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欣從前也隨連玉孝安在祭祀的時候去過護國寺,但她那時對這些一絲興趣也沒有,是以並不清楚這裏供奉的是什麽神佛,但見神像下三個蒲團都已跪了人,後麵還有好些人等著,便也規規矩矩跟著等在一旁。


    有人稟完神後會求簽添添香油什麽,她發現了一個頗為古怪的現象,一個功德箱中塞滿了銅幣銀錠,甚至還誇張地有銀票什麽,還有一個,陳舊無比,仿佛行將腐朽,當中並無錢銀,隻有幾許雜物,有男子的頭簪,有婦人的耳環,但總體寥寥無幾。而到那處添置香油的人也沒有洽。


    她好奇心被勾起,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倒也恰巧,一個和尚身披袈裟正從內堂走出來,那老和尚看去六七十有餘,眉宇花白,倒長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一個服飾華貴的婦人卻搶了先,上去詢問什麽。


    連欣聽到二人隱約在說什“捐贈金柱”,“重塑金身”,“不敢承諾”,“倒可一試”……末了,那婦人一臉失望離去。


    連欣走了上去,“老和尚。”


    那和尚也不在意,微微笑回,“女施主有禮。鈐”


    倒是連欣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吐舌道:“大師有禮。”


    和尚哈哈笑了:“本就山野一禿驢,什麽大師不大師,施主怎麽稱呼都行。”他說著略一沉吟,“貧僧看施主麵相,貴不可言,應是大福之人,不該有什麽困厄之事才是。”


    連欣心道,老和尚厲害,難不成是看我衣著不俗?


    想歸想,她既有心求個吉利,說話也十分客氣,“大師,凡塵俗人哪敢妄稱大福之人,我今兒個來也是有事來求菩薩的。”


    和尚笑笑點頭,“施主所言甚是。施主稟神前,老衲倒是還有一言,不知施主是否有暇一聽?”


    連欣有些奇怪,倒不知這老和尚會跟她說什麽,“大師請說。”


    和尚宣了聲佛號,道:“神佛慈悲不假,但人這福澤也需自修,前世因,今生果,今生行,來世報,助人即是自助,憫人便是憫己,施主貴體,若能為之,何須求神拜佛,自有福報。”


    這是不是說多做好事的意思?連欣點了點頭,又問,“大師,那邊那個也是功德箱嗎?為何裏麵的東西如此奇怪?”


    和尚目光微微一深,“那也是功德箱,隻是添的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這說來話長,從前有個將軍行軍打仗,被困於敵陣之中,眼看是九死一生,這將軍的夫人便前來上香請願,隻因這一仗關係丈夫性命,也關係黎民百姓,這一求太大,她便許下自身性命,以及往生後連續十生十世的福澤作為交換,每一世皆受盡苦楚,每一世皆舍己為人,為丈夫祈福,望救丈夫脫困。”


    連欣好奇,“結果呢?”


    和尚道:“結果啊,這夫人果然得償所願,援軍及時趕到,將軍平安歸來,但也在戰場死屍堆裏帶來了瘟疫,將軍沒死,這位夫人不久卻死於瘟疫。以命換命,原本也公平。”


    連欣驚叫一聲,“莫非真的菩薩顯靈,那夫人的十生十世呢?”


    和尚道:“那是世外之事,要老衲圓寂方可知曉,到時再告與施主罷。”


    連欣看他說得認真,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連忙道:“大師你到時若死了,早點投胎便是,千萬別惦記我這小問題,來找我相告。”


    和尚又是哈哈一笑,連欣指指箱中東西,“那夫人不是以命相許嗎,那箱中東西又是什麽?”


    “箱中本無一物,許願的人既以性命相許,又還有什麽方外之物比此更重,隻是一份信物罷了。”和尚淡淡道:“就像那位夫人當時許完願,便投下自己的耳墜,以此為證。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據說大周尚未立國呢。”


    連欣突然明白,這箱中東西為何如此至少了,有多少人願意以性命來求取其他什麽,她想到什麽,“方才那個婦人來求什麽?”


