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到這支義軍衝進來時,馬賊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才不過十幾人,還都是些十幾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就敢來衝兩百多號馬賊的據點,跑最前頭那個胖小子嘴裏咋呼著要替天行道,可跑進來時還被塊石頭結結實實的絆了一跤,馬賊們都當是看笑話,可等到一動手,馬賊們頓時陷入了驚恐,就是這個冒失的胖小子,把根黑色刀棍從左到右這麽一掄,立刻就有七八個人倒飛了回來,而且這胖小子還是個人越多越興奮的脾氣,掄開刀棍橫衝直撞,專往人堆裏跑,他那根刀棍也是件從所未見的凶物,被掄著一下就象被一通亂刀同時狠剁,傷口淒厲可怖,非死即亡。【文字首發】


    有幾名馬賊看出這胖小子是個顧前不顧後的莽性,想從背後偷襲他,可他不管跑到哪裏,身後總跟著一名神色陰冷的少年,這少年手橫長槍,槍術又快又狠,凡想接近那胖小子的馬賊,都躲不過長槍貫喉,連殺幾十人後,這陰冷少年的長槍如在血中浸過,槍鋒處幽幽泛紫。


    老馬賊一看不對勁,忙喊忠源快逃,可這支義軍的十幾名少年全是厲害角色,年紀不大,動起手來都象是久經戰陣的老將,十幾人四麵八方一站,堵住了馬賊們所有退路,接著就是一場毫不容情的剿殺,才一頓飯的工夫,兩百多名馬賊就被殺了大半,剩下的馬賊不敢再打,有幾個心思轉得快的突然反戈,把老馬賊砍倒在地,然後哭喊著跪倒求降,說昨日殺官之事都是被老馬賊脅迫,請義軍大人們放他們一條生路。


    忠源又驚又怒,衝上去就要和那些馬賊拚命,卻被那胖小子拎起來扔到了一邊,然後,那名陰冷少年隻說了一句除惡務盡,就挺起長槍把所有馬賊全部刺死,隻留下了忠源一人。


    忠源沒有跑,他倒提著刀,擋在重傷的老馬賊身前,默默的等著這群少年過來取他性命,傷老馬賊的是自家夥伴,說起來這群義軍還算替他報了仇,所以他不想跟這些義軍動手,他不肯逃,也不是不怕死,因為他心裏真正害怕的,還是在這亂世中無處容身的孤獨。


    大概是看他年紀還小吧,那些義軍都未向他動手,連那神色陰冷的少年也隻掃了他一眼,就抱著長槍坐到了一邊,就那胖小子很會來事,樂嗬嗬的走到忠源麵前,上下打量了一陣,便開始嘮叨起來,一會兒說你這小馬賊膽子不小,死到臨頭還敢筆直站著,一會兒又說看你年紀不大,倒講義氣,擋在同伴身前不肯逃,就衝這點,我今天放過你。


    好一通廢話,聽得忠源頭昏腦漲,不等他開口,這胖小子已經拍著他的肩膀道,“看你默不開口,肯定是有了痛改前非的心思,哥哥我就給你個幡然醒悟的機會,以後跟著我混!保管你每天都活得相當精彩!”說完,胖小子又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說,我叫李嗣源,記住我的名字,我名頭很大的,我們這支義軍也是當世最有名的仁義之師,外麵誰要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字,保管比門神還能鎮得住人。


    忠源徹底傻了眼,想半天才問了一句,我為什麽要跟著你?


