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深沉夜幕之下,堂皇豪華主建築的輪廓清晰浮現。


    緊連大廳的高台下方,那長長的白色大理石階梯走廊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條閃閃發光的運河。運河之上,提起裙擺、疾步走下階梯的黑發少女明明看起來如此纖弱,可是,挺直腰背的她依舊高揚著頭,那走路的姿態仿佛坐鎮一方。


    狼狽的“叛逃”竟因少女凜然而強悍的氣場染上了“回歸”的意味。然而,恐怕沒有誰知道,就在對雲雀恭彌說完那句話後,成田五月是動用了多麽精湛的演技才能讓自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沒有絲毫動搖。


    為什麽……


    雲雀先生肯定跟宴會上的其他人一樣,看到自己無理取鬧地向真宮寺姬音潑酒了吧。他也一定聽到自己毫不留情向她吼出的醜陋話語了吧!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護著自己啊!!


    耳根發燙、喉嚨刺痛、呼吸也變得難過起來,冷風吹得皮膚隱隱刺痛,心口更是像淤塞著水泥一樣沉重。事實上,就在那個人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時,原本對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抓到把柄、進而招致非議這件事沒有絲毫後悔的成田五月,居然一瞬間覺得自己蠢到了極點。


    如果隻是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明明是跟雲雀先生一起來的,這樣做不是連他的聲譽也毀了!


    太愚蠢了!為什麽不動動腦子!太蠢了!太蠢了!!!


    握緊拳頭,全身上下甚至是指尖都在發抖,沉重的後悔幾乎令五月的頭腦轟轟作響。毫無預兆的,混亂腦海中閃過那雙居高臨下注視著自己的灰藍色的修長鳳眸時,有那麽一秒,她的眼淚險些就掉了下來。


    胸口翻騰著無法平息的波浪,像是要將身後那燈火璀璨的喧囂義無反顧的拋棄那般,成田五月腳下方才還沉穩的步子越來越急亂。隨著那棟建築漸漸遠離、變得越來越小,確定不會再有人看得到自己的背影後,少女先前偽裝出的平靜表情就麵具一般剝落,取而代之的則是罕見的脆弱神色。


    低伏著眼簾凝視著腳下,就在五月決定立刻從哈裏斯家族的庭院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大哭一場時,剛向前邁了幾步就和迎麵走過來的一個身影撞在了一起。更不湊巧的是,那個人手上似乎還端著什麽冰涼液體,竟因這猝不及防的相撞輕輕一晃灑上了五月的衣服前襟。


    這好像是……酒……


    該說報應來得真快麽?剛剛才潑了別人酒的她立馬就中招了。


    唇邊不免浮現苦笑,此刻沒有心思計較的五月本想道個歉就走,可剛做出一個“對——”的嘴型,那句沒說出口的抱歉就被自頭頂上方傳來的一聲略帶抱怨且隱隱壓抑著不耐煩的年輕男性嗓音打斷了。


    “搞什麽!怎麽這裏還會有人?不好好在宴會大廳待著跑出來做什麽!”


    這個聽起來有點炸毛的熟悉聲音,好像是……


    剛剛皺起眉的少女眼底不由得滑過一抹淡淡的訝異,夜空原本遮蔽著月亮的那片雲恰好移開,銀白月光照亮了麵前青年的身影——


    一手插兜一手端著酒杯的俊朗青年穿著酒紅色的襯衣和黑色西裝,有著一頭銀灰色中發的他正用那雙碧色眼眸俯視著她,臉上極其不悅的表情就像是誰欠了他錢似的。


    這不是獄寺先生麽……


    微微一愣,還沒等成田五月叫出對方的名字,同時借著月光看清少女的青年收起臉上的不悅,頃刻間露出詫異的表情。


    “哈?成田五月?!怎麽又是你……”


    “……這種事情我怎麽知道?說不定獄寺先生自帶‘成田五月’雷達探測器。”隱藏起落寞的情緒,五月盡量以和平常一樣的態度應答著。


    “那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啊,我才沒有!隻不過覺得大廳太吵才端了杯酒出來透氣,沒想到居然能碰到你。”


    一臉“你開什麽玩笑!”的獄寺隼人迅速反駁過去,隨即,皺著眉打量了少女一番的他自言自語道:“成田五月在這也就是說……不會吧,難道說雲雀那家夥也來了?那人不是最討厭群聚嗎……切,早知道他要來我就不用來了!要不是十代目說什麽得給哈裏斯家族麵子,必須派個守護者來代表彭格列家族參加……”


    原來獄寺先生是被沢田先生派來參加宴會的彭格列家族代表。從獄寺先生的話語裏捕捉到這樣的信息,隨即,又想到什麽的五月眼底晃過一抹陰霾。


    看樣子她大鬧大廳時獄寺先生也並不在場,如果他知道自己剛才的作為,這個難得被五月在心底裏認可為“朋友”的人又會怎樣看待她?


