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先生?”


    嘴巴輕顫著喚出了青年的名字,發現眼前的一切並不是幻覺時,成田五月凍結的表情渲染上失而複得的驚喜神色。


    下一刻,她的眼眶卻再一次不爭氣的淌出淚水。


    顫動著細瘦的肩膀,五月嗚咽地說:“我……我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冷泉先生……”


    她一邊哭泣,一邊不停的抬手妄圖抹掉臉頰上的淚水,“冷泉先生是笨蛋嗎?居然……居然流了那麽多血……為什麽獨自去做那麽危險的事情?為什麽想丟下我?冷泉先生太差勁了……”


    看著哭得幾乎喘不過氣的黑發少女,銀發青年微微一愣。


    雖說冷泉拓預料到剛才的事情可能會嚇著她,但他沒料到五月竟然會露出這樣脆弱無助和平日裏判若兩人的表情。


    明明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了,哭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自己的確對應付女人很有一套,可那完全不包括正在哭泣中的女孩啊。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這孩子盡快恢複平日裏的樣子呢,還真是傷腦筋。


    垂下目光,冷泉拓一片清明的琥珀色眸子透出幾分憐惜之意。看著少女微微顫動的後腦勺,他正要將手覆上時,餘光卻無意間瞥見一道銳利如刀鋒的視線。


    嘖,差點忘了這裏還站著一個心髒嚴重受損的倒黴男人呢。讓他看著自己和這孩子這麽親密……似乎有些不人道?


    若無其事的撤回了手,冷泉拓暗自歎了口氣,同時心裏也有了主意。


    姑且就犧牲自己,治愈一下彭格列雲守大人那顆破碎的心吧,就算達不到治愈的效果至少也不能再刺激他了。剛才五月那一嗓子恐怕吼得他心都涼了,明明雲雀恭彌的本意是不想那孩子受傷,隻可惜對他誤會頗深的五月完全沒發覺……


    其實冷泉拓偶爾也會好奇,不小心喜歡上五月的雲雀恭彌會不會時常在心裏不由自主的喊一句“臥槽”。


    斂去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銀發青年款款走近少女,笑眯眯道:“害五月這麽傷心真是對不起,事實上解決那個式神隻用了我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正在抽噎的少女肩膀猛地一顫,抬起頭看向冷泉拓,她臉上寫滿了不加掩飾的震驚之色。


    “對付鷹司那種級別的,不到一分鍾就……”


    如果五月扭頭看一下房間中其他幾個人此刻的表情,她立刻就會發覺眼前的青年其實是在吹牛。不過,由於沢田綱吉他們一時間還沒能理解青年此番話的用意,於是也沒有誰站出來挑明。


    隻要掃視一下幾乎遍布整個房間的血跡,就能猜到先前的戰局有多慘烈了。不隻是雲雀恭彌,聽聞響動察覺到異常即刻趕來的沢田綱吉和獄寺隼人也加入了戰鬥。雖說最後關鍵性的一擊確實是靠冷泉拓那疑似自殺的驚人舉動,整個過程也完全不能夠總結得像他嘴裏講出的那般輕鬆。


    誠然,做出不實發言的冷泉拓自然有他的想法。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從容微笑,搖曳著燭火般光芒的眼睛看向五月,他繼續說:“是啊,很輕鬆的事情呢,但是也有些麻煩。”


    微微皺眉,青年的神情染上一絲苦惱,“因為那東西的血濺到我衣服上了,渾身血腥味真的太難受了,五月你應該知道這麽愛幹淨的我是有潔癖的?所以,解決掉那家夥後,忘記跟五月說明一聲我就先去洗澡換衣服了。”


    隨著冷泉拓悅耳起伏的聲調,成田五月臉上的表情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除了神情冷如冰山鐵著一張臉的雲雀恭彌,聽清了青年話語的沢田綱吉和獄寺隼人均是一愣,隨即不太自然的抽了抽嘴角,兩人腦海中同步響起這樣一句話——


    冷泉先生在作死。


    他該不會是在剛才那一戰中消耗了太多的腦細胞?