    “老父病重,願重塑菩薩金身,為父求壽,那女施主讓老和尚一定要答應,老和尚又不是神仙,如何敢打誑語,便告訴她,若是誠心,那邊香油箱倒是可以一試,興許能孝感動天。女施主猶豫,便走了。嗬嗬。”


    “其實,與其花錢祈願,倒不如實實在在侍奉於前,做些實事,也不見得凡事都講求生死相換。”和尚說罷,有個小沙彌來找,他便匆匆跟小和尚出了去。


    連欣看神座前已有空蒲,便跪下,虔誠拜了幾拜,既畢,想去添添香油,看到旁邊那個舊箱子,心裏突然想,若是需要,我也願意用性命去換他。


    她淡淡想罷,便沒把錢袋放進去,而是轉身走出廟宇。


    廟外有解簽賣符的地方,她又“求”了道符,送給無情。


    “我聽母後說過,我們大周早晚是要打仗的,晁晃凶狠,你因我而罪他,我無法為你做什麽,希望它能護你平安。”她認真地說。


    無情道謝,放進懷中。


    回到六扇門,她的女衛已等得焦急,把女衛帶上,他親自把她送回皇城口。


    眼看她進了去,他從懷中掏出那平安符,冷冷一笑,把它扔到護城河中。


    符物隨水漂流,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快馬趕回六扇門,寫了一封信,舍鐵手追命,而讓命心腹阿青把信送出去,便開始整肅門中人事,一絲時間也不浪費。


    半個月後的一天,魏、司得李兆廷通知密訪李府。


    魏成輝眸中躍著道道精光,他似福靈心至,緩緩說道:“這可是我等最後幾次來此商議?”


    李兆廷微微一笑,並沒直接回答:“老師,我們的人可已準備就緒?”


    “自然。”魏成輝答道,神色嚴謹。


    “嵐風,霍長安仍無消息,對還是不對?”他又問道。


    司嵐風立即點頭,年輕的臉上也閃耀著如同魏成輝一般的利芒,他們為這一天,已經等待超過二十個年頭。


    李兆廷點頭,打開桌上圖紙,這上麵竟是大周邊防到上京各處要塞關卡兵力分布圖!


    每一處旁邊空白之處都作了詳細說明。


    這其中,有兵部尚書魏成輝對大周綜合兵力的掌握,有李兆廷對晁晃兵力用兵的探知,更有跟在連捷身邊參與連玉兵務的司嵐風得悉的暗哨。


    燈火下,三人目光熠熠,低語傾談,不斷交換意見,最後,魏司二人收住話語,但聽李兆廷言說,李兆廷神色無處不是細致嚴謹,手握筆墨,筆鋒到處,一張圖紙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圈。


    這場戰爭,他將是最後出手的人,戰略謀策所用,複雜而詭譎。


    “好!”魏成輝大笑,眸中湧起一片風雲之色,“公子,如今剩下的就是你如何向權非同獻策,將我的軍隊調離上、京!”


    “早已在此。”李兆廷微微啟唇,輕輕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翌日早朝過後,李兆廷並未回吏部處理事務或是大道回府,而是隨權非同與晁晃到了護國寺。此處,茶煙繚繞中,也是一卷地圖橫列。


    仇靖、靄太妃、權非同、李兆廷、晁晃都湊在地圖四周,還有一個連月,雖在外圍站著,頗有些事不關己的淡然,然而眸中神色不下眾人激動,她想到的自然是霍長安。霍長安也許能趕回來!


    權非同信手一點,敲向圖中三個地方。


    “以上京為中心,芣陽、洛嶺、信水三地乃京畿要塞,也是連玉的、我們的、還有魏成輝那老狐狸的大軍分別駐紮之地,護衛天子與上京安全。”


    “連玉芣陽軍八萬,由他與慕容定所統領,宮中常規侍衛軍二萬,由七爺、連琴和連玉四名親信所領,晁晃洛嶺八萬軍備,魏成輝信水軍力卻是最盛,足足十五萬,三足鼎立,三方相互製衡。”


    “邊疆也是三處防線,連玉慕容家軍隊二十萬,晁晃麾下大將領軍二十萬,魏狐狸彼處卻最是薄弱,隻得十萬。”


