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煙霧漸漸散去,一個羸弱的男孩像是騰雲駕霧般踩著輕飄飄的步伐走出了陰影。大而空洞的紅瞳直愣愣地望向成田五月的那一瞬,來者抿緊了自己慘白的嘴唇,鼓起臉頰,那委屈的表情活像是被什麽人給欺負了。


    “唔,是哪個壞蛋這麽狠心?居然傷了小主人漂亮的臉蛋,好過分呢……”


    小主人?虧他能裝得這麽像,深知眼前這家夥真麵目的少女心下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


    “是我自己不小心劃傷的。”絲毫不敢懈怠地盯著他,五月克製住縈繞於胸腔內的緊張感,故作沉著的說:“所以鷹司,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咦……怎麽又是五月大人自己不小心……”


    歪著稚嫩的小臉,男孩喃喃地說罷,嘴巴突然癟了起來,隨即他使勁搖了搖頭,任性的大聲嚷嚷:“鷹司可不是笨蛋,既然都被五月大人的血召喚出來了,拿不到祭品我是絕對不會回冥界的!”


    冥界?


    鳳眸一挑,站在少女身側的雲雀恭彌沉了沉眸色,將宛如手術刀般犀利而凜冽的目光投向那位不速之客。


    乍看之下隻是一個年齡尚不超過十歲的男孩,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有很多詭異之處。


    他身上穿著極具曆史感的古典服飾,頭上長著一對怪異的角,如同無機物一樣白皙得泛青的膚色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該有的。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則是包裹在男孩周身那種宛如渾然天成的陰邪鬼魅之氣。


    察覺到定格在自己身上如冰刃般的清冷視線,男孩正在與五月尖銳視線對峙的紅瞳一轉,打量了黑發青年片刻,他慘白如鬼火般的臉龐上忽現一抹異常興奮的神采。


    “就是這個大哥哥嗎,這次的祭品?好棒,長得真是討人喜歡呢。”根本不把少女銳利如刀劍的眼神當回事,男孩軟糯的語調極為詭異的轉了個彎。


    “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血也好,靈魂也好,一定都非常美味~唔,鷹司越來越喜歡五月大人了,竟然想到供奉我這麽好的食物~”


    少女不安跳動著的心髒仿佛刺進一支燃燒的箭矢,麻痹的身體也為之一震。


    拚盡全力壓下胸口混雜著的焦躁、憤怒和驚恐三種迥異的情緒,成田五月的眼眸中投射出冰冷尖銳的目光,她以凜然的聲音向他嗬斥道:“孽障,不想死就立刻給我滾回冥界!!”


    言罷,她向前一步將雲雀恭彌擋在身後。


    垂下眸光,看著突然以保護的姿態立於自己身前的少女,雲雀恭彌微微眯了眯精致的鳳眸,心中卻是難得的一動。不過,很快意識到另一件事的他立刻覺得不爽起來――


    草食動物,居然敢站在自己前麵,他這是被小看了?


    瞳孔深處流轉過一絲暗意,就在雲雀恭彌冷著臉打算出手把五月拽到他身後時,那個詭異的家夥卻猛然爆發出一連串近乎癲狂的笑聲。


    “嗬嗬嗬,嗬嗬,嘻嘻嘻嘻……”無血色的唇緩緩咧開一條可怖的縫隙,男孩的臉上看不見絲毫膽怯和動搖,隻有近乎邪惡的喜悅鮮明地躍然其上。


    “死?嘻嘻嘻,我本來就是厲鬼啊~五月大人越來越可愛了,身邊那個人類眼看就要被殺了還有閑情逸致跟鷹司開這種玩笑……嘻嘻,嘻嘻嘻……”


    那輕快執拗的笑聲很是病態,五月的脊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故作出鎮定神情的臉上漸漸蒙上陰影。


    就在下一秒,原本浮著笑意的血紅眸子迸發出危險的光輝,就像壞掉的發聲器頃刻之間被切斷電源,前一秒還充斥於室內的悚然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能將空氣凍結的冰冷語調。


    “這樣狂妄的態度若是尊大人我也就不計較了,可就憑你這個曆代岩倉家族中最無能的後輩,也配對我指手畫腳?如果不是契約的關係我早就把你啃噬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居高臨下地睨著五月因這句話猛然一震的背影,雲雀恭彌鳳眸微斂。


    “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就算是不想獻祭給我可又有哪一次是如你所願?作為究極惡鬼道出身的我隻肯聽命於有能力降服我的主人,而你那少得可憐的資質就連最為低等的式神也駕馭不了吧?”猶如摘掉麵具,斂去了純真無害的表情,那張娃娃臉上寫滿了與其年齡完全不相符的駭人神色。