    說自己很輕鬆就消滅了敵人這種炫耀的話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要說專門去洗澡換衣服的事?這讓剛剛為了他擔心不已、難過得不得了、哭得心碎欲裂的人作何感想?而當這個人剛好就是以驕傲堅強的姿態示人,平日裏或許就從不在人前哭泣甚至從不哭泣的成田五月時……


    總覺得……冷泉先生要悲劇了……


    果不其然,幾秒鍾後,方才還哭泣著的少女已然止住了哭聲,那雙原本還蒙著水汽的大眼睛在一瞬間變得犀利有神起來。


    目光不偏不倚的投射在笑容滿麵的青年臉上,成田五月低沉的聲線似乎正在壓抑著什麽。


    “冷泉先生,你剛才說的話我好像沒聽清,可以重複一遍嗎?”


    “五月沒聽清嗎?是不是自己哭聲太大把耳膜震壞了?”


    仿佛壓根沒注意到五月更加陰沉的臉色,笑眯眯地開著玩笑的冷泉拓聳了聳肩,“水溫太舒服了所以我多洗了一會兒,而且到底該穿哪件衣服也讓我苦惱了好久,所以忘記了五月還困在這個滿是血的屋子裏,抱歉啦。”


    擺了擺手,青年風輕雲淡的口氣就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而嘴上說著抱歉的他臉上沒有半分“對不起”的神色。


    房間中一陣詭異的沉默。


    害她那麽擔心,不僅在這麽多人麵前哭得那麽難看,還像個瘋子一樣吼了雲雀恭彌那個討厭鬼……都是因為冷泉先生兀自忙著洗澡挑衣服?!!


    原本癱在地上的黑發少女猛然站起身來,仿佛發出“轟”的一聲,她的身上就像有熊熊怒火以衝破天際的聲勢冒出。


    “冷泉拓!”


    響徹屋內的大喊還有那非同小可的怒火讓獄寺隼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站在他前方的沢田綱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而雲雀恭彌則是淡淡的向這邊瞟了一眼,一直冷著的冰山臉似乎是微微一動。


    下一個瞬間,成田五月就抬起腿,往冷泉先生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腳。


    條件反射的捂住了肚子,結結實實挨了五月一腳的銀發青年露出頗為吃痛的表情,雙膝著地。


    “就算你以後溺死在浴缸裏我也不會撈你的!”


    緊緊蹙著眉,成田五月丟下這句話,神情不悅地揮手撥開落到臉上的頭發便轉身走掉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刻,剛才還抱著腹部表情痛苦的銀發青年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一邊優雅的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皺一邊用那雙帶笑的眼睛掃視著屋內其他人。


    “這次就不收你們學費了,看到了吧,這也算是將哭泣中的女人哄好的一種方法。嘛,五月看起來比剛才精神多了,不是麽?”


    視線一轉,冷泉拓的目光定格在黑發青年身上,頓了頓,他風輕雲淡的開口:“雲雀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


    雖然心裏頗為窩火,可自從踹了冷泉先生一腳後,充溢在成田五月胸口裏的傷感情緒竟然奇跡般的煙消雲散了。


    在偌大的彭格列基地內漫無目的的走動著,冷靜下來後,她不禁覺得心裏有點煩躁。


    除了越來越高深莫測的冷泉先生的真實身份之外,五月極其不願意承認的是,她腦海裏竟然會時不時晃過雲雀恭彌的那張臉,尤其是當她喊出那句“不如讓他去死”時對方突然僵硬的表情。


    那時五月真的以為冷泉先生不在了,所以她是真的慌了,完全失去了理智便將火氣撒到那個人身上。盡管此時此刻她還是肯定自己絕對是討厭雲雀恭彌的,並且一而再再而三的說服自己,所有麻煩都是雲雀恭彌的錯,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怎樣雲雲……但是,她總覺得她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百思不得其解時,成田五月在心裏問自己,她真的希望雲雀恭彌去死麽?如果不希望,又是為什麽?