    靄妃與仇靖相視一眼,她心中本已有數,緩緩便道:“若按此數,連玉統共三十萬兵馬最強,魏成輝二十五萬最弱,我軍二十八萬居中。”


    “不錯,”權非同微微一笑,“但正如田忌賽馬,劣亦能贏優,何況,我們三路人馬所差兵力並不太遠,鹿死誰手,就看兵將優渥,糧草供給,戰線鋪排。”


    晁晃深諳用兵之道,幾乎立刻說道:“連玉掌握國庫命脈,對於糧草供給,延長戰線都非常有利,哪怕是兵將方麵,慕容家沒有了霍長安、慕容景侯,但慕容定還算驍勇,霍長安當年訓練出的慕容家數名大將也不容忽視,綜合來看,連玉要勝一籌。”


    權非同卻是神色不變,“然而,連玉軍中,有三大變數,一是他邊塞軍當中,有七萬兵力為當年柳守平軍力,其中柳部兩名副將為我所誘降,誓報柳守平慘死之仇,他們手下有約四萬兵力,加上當初因柳守平被斬不滿解甲歸田的兵士,不下五萬人,這些兵士裏應外合,到時突然發難,連軍防不勝防,必亂陣腳;二,這霍長安不在,他們不可能頑抗太久,到時一路打回來,與我們京畿的軍隊形成包抄之勢。”


    “至於第三點……”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瞥了眼門口,“再稍等一下。”


    李兆廷心中微微一凜。這時,幾個人的目光集中在權非同身上,權非同的目光卻落到了他身上。因為此時,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還沒解決。


    該如何將魏成輝的京畿大軍調得遠遠的?這老東西一直口風不露,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邊。哪怕作為女婿的晁晃也不敢肯定魏成輝這葫蘆裏裝的到底是什麽藥,而即使魏成輝肯答應相助,權非同也絕不會要一個不能完全信得過的同盟軍。


    權非同摸摸鼻子,唇角彎了彎,“兆廷帶來了策略。”


    仇靄二人都是大為驚喜,靄太妃連聲道:“李侍郎請說。”


    李兆廷指指圖中信水所在,“要信水魏軍完全離開京畿,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邊疆出事,急需援軍。”


    “邊疆出事?”仇、靄二人心下一動,仇靖隨即眸中一亮,“不錯,如今兩相僵持,邊疆若有事,為防京中安全,連玉是決計不可能調動自己芣陽的軍力前去支援,那末,便隻剩,我們的軍隊和魏成輝的可調。”


    “那萬一他要調走的是我們的兵將該怎麽辦?”一直沉默的連月聽到要緊,來了一句。


    “不,”李兆廷淡淡一笑,“長公主放心。連玉不會。我們邊疆有二十萬軍隊,若我們洛嶺的軍隊也過了去,幾近三十萬人,這就在邊境形成龐大的勢力,正如我們不知魏成輝是如何想的,連玉也不篤定,他隻有二十萬戍邊大軍,若魏成輝冷眼旁觀,而我們三十萬人在邊關突然發難,先把他的軍隊打潰了,他會很麻煩。”


    “所以,他若調,隻能調魏成輝的人過去。”連月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


    “可是,”晁晃卻突然皺眉道:“李侍郎,這計策好是好,但根本實施不開。需知邊疆戍守,本來三軍人數加起來,便足有五十萬,如今大周與鄰近幾國均無大惡,有的也隻是幾個遊牧民族為爭奪我大周水草豐茂之地,搶奪我邊疆百姓的農產品,而集結起來的幾次滋擾。但這些人加起來不過十萬餘眾,哪怕我們暗許利益將他們煽動起來,他們民風也足夠彪悍,也根本無法與五十萬大軍抗衡。這何需援軍?”


    李兆廷仍是微微笑著,“將軍,若這敵軍不隻十萬人,而我們軍隊又不足五十萬呢?”