    “跟我一樣,去做個專門打壞人的大英雄啊!”李嗣源笑嘻嘻的回答。


    忠源還不知道李嗣源這名字到底能在外麵震住多少人,但他這時先就被這自命的英雄給震住了,他看著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一開口就要當人哥哥的胖小子,又回頭去看倒在血泊中的老馬賊。


    奄奄一息老馬賊正屏著最後一口氣,向他慢慢點頭,示意他跟著這些人走,然後,老馬賊慢慢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忠源常常想,老馬賊本來可以做個好人,可亂世生人,就是有這身不由己的無奈。


    葬過老馬賊,忠源便跟這群義軍離去,從此以後,他就從一名小馬賊成了李嗣源口中的小弟,也是那天,在得知這小馬賊還無名姓時,李嗣源二話不說就硬給他起了忠源這個名字,剛聽到這名字,他還以為自己的新名字是取自於中原二字,心裏還頗覺震撼,琢磨人家到底是聲明遠揚的大英雄,連隨便取個名字都那麽大氣。


    正心生景仰時,李嗣源已經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寫了忠源這兩個字給他看,還很得意的說,忠源二字的意思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永遠忠心於源,李嗣源的源。


    那個神色陰冷,名叫風雨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笑容,卻是帶著絲幸災樂禍的看著忠源。


    莫名其妙被取了名字,還必須要對這胖小子忠心耿耿,忠源已隱約有了幾分上當的念頭,過了沒幾天,他已確定,自己真的上了個惡當,原來李嗣源根本就不是什麽名聲在外的大英雄,真要說起來,也許連死去的老馬賊都要比這胖小子出名,而他們這支義軍也根本就和流匪無甚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從不洗劫無辜百姓,這個道義令忠源感到更糟糕,因為就這麽支十幾人的義軍,無糧無餉無落腳地不說,還整天東奔西走,專一硬碰那些惡名在外的強匪惡賊。


    忠源問過李嗣源,我們這支義軍到底算什麽來頭?


    李嗣源很自豪的告訴他,很大的來頭!


    可就這據說來頭很大的義軍,常常也就這十幾人東奔西走。


    唯一令忠源感到安慰的是,李嗣源至少有一點沒騙他,如果說,整天亡命四方也算是精彩的話,那這之後的日子果然是天天活得很精彩,亂世之中,最多的就是兵匪強賊,而他們這支義軍為了給離亂中的百姓抱打不平,也幾乎就天天在打打逃逃中度過,遇上小股強匪,他們上去打,遇上大群兵匪,他們也上去打,打不過了還打,實在打不過了才能落荒而逃。


    每次開打,李嗣源總是衝在最前頭,要命的是,這胖小子每次在當開路先鋒時,嘴裏總會大叫著,“衝啊!忠源!衝啊!”想想自己被加強的名字,忠源也就隻能硬起頭皮跟著衝。


    他問過李嗣源,為什麽你每次打仗都要喊我跟著一起衝?


    李嗣源一臉豪氣的說,這就是並肩作戰的袍澤情!


    為此,忠源隻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經被他們認可為了同伴。


    形如勾月的陰殺刃又一次從詭異的角度抹向忠源的咽喉,夾擊他的三名戰千軍裏,出手最難防的就是同為刺客的冷火寒,每次出手,都是攻其要害,攻其必救。


    忠源一抬戰璽,擋開陰殺刃的抹喉,又反手橫掃過去,明明力竭的身軀內,忽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


    是因為猛的一遍遍大喊,使他滋生出這股後發之力?還是因為手中這柄王者戰璽,總能助他擺脫危難?


    就象那段打打殺殺的歲月,雖然每次都得跟著李嗣源的大喊充當拚命先鋒,但他很少真正落入險境,因為那把戰璽總在他危急時,橫掃過來相助。有時,也會直接扔過來,當頭砸在和他交手的那些強匪天靈蓋上。而這屢屢衝鋒在前的經曆,也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從一個隻會拿把刀亂砍一氣的小馬賊,磨礪出了刀刃般的鋒利。


    但這種路見不平要拔刀,見不著不平就四處抱打不平的生涯,實在令忠源每日都如墜噩夢,這群義軍實在太野了,馬賊們至少是為了口吃食才去打打殺殺,可他們又是為了什麽去跟人玩命?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遇上洗劫村莊的流寇要打,遇見占山為王的土匪要打,最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遇見壓榨百姓,欺淩老弱的貪官惡吏,眼看對方擁有一城軍旅,他們這支才十幾個人的仁義之師居然也要衝上去開打。


    那段日子裏,忠源不隻一次的深深懷念當小馬賊的過往。


    為此,他也問過李嗣源,為什麽我們一天到晚都要打個不休?