    式神鷹司並不是第一次出現,每一次“被”召喚出來他都會殺人,盡管五月每一次都會試圖阻止他,卻從未成功過,為什麽這一次不同?即便沒有冷泉先生出現,五月也堅信雲雀恭彌不會死,因為就在這一次,成田五月想到了借由契約的弱點來限製式神行動這種方法。


    這是巧合嗎?以前當其他同樣是無辜的人遭受到同等威脅時,成田五月真的慌亂到想不到這種辦法來解決問題嗎?


    並不是這樣的啊!就算成田五月有一顆正義又好打不平的心,其實她也隻是少女。即便生性好強,她也怕痛,也會害怕,也會膽怯,也有自私的時候……一方麵想救那些被式神殺死的人,一方麵又會暗自思量到底值不值得犧牲自己換取他們的性命。


    用契約來限製式神,甚至不惜與其同歸於盡,就在剛才成田五月真的在心裏做了這種決斷。也就是說她覺得值得,她心中那可恥的、同時是每個人都會有的自私,第一次被另一種更為強悍的力量所擊倒了。


    這種力量究竟是源自哪裏?因為鷹司這次要帶走的人是雲雀恭彌?


    太荒唐了!


    被心中得出的答案所震撼,正在前行的少女頓住了腳步,小巧的臉龐上浮現出頗為抗拒的神色。然而,就當五月正想以堅決的態度擊碎心中所想時,她突然回憶起某一刻自己胸口湧上的那份難以言喻的心情——


    就在五月以為她支開了所有人,抬起臉,卻對上雲雀恭彌那雙宛若能看透一切的灰藍色鳳眸時,那種心情。


    沒有對向自己說出關懷話語的任何人尋求幫助,獄寺先生也好,彭格列十代目也好,雲雀恭彌也好。


    那個時候,壓下心中那份膽怯和迷茫的五月其實很害怕。


    即便她選擇了一個人麵對即將到來的式神,但她本能的不想一個人待在那裏。


    因為爸爸是普通人,所以五月沒有足夠多可以用來對付式神的靈力,從小到大她都是岩倉家族最弱小的那個。而自從五月第一次看到鷹司殺人的時候,每次他的出現都是一場噩夢。


    從來都是一個人,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了。


    那個被她位列於全世界最討厭排行榜第一位的人,根本不聽她的話。不被支開不說,還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問了她一句,“成田五月,你在不安什麽?”


    少女的心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動搖的。


    然後,她心中對鷹司式神的恐懼,悉數轉化成了眼前這個討厭的家夥會死掉的恐懼。


    不是沒有懷疑過,雲雀恭彌究竟是真的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或者僅僅是帶著看好戲的心態前來取笑她,但是最終,成田五月選擇相信前者。因為有那麽一瞬間,少女腦海中回響起那個總是能給人溫暖感覺的棕發青年口中的話——


    “更何況,你還是雲雀學長想要保護的人。”


    那個時候沒有仔細聽他說明,然而一轉身五月就後悔了。隻是她不承認自己後悔罷了,如果時間能倒流的話,她寧可回到更早以前,回到拿走雲雀恭彌指環之前的日子裏,繼續在心裏最深的那個角落做著她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少女夢,而不是在這裏為一個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討厭而糾結……


    一道異常溫和卻不失穩重的嗓音打斷了五月的思緒,時間仿佛真的倒流了。


    “之前五月小姐沒能聽我說完的話,現在可以給我機會說完嗎?就看在……我那被毀得麵目全非的辦公室的麵子上。”


    閃過詫異的漆黑眼眸抬起,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身穿黑色西裝的棕發青年正向成田五月露出溫暖而包容的微笑。


    是彭格列的十代目。


    “您好像很喜歡跟人搭訕,”揚起眉,少女微微眯眸,揶揄道:“而且黑手黨的首領這麽閑真的沒問題嗎?”