    他如此一說,除去權非同仍是安之若素外,其餘幾人都是錯愕,靄太妃眉眼澄亮,當即出聲,“李侍郎,快請繼續。”


    “向人借兵,與遊牧民族共同攻打大周邊防,讓連玉不得不從京畿調兵過去鎮.壓。”話語慢慢從李兆廷口中一字一字吐出。


    “借兵?”眾人一訝,仇靖緊接著語發如珠,“如何借?向誰借?”


    “昨日兆廷已連夜和師兄商量過此事。”李兆廷並未立刻答話,隻把權非同望住。


    眾人旋即看向這位權相。


    “向大魏借,鎮、南、王。”他不徐不疾,緩緩回答。每個字卻都是力度。


    “可是,連玉與大魏妙簽訂貿易協議,魏王素來信服妙相,又加上鎮南王之子奉機給魏國丟了大臉,哪怕大哥與鎮南王交情頗深,鎮南王即便想報殺子恥辱,但他到底並非隻有這一個兒子,犯不著忤逆魏王,況這行軍打仗,沒有魏王答應,鎮南王如何能出兵?”晁晃幾乎立刻說出所有人的心中疑慮。


    權非同啜了口茶,眼底笑意耀白如雪。


    “還是那句。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魏楚爭霸,是必然的事,連玉當日是用無本之利,以必不助楚動魏,再利用妙相不願將獨生愛女嫁與紈絝豐機的心理,來換下處置豐機的機會。”


    “魏王雖不喜豐機這侄子,但對鎮南王這同母胞弟還是十分信任的,當年皇位之爭,他與一眾異母兄弟鬥得厲害,皇位是他弟弟助他九死一生奪到手的,我答應事成助魏滅楚,再給周魏之間貿易讓利,鎮南王能勸不服魏王?”


    “好!”靄太妃與仇靖相顧而笑,目中光芒越發瀲盛,唯獨晁晃略一沉吟,目中仍有慮色,“大哥,以我多年在邊疆與魏軍打交道的經驗來看,魏王為人謹慎,亦好麵子,他不打沒有全勝把握的仗,也必定忌憚鄰近諸國說他單方撕毀與連玉的盟約,言而無信,我顧慮他會因此不肯多借兵,更不會正麵出兵。”


    他話口既落,權非同哈哈一笑,用力一拍他肩膀,“好,晁晃啊,你平日處事大是粗獷,但說到行軍打仗,你卻是精細無比,深謀遠慮,怪不得可與霍長安爭一日之長短。”


    “可是霍長安如今已不知蹤影,否則,我還想和他好好來一次較量。”晁晃眼中閃動著嗜血的光芒。


    無論情場還是戰場,真正的勇者,誰不渴望遇上勢均力敵的對手!


    連月突然冷冷道:“霍長安若回來,你絕不能殺他,把他交給我,還有魏無煙那貝戔.人。”


    “是,末將把他打敗,便將他們生擒給公主。”晁晃低頭回道。


    靄太妃怒視連月,“大事麵前,就你心中隻裝著兒女私情,你往日認為女子不必不如男那些大誌向都到哪裏去了?”


    連月垂頭,自嘲一笑,仇靖拍拍妹子肩膊,勸道:“好了,你又不是不知月兒脾氣,大事要緊。”


    他說著,又問權非同,“非同,若晁晃所言不差,這魏國助力可是不大,你是不是還有什麽後著?”


    權非同看著義兄,目光炯炯,“大哥,兄弟並無後著。晁晃說得對,魏王確實隻肯借我七萬精兵,且不會以楚國名義出師,而是混進遊牧民族之中,來發動這場戰爭。”


    “七萬,這區區兵力哪裏足夠?”


    他這一說,仇靖與靄太妃俱是一驚,卻見他眼角笑紋不減,緩緩說道:“因為無需,七萬足矣。”


    “可七萬精兵加上遊牧數族,才十七萬人,連玉如何肯調動京畿魏軍?”靄太妃緊咬銀牙,“權相,你說……你說這如何足夠?”