    李嗣源擺出老氣橫秋的語氣說,蒼生居於水火,我輩安能坐視?


    他再問,這種事情官軍不管,諸侯不管,為什麽你要多管閑事?


    李嗣源想都不想就反問,就是因為沒人管,所以我們才要管!


    忠源噎了噎,又問,那憑什麽我們老得去以寡敵眾?


    李嗣源還是反問,老打不如我們的,那算什麽鋤強扶弱?我們就是要遇強更強!


    忠源看著周圍不過十幾人的義軍,連搖頭的力氣也無。


    他跟李嗣源的每次對答都是這般,他越問越糊塗,李嗣源則是一臉孺子不可教的模樣。


    幸好有一點他還是很服氣李嗣源的,開打的時候李嗣源喜歡衝鋒在前,但在打不過人家掉頭跑的時候,這胖小子也肯定是斷後的,而且也不忘了把那句忠源,衝啊!改成忠源,逃啊!


    對此,李嗣源也總挺著胸脯自誇,先袍澤之衝鋒而衝,後袍澤之逃跑而逃,夫英雄本色也!


    風雨別有一番刻薄見解,說李嗣源每每斷後,其實是因為他一身胖肉跑不過人家才斷後,忠源聽了深以為然,不過,每次李嗣源氣喘籲籲跑在最後,還喊大家快逃的時候,風雨也會落後幾步,幫李嗣源抵擋追兵,漸漸的,忠源也習慣了陪著斷後。


    打得辛苦不說,日子過得也艱苦,有時候,他們千辛萬苦打跑了一群強匪,看到強匪們丟下的錢財輜重,忠源很習慣的蹲在一旁,等著按規矩坐地分贓,他很謙虛的認定,自己這新來的肯定隻能分到最小一份,但他也願意知足,誰知李嗣源按住包裹說,這些財物都要分給沒飯吃的老百姓!被氣糊塗的忠源隻能點著李嗣源的肚子提醒,記不記得我們也快沒飯吃了?你又記不記得,每次你餓肚子的時候,喊餓喊得比誰都淒厲?


    李嗣源拍拍肚子,還是反問,那你說那些餓肚子的老百姓怎麽辦?看到他們嚼草根吃樹皮的時候,就算給你塊肉,你又吃得下嗎?


    忠源很想破口罵上一句,關我屁事?但在一次次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的災民,千恩萬謝的從他們手中接過錢糧的時候,他開始覺得,這個說話總不著邊際的李嗣源,偶爾也能說出點他從未想過的道理。


    他還問過李嗣源,就我們這一支十幾個人義軍,憑什麽一天到晚要跟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對手拚命?


    李嗣源一臉神秘的告訴他,其實我們這支義軍身後,有一股很古老的勢力,有他們撐腰,總有一天我們會壯大為橫掃亂世的鐵軍。


    剛聽到這回答,忠源還是很振奮的,可等到回過味來才想起這回答根本不算是回答,他隻得轉過話問,我們這種東奔西跑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到頭?


    忠源相信,如果老馬賊知道他這大半年過的都是這種日子,一定死不瞑目。


    李嗣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讓他噎氣,很快的,太平盛世時,我們就可以歸隱田園了。


    這個回答讓忠源直接起了歸隱田園的心思,他開始想,要不要偷偷逃離這支所謂的義軍,可大概是因為這種堪比顛沛流離的日子實在太累太苦,又或者是不忍心扔下讓這些已有了交情的同伴們,所以每次能歇腳的時候,他都是一倒頭就睡,醒過來後也繼續跟著同伴們一起混。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支流矢射中要害,同伴們手忙腳亂的幫他止血包,他在快昏迷時看著這些一臉關切緊張的同伴,又聽到李嗣源在他耳邊一遍遍威脅,說如果他敢拋下他們咽氣,就一定把他埋在糞坑附近,這時,他心裏突滋生出一種奇怪的羈絆來,就是這些莫名其妙湊在一起的夥伴,原來,是他一生的袍澤,於是,他就在昏沉沉中大聲笑了起來。