    受到滿含鄙夷嘲諷之意的話語衝擊,哀痛在成田五月胸口灼燒,氣氛一時間變得既詭異又凝重。


    短暫的沉默後,正視著那雙紅瞳,成田五月淡淡的開口,“不需要你這畜生來說明,我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跟整個岩倉的意誌比起來自己的意誌從來都是微不足道的,這種事情起初令她感到痛苦不堪,但漸漸的也就習慣了。唯一讓五月無法接受的是,每次當她被岩倉族人以外的人傷到後,即便對方是無心之失,也一定會被自動召喚出來的式神置於死地。


    這便是那家夥口中所說的“獻祭”。


    明明這種以成田五月之血為媒介的契約是外公強行安置在她身上的,嘴上說是為了保護能力弱小的她不受外界傷害,實則是利用了她的良知:借著在五月麵前殺死無辜的人來激發她的靈力,從而逼迫她掌握降服高等式神的方法。


    將人命看得比浮塵還輕,為了一己私欲不惜讓雙手染滿鮮血……這就是岩倉尊一貫的做法。而就算被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還是無法逃脫外公的股掌之間。


    對上那雙血眸,成田五月漆黑的瞳孔突然冒出怒火,剛才還很沉靜的少女憤然大叫道:“沒錯,我的確沒有你嘴裏所說的資質,可這恰恰是我值得驕傲的地方,因為我根本就不想駕馭你們這樣的惡鬼來為我做事!睜大你混沌的雙眼給我好好看清楚,我對滿手血腥的岩倉一族那所謂的靈力有的隻是無盡的厭惡罷了!”


    “哦?這究竟是五月大人的真心話還是無聊的逞能,相信很快就會有結論了。”


    歪了歪腦袋,那張娃娃臉再一次露出故作天真的惡心表情,“既然五月大人根本就對駕馭我這樣的式神沒什麽興趣,那我把他怎麽樣也沒什麽關係咯?”


    心懷不軌的眯起赤紅色的瞳孔,鷹司的聲音也變得低沉,“您那雙澄澈美麗的大眼睛才是要給我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這個人類是怎麽死――”


    驚天動地的轟響聲硬生生壓住了他的後半句話,自少女身後直衝聲源處猛轟過去的是耀眼到炫目的暗紫色火炎。


    男孩的身影即刻被火炎所吞噬,表情僵硬的五月微微轉頭,視野中便出現了雲雀恭彌冰冷如極地的側臉。


    青年的修長手指上,那枚戒指因承受不住剛才那發純度極高的雲之火炎而瞬間碎裂。漠然冰冷的英俊臉龐沒有絲毫動搖,凝聚著怒意的鳳眸注視著某個方向,靠著直覺感知到那股健在的邪氣,雲雀恭彌又將兩個指環戴在了手上。


    “看清楚?”清冷聲線中逼人的寒氣溢散進空氣裏,青年整個人散發出令人窒息的低沉氣壓,“膽子不小啊,看來你做好被我咬殺的準備了。”


    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是時候動手解決掉那家夥了。


    就在剛才,修長冷眸隱約窺見少女微微低頭咬著嘴唇的模樣,雲雀恭彌心底湧起一股異常不爽的情緒。即便他時常會被成田五月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性格氣得想要殺人,但偏偏又見不得她被別人斥責。


    能讓那隻草食動物示弱的人隻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其餘礙眼的……管他是什麽東西,統統咬殺就好。


    鳳眸微眯,雲雀恭彌修長手指上的戒指再度燃起明亮的紫色火炎。將浮萍拐緊握在手裏,氣息凜冽的青年抬腳向前走去――


    一股不算太大卻異常突兀的後撤力道攀上雲雀恭彌的手臂,他的袖口被扯住了。


    冷眸緩緩下移,目光落進一雙漆黑的深瞳中。


    “……別過去。”五月以極為認真的表情盯著他,加重語氣重複道:“別過去。雲雀先生,別過去。”


    這感覺略微有些……微妙?