    “方才兆廷不是還說我們根本沒有五十萬大軍嗎?”權非同眉目含笑。


    仇靖突然想到什麽,“難道說暗中下令讓我們戍邊的二十萬大軍不做任何抵抗?可我們反對武帝,是要撥亂反正,打的是正義之師的旗號這邊疆作亂之初,我們若違抗聖旨,不上陣殺敵,難免失卻民心——”他目露凶光,“這愚民如何想本可不必理會,可屆時大戰方畢,百廢待興,他們一旦有甚反抗動作,我們統治便難。”


    “自然不是不作為。”李兆廷輕輕一笑,“仇大人,兵士因誤食有毒食物中毒,導致痢疾在軍中大範圍內傳染,不是不可能。”


    “你意思是,”仇靖登時明白他所指,嗬嗬便笑,“軍士染病,無法打仗。”


    “可……哪怕我們這邊用此一著,敵兵方麵隻有十七萬餘眾,連魏邊防軍隊加起來卻統共三十萬人,對付這十七萬是綽綽有餘,連玉還是不可能派兵過來。”晁晃伸手敲敲地圖。


    “晁將軍,這個數不該這樣算,應當如此。”李兆廷再次伸手敲到圖中一個位置上,“我們二十萬兵並非隻是蟄伏。”


    他說著拿起一旁的狼毫,在邊關晁晃軍屯兵的地方,劃了一個箭頭,延拉到方才敲落的位置,“其中有十萬人可暗中取道敵營,假扮成敵軍。”


    “如此一來,敵兵就由原來的十七萬增加到二十七萬。”


    “不錯!”晁晃一拍腦門,聲音激動,“這就整整二十七萬人了。哪怕大周邊境還有三十萬軍力,但大周內政不穩,連玉為防到時首尾不能照應,國勢大亂,必定會派援軍過來,先把這場戰爭拿下。魏成輝這十五萬人是無論如何都要調過來的!”


    “好!”他正振奮大笑,卻又很快麵露難色,“可若真打起來,好些是自己人,難免會露餡。”


    “露餡?我們的人根本不會作為前鋒出戰,隻在後方支援。”李兆廷絲毫不亂,一揮狼毫,迅速在地圖上點了幾個位置,“再說,魏王也舍不得他的軍隊真打,損兵折將,士兵在邊境糾集隻是要引起大周朝廷注意罷了。”


    “到後期,若探子探到我軍出現異常,我們在京中的奪嫡之戰早已打響,連玉分身乏術,根本管不了邊防之事。我們隻要盡快將上京攻陷,則大事可成。”


    “另外,我們邊防軍中不是還有十萬‘病’兵嗎,四萬裝病給連玉的將士看就行,剩下六萬,再來一次暗度陳倉,在京中開戰前,暗地裏趕回上京。如此一來,我們京中看似隻有八萬兵馬,實則是十四萬,連玉的兵士加上宮中侍衛也不過十二萬,即使再加上晁將軍被奪走的三千六扇門捕,也不足十三萬人,何況——”


    他說到此處,緩緩定住,而眾人已是眸色大亮,隻見權非同放下手中茶盞,目光遠眺門外,“何況,本相還有援手。”


    “援手?”眾人都是又驚有喜,靄太妃尤其喜悅,“怎麽說?”


    “有這麽一個人,為恐生變,我們今日的布防全然不能告知。但關鍵時刻,這個人也許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再殺連玉一個措手不及。”


    “算著時辰,這人也該到了。”


    權非同說著,突然走到另一隻小幾旁,將幾上油燈撚亮。隨之擎燈一橫,桌上兵圖迅速著火,燒將起來,須臾,桌上隻剩一堆灰燼。


    他做罷此事,踏步而出,除去李晁,靄妃幾人不覺驚疑,隻見他走到寺外空地處站定。


    未幾,一抹白色身影陡現山腰,拾級而上,到來人終於清晰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靄太妃聲音一顫,“捷兒,你終於想通了?”


    最後一級台階上,連捷並無答話,隻盯著權非同,良久,方才冷冷道:“你說的連玉殺害父皇繼位的證據呢?”