    想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又有種莫名排斥的感覺,這種心理五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並不介意成田五月稍微有些失禮的語氣,他保持笑容從容道:“我倒是希望能像五月小姐所說,隻可惜眼下除了要修繕基地還有更麻煩的事情讓我頭疼。”


    見五月沒接話,青年繼續說:“就像是去尋找珍貴的彭格列雲之指環這件事,好不容易找到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雲雀學長卻為了保護那個人不希望她牽涉其中。”


    她?


    聽聞青年明顯意有所指的話,五月挑眉,“跟我這個外人透漏這種機密可以麽?十代目會不會太不謹慎了?”


    沢田綱吉清秀的臉上浮現沉穩的笑容,“並不會,因為五月小姐本人恰巧就是這條至關重要的線索,而雲雀學長要保護的人也正是你。”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十代目先生。”


    隱藏起眸光中的一絲恍惚,五月麵帶笑容的回答著青年。她臉上高傲的神情就跟先前兩人對話時沒什麽差別,但沢田綱吉的超直感卻告訴他,這次眼前的少女會聽他把話講完。


    青年始終帶著暖意的棕褐色眸子看向五月那雙閃爍著尊貴光明的黑眸,“並不難理解,我就直說好了,拿走雲雀學長彭格列指環的人是五月小姐吧,或許五月小姐沒有惡意,但麻煩的是它在五月小姐手上丟失了。”


    少女的眉眼微聚,臉上流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正當她打算開口反駁時,卻聽到青年繼續說:“但是這件事情除了我、雲雀學長之外隻有個別幾個人知道。刻意把這件事隱瞞起來的雲雀學長為了不給五月小姐添麻煩,自己正毫無頭緒的找著那枚戒指,其困難程度完全可以稱得上大海撈針。”


    “……我想十代目搞錯了一件事,”語調冷了幾分,五月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沢田綱吉,“我拿走的戒指本來就是假的,看來雲雀先生沒有告訴您這件事。”


    並沒有因為五月的話而顯露任何驚訝的神色,青年微笑著自信道:“雲雀學長不會撒謊,而作為彭格列第十代首領的我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成田五月沒說話。


    “我想也就是五月小姐才能讓雲雀學長如此包容,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沢田綱吉意味深長的一頓,“那人恐怕已經死了不下一百次了。”


    “……”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看著青年一貫溫和卻顯現出驚人說服力的表情,五月的內心竟然有一絲動搖。


    將這份動搖由可能轉變為現實的,是自五月身後響起的冷泉拓那熟悉的嗓音。


    “雖然我不能認可作為黑手黨首領的男人永遠不會說謊,但是五月,沢田先生的這句話確實是真的。”


    怎麽可能,唯一有能力從她手裏把那東西調換的人已經不在這世間了啊……


    成田五月的表情顯現出極為強烈的震撼。


    “雲之指環是從五月手裏丟的,這是事實;還有,雲雀先生一直都在保護五月,也是事實。”就好像是為了配合她這樣的表情一般,冷泉拓歎了口氣,隨即麵露笑容說出了更令少女難以置信的話。


    “至於這麽做的原因,說出來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情商隻有五歲的雲雀先生似乎是很悲劇的喜歡上我們五月了。”


    氣氛冷了幾秒後,黑發少女抱臂挑眉。


    “我分明記得剛才踹得是冷泉先生的肚子而不是腦袋,可是你智商猶存的模樣哪兒去了?”


    銀發青年苦笑道:“五月,我沒必要撒這種謊吧?”


    聞言,緩緩揚起嘴角,成田五月輕輕的笑了。


    “喜歡我?所以呢,要我給他簽個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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