    醒過來後,他很認真的問了李嗣源一個,一直想知道的回答,為什麽在那一天,你不殺我,卻讓我成為你的同伴。


    李嗣源的回答很簡單,因為你年紀小,也因為我看出來,你很怕孤單。


    他明白了,李嗣源那天之所以張揚無比的說要收他做同伴,其實是想在這亂世中保全他的性命,就象是這支義軍,總在保護著那些,無力在狼煙中自保的蒼生。


    那一天以後,他再沒想過要離開這支義軍,也開始覺得,這樣的人生,果然精彩,因為每一天,他們都在和世道不公對抗,每一天,他們都想撲滅亂世烽火,即使,他們隻是岌岌山河中,一群岌岌無名的少年,可就是這樣的歲月,讓他有了從所未有的滿足。


    更開始明白,為什麽這支義軍能一直支撐下來,因為,支撐他們的是被救於劫難的百姓們臉上的笑臉,那樣的笑臉,輕易就讓他忘了傷痛,也因為,他們敢在邊關前,向那些不可一世的異族鐵騎大打出手,那種快意,又豈是隻知欺淩自家百姓,卻奴顏向外的官軍能懂?


    三名戰千軍的攻勢突然變得更急,赤風長刀,巫廛鷹爪,冷火寒陰殺刃,三般奇門兵器暴雨般向他連攻,以三敵一,尤不能把他製於死地,這三名戰千軍必覺顏麵大失。


    忠源冷笑,這三人顯然不知,與他們相抗衡的,乃是由一代君皇蕩平亂世的戰璽。


    玉璽掌國,戰璽縱橫。


    天下奇門肅殺兵器,無出戰璽之右。


    因為,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成名兵器。


    戰璽攪動,黑影騰起,隻聽得叮叮叮一陣激烈碰撞,火星濺起處,三名戰千軍的兵器被戰璽一招封住,忠源霍然回頭,冷冷盯著三名戰千軍,雙方目光相觸,冷火寒心中一驚,他看到,忠源因力竭而灰暗的眼眸中忽有如死灰複燃的火光,熊熊而燒。


    冷火寒忍不住也向前方看去,他想知道,這名同為刺客的對手在回頭時到底看到了什麽,竟會於瀕臨絕境時,麵容間露出如此熾熱的狂喜。


    一眼看去,冷火寒隻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少年,穿著一身與橫衝都一式樣的戰甲,正立於白骨槍旗下,一遍遍的大喊:“忠源,衝啊!”少年甲胄肩背處,一襲披風亦如大旗般迎風飄動,如在長風中展開,早沒入陳舊的過往歲月。


    “中原?衝啊?”冷火寒正自驚疑,手中陰殺刃突往下一沉,隻見硬架住三般兵器的那根形式奇偉的刀棍突然由直變橫,七刀疊連的刃鋒如探獠牙,把三般兵器鎖入一排排刃鋒間,赤風和巫廛兩人急用力掙動,但忠源雙手按緊戰璽,把一股莫可名狀的大力重重壓向三名強敵。與此同時,如在回應著少年的呐喊,忠源口中亦放聲狂嚎:“橫衝都――”


    “小心!”這一回,卻是冷火寒急叫出聲,他搶先撒手鬆開陰殺刃,左手抓住赤風,右手一扯巫廛,急往後躍去。


    黑沉沉的戰璽一絞一蕩,鎖在刃鋒中的三般兵器被一下子斜拋出去。一招逼退三名強敵,忠源立即轉身,利箭般向前方帥纛急射而去,奔動之間,他又一次側首,向白骨槍旗下的少年投去深深一眼;


    “忠源,衝啊!”這陣熟悉的喊聲,在多年後再次相聞,竟是如此動人心魄的激昂。


    【92ks就愛看書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添花過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添花過客並收藏戰國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