    “七爺屆時便知,證據要到那天才能拿出來。”權非同緩緩笑答。


    連捷掌管宮中幾近五千侍衛,若也同時發難,效果可想而知。


    眾人頓時明白,權非同所說的第三個變數。正是連捷。


    在這次密議的又半個月後,朝廷相繼收到前線兩次八百裏急報,第一次是,邊疆遊牧民族混進晁軍炊事營,以有有毒作物混進飯食之中,令幾近萬名軍士染上痢疾,這次痢疾來得凶急,隨後幾近二十萬軍士被傳染,第二次是,邊疆多族集結,傾巢而出,竟糾成二十多萬軍隊對大周邊境城鎮進行搶掠燒殺。


    先帝生忌將近,又已立春,朝廷上下正準備到陵園舉行祭祖祭天大典,正忙得不可開交,連玉聞訊大怒,命兵部尚書魏成輝為征遠大將,撥京畿信水十五萬大軍開赴邊防。魏成輝當即領命,三天後,把也有軍職在身的兩個兒子無涯、無均一並點上隨行出戰。兵部侍郎司嵐風被連玉封為監軍,也一並隨行。


    連玉連日臉色難看,朝廷也隨之陷入一片肅默、緊張的氣氛之中。


    這天將吏部的公事處理完畢,李兆廷暗中到了阿蘿住處。


    兩人在院下相偎,阿蘿蹙眉低問:“聽說邊疆要打仗了,會不會出什麽禍事?”


    李兆廷微微一笑,“經過數年整頓,我大周軍力強盛,糧草又足,區區蠻夷,豈能打進來?”


    “嗯,”阿蘿點點頭,“我也知道大周兵力不俗,就是聽到打仗,還是不免有些驚懼。”


    “不過,”李兆廷突然俯身到她耳畔,“你倒是該走開數天,我在上京數百裏外的一個縣城給你置了套宅子。明天,我派人送你過去。”


    阿蘿心頭微震,“是不是權師哥要動手了?”


    “其他的我便不多說了,你在那裏等我,待此處風波平息,我親自去接你。”他溫柔地在她發頂道。


    “我隻問一句。”


    “嗯?”


    “權非同勝數如何?”


    “勝算……極大。”


    “兆廷,你肯不肯為我建功立業?”她突然問。


    “幕容置疑。此事若能成,我將給你我最好的東西。”他輕聲回答,答的實是另一個承諾,他知道,她沒聽懂,但沒聽懂也沒關係。


    阿蘿聽著,怔怔流下淚來。她心中複雜,一時是對連玉的擔憂,一時是為他和馮素珍可能遭受到的狼狽下場而備感痛快,一時又因眼前這個男人而動容。


    隻有他是誠心愛著她的,始終心係著她的喜悲安危。


    而且,這些天來,她知道,他約莫早已看透,連玉對他已非從前,否則,她出來靜養如此之久,他怎麽不把她接回宮中。


    但他沒問她,有時甚至故意表現出嫉妒不悅,來顧全她感受,她雖放不下連玉,但對他的感情也在這日夜消長中漸漸深了去。


    她心中突然升騰起一個畫麵:戰火鐵馬,城門硝煙,屍體血流成河處,孝安、慕容缻、連欣、朱雀等一臉髒汙的被兵士狠狠按住,跪到了他和權非同前麵。


    噢,還有連玉和馮素珍。


    殺了他二人?不,命人為馮素珍帶上鐐銬,從此成為這宮中最卑賤的奴隸,她好想看看連玉那時的臉色,如喪家之犬的臉色,看他還怎麽救她!


    還有孝安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真的肯為我至此,給我你最好的東西?”她微微的笑,假裝半開玩笑道:“若你那青梅竹馬沒死,我要她成為我的婢女,你也願意給嗎?”


    李兆廷不意她突然提起這個人,多日來厲兵秣馬的腦中映起一幅容貌,他渾身冷凝,冷冷笑道,“自然。”


    離開阿蘿宅院,夜色漸濃,李兆廷去了一趟權府。


    距先帝生忌還有一天,他和權非同此時需要做最後的籌備。


    隨管家進了去,隻見晁晃已到,二人在院中飲酒。


    他正要過去,卻見一道黑影飛身而過,他心中一凜,正想喊師兄小心,隨即想權府守衛森嚴,又怎會輕易讓刺客進來,何況,晁晃也在此!


