。


    所有人都被阿蘿合上眼睛一刻震懾到,定格在這對帝妃身上。


    連玉緊緊抱住她,眉眼中都揉化不開的悲慟和複雜。


    他不斷親吻著她發頂、額角,天地無聲,仿佛隻剩從他喉嚨深處溢出的死死抑壓著的殘音。


    無人敢擾,誰都見識過他的殘忍,就在剛才。


    皇妃薨,四周,除去孝安、慕容缻外,全都跪了下來,但百官中,筆直站著的,還有一個權非同。


    衣袖突地一緊,連玉太陽穴突突一跳,低頭看去,卻是她的手不知何時竟緊緊攥上了他的衣袍。


    “阿蘿……”他輕喃出聲,懷中原本眉額青紫的女子,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接著,竟慢慢打開眼睛來。


    “連玉,我方才怎麽了?”她帶著初醒的模糊和疑惑。


    她尚未說完,連玉眼中的喜色也尚未到達眉梢,那一直跪在老院正突然伸手過來,撐開她眼瞼,察看她舌苔給她把脈。


    手方才搭上她脈搏,他已整個彈起,死死看住連捷,喜極而呼,“七爺,三味子,這劇毒不是別的毒,是上古醫書裏記載著的三味子啊!”


    連捷目中也是明顯有撼色,立刻出聲,“三味子,一味催人如毒發,二味呼息脈搏盡失,三味起死回生。出世入世,三味人生,生死一線。”


    “七爺果然精通藥理!”老院正簡直手舞足蹈起來,“這是上古奇藥,也即是假死藥,比我們大內自詡為至寶的假死藥要強大許多,它有一個仿似毒發的過程,不似一般假死藥,隻是驟然假死,易惹人疑。”


    “可是,為何隻下了如此少的劑量,按常理,假死多是為了保命,死一下子有什麽用,噢,”他似想起什麽,一拍腦門道:“是了,劑量下多了,會對服食的人身體帶來負擔,重則真正傷及內腑,會落下病根的。可是,也不對,這藥研製複雜,至少也該死個一兩天才是,否則太浪費了不是?”


    “這個方子早已失傳許久,這製出來的人真是不簡單……”


    四處靜得仿佛連根針掉到地上,也能聽到,學霸說到此處,心頭大驚,連忙住口,又忙不迭跪了下去。


    “權大人,你做什麽?”


    緊跟著,一聲怒喝,眾人也同時被驚,轉向看去,隻見權非同一把將兩個廷杖內監推開,力道之猛,他自己也一個趔趄,摔到地上。


    “珍兒……”


    “權大人,你推我們也沒用,犯人在片刻前已然氣絕身亡。奴才二人也早已停了手,隻是你們距離遠,不曾注意到她的情況而已。”


    其中一個內侍尖聲細氣的陰陽怪調讓他本已半起的身子再次跌回雪中,權非同在人前,第一次,如此失態,可他竟然卻忘了要起,隻是怔怔看著前方她一動不動的身子。


    遠遠的朱雀,狂奔過來,俯下身子,顫抖著手往地上那堆血肉的鼻下探去,一瞬,又踉蹌往後退。


    “連玉。”


    那頭,阿蘿遲疑地喚了一聲,眼前的臉龐,喜歡的顏色還沒完全綻開,臉上神色便仿如凝固了一般,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的模樣,不禁有些害怕,伸手去抓。


    可她手還沒碰到他,他卻再次把她交到白虎手上,他慢慢的起來,一步一步朝前麵走去。


    李兆廷想走出去,把她抱起,看她一眼,可是,他沒有這個權力,喉中不斷咽動,他突然覺得,幾近二十載,他卻好似從來就沒看懂過這個住在他鄰家的妹妹。方才,他知道,她在看他。


    她死前,最後一眼,是在看他。


    他為什麽就沒有回看一下他恨她動了顧惜蘿,剛剛還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皇上,馮素珍是……微臣舊識,雖已無約俗在身,但終究……終究相識一場,屍身請讓微臣帶回……淮縣安葬。”


    r>終於,他大步走了出去,跪到那抹玄黑麵前,恍惚中,出來之際,是魏成灰微變了的臉色。


    連玉沒有回答,也許該說,他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麽。他就靜靜站在素珍身前,七八步遠的位置,他便沒有再動過,仿佛那是千溝萬壑,走不過去。他隻是盯著她血紅沉寂的身子,臉上表情平靜的可怕。


    陽光穿過雲層,照映到園裏,卻照不到她身上。


    “李懷素,聽宮女說你又闖禍了,好啊,你把我騙到母後寢宮,把我騙得團團轉,虧我還把你的首飾匣子隨身帶著藏著,就怕弄丟了,你有沒有一絲內——疚……”


    不知哪來的風,把他的袖袍吹得獵獵響動,有人穿過人群,鑽了進來,卻又陡然頓住所有聲響,跌跪到地上,隨即,莫大的哭聲,猛然響徹整個園子,撕碎了這個冬日的所有死寂般的寧靜。


    這個,和連玉他過往日子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的冬日。


    ——


    抱歉,這更原定昨天寫到五六千就能把情景全部寫完更上,結果到淩晨深夜將近萬字才算好了。歌這幾天在外辦事,都是背著本本走,容親媽小喘口氣,明天緩一天,後天見。ps阿蘿的藥,素珍沒吃,隻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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