    雖說眼前這隻草食動物貌似關心的舉動讓他心裏浮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淡淡喜悅,可同時,自尊心極高的雲雀恭彌又不能容忍自己的實力被人輕視。


    成田五月,剛才她還擋在自己前麵了?哼,真是不自量力的草食動物。


    手臂動了一下,試圖掙開五月的雲雀恭彌明顯察覺到她加重了幾分的力道。就好像猜到雲雀恭彌會甩開自己似的,少女正執拗地扯緊了他的西服袖口。


    皺起眉,雲雀恭彌更加不爽了。


    “你覺得我打不過他?”磁性的聲線染著一層涼意,悠悠地。


    少女低伏下眼簾,“不是這樣的,不會輸,雲雀恭彌在我心中是這世間最強的存在。”


    “……”墨藍色眼中眸光一滯,聽到五月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一種奇怪的難以言語的感覺自雲雀恭彌心底蔓延,一片清明。


    “但是……”


    鷹司作為侍奉著岩倉家曆代當家的專屬式神,孩子般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僅是他的第一形態。存在於人世間近幾百年之久,原本為惡鬼的他是岩倉一族所役使的式神中最為凶殘的一個,早在平安時代,號稱岩倉一族最強的那位初代當家也是花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將他降服,還是以失去一隻眼睛為代價……


    即使雲雀恭彌再強大,他終究隻是個沒有靈力的人類。


    就算討厭他,五月潛意識裏不想讓他去送死,甚至是流血受傷的犧牲也不想……


    “但是,絕對不要你的幫忙,我要自己去解決。”胸口壓上沉重,成田五月終究沒把心中真實所想宣之於口。


    “如果驕傲的成田五月被她在全世界最討厭的人給幫助了,”抬起眼睛,看著雲雀恭彌,少女一字一頓的開口,“她寧願去死。”


    鳳眸緩緩收緊,那極盡漠然而堅定的語氣和表情讓雲雀恭彌剛剛變暖的心情頓時冷了下去,連同表情也是一樣。


    就在這時――


    “嘻嘻嘻,嘻嘻嘻嘻……自己解決?五月大人說了不得了的話呢,弱質纖纖的您靠什麽來解決我?”


    聽到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線,黑發少女神情一僵。


    “眼下您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隻有演技吧?演得真像呢,真是精彩~”


    懸浮於空中的男孩嗤嗤的笑著,毫發無損的他俯視下方,隨即將饒有興趣的目光投向雲雀恭彌。


    “大哥哥,你看得出五月大人真正的用意嗎?嘻嘻嘻,真興奮呢,這次似乎有足夠的籌碼激發出五月大人的潛能。你很特別哦,對口是心非的某人來說……”微妙的停頓了一下,男孩的手中多出一把泛著幽藍色熒光的太刀。


    “五月大人你覺得刺他哪裏才會流出最多的血呢?嗬嗬嗬,肩膀?胸口?還是直接從脖子切下去?”


    “……如果你一定要問我,肩膀好了,傷到那裏他會拿不起武器。”看著地板,少女淡淡的回應。


    “五月大人居然真的回答了啊?會不會太殘忍?”


    “想砍就盡管砍吧,反正你不聽我的不是麽?”


    “咦?”男孩詫異的挑眉,緊接著,閃著寒光的刀果真衝著雲雀恭彌砍了下來――


    握緊了浮萍拐,黑發青年眸光一閃,那是如修羅般嗜血的肅殺眼神。


    時間靜止了。


    噴出的一縷鮮血濺上了男孩的臉,下一秒,他正欲躍然臉上的邪惡笑容因體內撕裂般的一陣劇痛而凝固了。


    “你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太天真了。”


    站在雲雀恭彌前方,成田五月以凜然的目光看著懸浮於空中的式神,臉上的表情肅穆而冷靜。


    主動迎上那一刀的她以右手按著正在流血的左手臂,清亮的嗓音仿佛劃破黑暗的光芒――


    “別忘了,就算你心裏不認可,我依舊是你的主人。”


    倘若式神親手傷害了主人,哪怕是誤傷,也會遭到先前所立契約的懲罰。


    “接下來是哪裏?胸口?脖子?還是直接命中心髒呢?如果鷹司你那麽想灰飛煙滅的話……”


    緊盯著男孩驚愕不已的表情,成田五月的嘴角緩緩揚起弧度,“我隨時奉陪。”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同歸於盡。


    然而,就在五月為急中生智找到的解決之道鬆了口氣時,一股凜冽的寒氣卻從腳踝爬上了她的後背。


    這股冰冷的低氣壓來自雲雀恭彌。


    不等任何人有所反應,一抹紫炎直逼天際。將拐子以毫不留情的淩厲身手揮向浮於空中的那道身影,雲雀恭彌耳邊回響起少女方才的話――


    如果驕傲的成田五月被她在全世界最討厭的人給幫助了,她寧願去死。


    不依靠他卻選擇了那樣愚蠢的辦法嗎?


    鳳眸中閃動著冷青色浮光,周身散發出駭人黑色氣場的青年火冒三丈地猛然加快了攻擊的節奏。


    就讓她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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