    就在這時,隻見黑衣人落到不遠處一座假山上,他把手中書信朝權非同方向擲去,晁晃唇角一勾,躍起接過,把信遞給權非同。權非同接過信,放進袖中,他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也向黑衣人擲了過去。


    “你的藥。”他道。


    黑衣人旋身接過,幾個縱躍,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後。


    李兆廷知道,這應是權非同的人,這人一雙眼睛真是利,仿似在哪裏見過?他緩緩走出來,權非同笑,“兆廷來了?坐。”


    李兆廷方才坐下,就又見管家匆匆趕來,稟報道:“爺,幾位大儒要出門。”


    權非同聞言冷笑一聲,隨即道:“兆廷,你也好久沒見過老師了,一起過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好。”李兆廷頷首。


    很快,幾人來到聽雨的宅院,隻見聽雨三人被侍衛團團圍住,看到權非同,明鏡世虞臉上皆有怒色,“畜生!連師尊你竟也敢囚禁?”


    隻有聽雨臉上不慍不怒,但嘴角沁血,眉目之間,卻是一抹深厚凝色。


    權非同笑,“老師,這深更半夜的,您是要上哪去?進宮報訊嗎?”


    “你竟連自身性命也不想要了?”他緩緩說著,笑意又漸漸凝在唇邊,“因見邊疆戰事,竟私起大卦,占卜這大周江山命脈,這一卦太大,你曾對我說過,為人起卦,解困厄,損自身福蔭,這卜的是天下,你是想遭天譴?”


    “學生也記得您說過,天命幾乎是沒有能改的,即便你提前卜到吉凶,也無法更改,是以,你從不教學生術數。還是說,你隻是騙我,因為不想教我?怕我生生把這乾坤扭了!”


    他麵如寒霜,卻又似笑非笑地看過去,目中閃爍著狠辣殺氣。


    明鏡世虞見狀氣得渾身發抖,聽雨卻是朗聲一笑,毫不懼怕,“我確是因為後來發現你心術不正,而不肯再教你,怎麽,你今日還想弑師不成?”


    “兆廷,你與非同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生,你也……很好,今日是要與他一起動這個手?”聽雨笑罷,又淡淡看向李兆廷。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兆廷克不敢忘,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要成大事,必須夠狠,這也是我們從老師教授的古訓中學到的道理。”


    “老師,若你肯安坐府中,兆廷保證,決不許任何人傷害你,哪怕是師兄。”李兆廷彎腰而揖,麵目再也看不清楚,聲音卻清楚的從嘴中吐出。


    ……


    黑影手持瓷瓶,躍出權府,跨上馬背,便欲離去,他耳目極為聰銳,背後一道細微聲音響起,是有人跟著還是隻是誤聽?他心中一凜,但作為一個殺手,他沒有回頭察看,隻作不知,策馬馳進另一條與來路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已是二更天,連玉卻還沒有寢宮。


    素珍也沒有絲毫睡意,邊關在這時出事,不是什麽吉兆!連捷兄弟、嚴韃、高朝義等這些他的心腹,也幾乎以宮為家,還有慕容定,政事以外,其他時間,他們幾乎都在禦書房密議。


    他的眉眼越來越深沉,身形也越來越清削。她有時問起,他會說,我不能讓大周陷入無盡的戰火之中,為這場權力遊戲買單的不該是百姓。


    她披衣而起,出門讓守在殿外的內侍到禦膳房傳些熱湯糕點,好讓他回來就能吃。青龍和玄武負責宮中護衛工作,這些天和明炎初都形影不離的跟在他身邊,以備隨時聽命布防。白虎和朱雀輪流領在她這邊當值。


    今晚是小周。還有黝黑使。和白虎一樣,和她更熟悉一點的瘦高侍今晚似乎不當值。明炎初手下雙侍是訓練出來了,替他分擔了好些工作。


    她和二人打過招呼,便進了去。


    很快,小周親自把東西端進來,朝她笑笑,又關門出去。


    小周雖是在笑,但眉目間卻沒有絲毫笑意。她知道,不僅是無情的事,邊關的情況擾動著每個人的心。


    她微微蹙眉,戰火若燒開,這邊城的百姓可便要遭殃,正想著,一股懨悶之氣突然從胃腹湧出,她捂住嘴巴,幾步跑到玉盂處,剛一張嘴,一口酸水便吐了出來。


    她拿帕子擦擦嘴巴,走回桌前坐下,食物的油膩氣味卻讓她再度難受,又跑了回去吐。如此半晌,她吐得腸胃都空了,漱過口,又在桌上掂了塊酸棗糕吃了幾口,方才覺得舒緩一些。


    除去這酸棗糕,桌上其他食物讓她如臨大敵,她隻好避得遠遠的,走到窗前長榻坐下。


    昨天也是如此,本以為是吃壞肚子,可連續兩天,不會是哪裏出了問題罷?她自己給自己把了把脈,好吧,把脈她真不在行,倒是其他的病,她望聞問,還能看出些什麽來。


    正想出去找小周進來給她看看,轉念一想,又收住了腳步。明日便是先帝生忌大祭,連玉將率皇族和群臣到陵園祭祖祭天,有的忙,若她診出什麽事兒,小周是他的人,斷不會替她瞞,定必告訴他,這可不把急壞?


    待明天祭祀過後再診罷,再晚也不過一天。


    她緩緩想著,慢慢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來,卻發現已回到了馮家舊宅,院裏好多人,爹娘哥哥還有紅綃……她大喜,正要走過去,卻見除去哥哥,其他人都消失了。


    哥哥臉色陰鬱的看著她,她想跟他解釋所有事情,突然又見桂樹下多了道身影,白衣飄飄,正在樹下挖著什麽東西。


    她頓時想和一個人的約定,待國泰民安就回來取女兒紅。她一笑相喚,對方緩緩轉過身來,那狠戾的眼神,不是他!但那張臉卻也是熟悉無比,似是權非同,瞬間又好似變成李兆廷,變幻來去,冷冷盯著她。


    “連玉在你後麵。”


    她一驚,轉過身去,卻見一個人被無數箭簇釘在牆上。那微微睜著的眼睛,滿臉的血汙,她心頭劇痛,怎會是他?


    他身旁,一個中年男子眼中閃動著毒蛇般的光芒,另有一個女人雙目含笑,一字一字對她口型無聲:看吧,馮素珍,這就是你們的結局。


    她呆呆定住,院外高牆外,風起雲湧,天空黑成一片,一個巨大的漩渦帶著閃電將雲層撕裂開來,“砰”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她滿頭大汗,猛地坐起身來。


    茫然四顧間,卻發現自己還在宮中他的寢殿之內。但窗外,一道閃亮劃破夜空,接著是一聲驚雷。


    她心頭大震,下榻開門出去。


    殿外,瘦高侍正好過來替黝黑使的班,見她滿臉驚色,未待朱雀出聲,已頗為關切地問道:“李提刑,隻是風響雷鳴,你沒有被嚇到吧?”


    她搖了搖頭,突聽得一道聲音嚴厲卻又飽含深藏情意陡然從側方廊下響起,“怎麽跑出來了,這春寒料峭的,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嗎?”


    她側身看去,隻見他領著玄武幾人,從廊下另一側,快步向她走來。


    天際澄亮,把他的模樣映得那般清晰。


    黑眸修眉,蕭蕭如鬆下風,朗朗如日月之入懷。


    她的天子,她的老師,她的仇人,也是她的愛人。


    ——


    這是25、26、27三天的更新,為保持內容連貫,放在一起。因為到了結局篇,內容起伏很大,這幾天也考慮了很久,為了能把最後一卷寫得更好一點,大家也能不斷片的看,決定暫停連載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不敢說一定能把結局篇全數寫完,但至少大家到時看,相當一部分內容能每天連續不斷的更新,在大家看文同時,我也有時間把剩下的寫完不斷上傳。這個文預計在恢複連載的三個月裏完結,無番外。感謝陪我走到今天的朋友,鞠躬,十月一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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