    胸口的悶重又加深幾分,正在這時,青年微微染著不耐煩的嗓音響起,“喂,你發什麽愣?趕快把紙巾拿出來擦一擦自己的衣服,剛才被酒灑到了吧。”


    思緒被青年喚回,仰頭看了一眼獄寺隼人那好像在跟什麽人生氣的臉,五月輕聳了下肩膀,正要以不在意的口吻說聲“不用”,眼前卻出現了一隻拿著紙巾的手。


    “我說大小姐,作為女人居然不隨身攜帶紙巾嗎?”微微彎下腰,向少女遞過紙巾的青年移開視線,有些不耐煩的揚起語調:“還不接著,難道要我幫你擦?”


    本來是隨身攜帶的,但是那個時候,五月把它丟給被真宮寺姬音潑了酒的小姑娘了。


    不過,盡管有可供反駁的理由,聽著獄寺先生聽起來是責備實則帶著別扭關心的話,五月隻是輕聲說了句“謝謝”,隨即伸手接過他遞來的紙巾。然後,就在五低下頭安靜地擦拭著被灑上些許烈酒的禮服時,青年的聲線再一次響起。


    “這種小事沒什麽。倒是上一次的事我還沒跟你道謝。”


    低頭看著對自己投以不解眼神的黑發少女,獄寺隼人稍稍停頓了一下,神情嚴峻的說:“我是指上次,你沒讓雲雀和骸在彭格列基地打起來的事,謝謝。”


    原來是指那件事……


    不過,五月可不記得她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當時的舉動是出於獄寺先生不被彭格列可憐的財政頭疼這種目的考慮。


    “那對我來說也是沒什麽大不了的小事。”模仿著獄寺隼人方才的口吻若無其事的說完,她看向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認真,“不過獄寺先生是如何看出我的用意的?因為你聰明?”


    “聰明?”就好像是五月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獄寺隼人先是皺了下眉,然後理所當然的答道:“雖然我是很聰明,可這跟聰明不聰明沒關係,隻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得出的結論。”


    這意想不到的答案不由得讓少女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淡淡溫暖。一時間,成田五月突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朋友的話,說不定可以彼此理解。所以,把憋在心裏的想法跟獄寺先生說說,說不定……要比她一個躲在什麽地方大哭一場要好得多。


    氣氛沉默了幾秒鍾,正當想要緩解尷尬情緒的獄寺隼人剛將酒杯端至嘴邊抿了一口時,少女冷不丁問出的話卻險些讓他嗆住了。


    “獄寺先生,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什、什麽怎麽樣?”


    直視著臉色瞬間變得格外精彩的青年,成田五月絲毫沒感到自己的問法容易招人誤會。


    “不如問第一印象吧,獄寺先生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你突然這麽問……”


    顯然已經誤會了的獄寺隼人表情變得更加怪異了,而看到那雙毫不避諱看進他眼睛裏的黑眸時,本打算岔開話題的他以不算大的音量欲言又止道:“難纏、囂張、傲慢、感覺這丫頭真是不好對付……不過……還是會為別人著想……”


    觀察著五月的表情,獄寺的音量愈來愈小,語速也越來越慢,就在他在心裏猶豫著要不要說出“某個瞬間會很天真像個小孩子,遇到困難的時候低下頭的樣子總讓人覺得沒辦法放著不管。”這句話時,身邊傳來少女輕柔帶著哀傷的語調。


    低垂下睫毛,五月的嘴角浮起淡淡的自嘲笑容,“最後那句是體貼的獄寺先生為了安慰我特意補上的吧,明明感覺我很像壞人吧?”


    沒有等對方回答,她便一臉釋然的繼續說:“我已經習慣了,向來直來直去的我一旦跟表麵溫柔可愛的人對比起來就像是壞人,不由得看人家的臉色。普通的一句話,也能被別人誤解、繼而讓自己受傷。可是,不忠於自己的情感、愛憎不分明、明明心裏討厭卻還要裝作喜歡以笑臉來麵對,我覺得那樣的人更壞。”


    冷冽月色下,樹影隨著夜風微微晃動,聽著少女如上發言的獄寺隼人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我從不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是錯的,要看別人臉色也好、被人誤解也好、受傷也好,這些東西都不曾讓我產生動搖,刺傷了討厭的人就算自己流血也不要緊。但是……但是今天……明明是我自己闖的禍,卻把他變成跟我一樣的壞人,看著那個人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樣的自己愚蠢到不可救藥。”


    闖禍?壞人?


    “他特意帶我來這邊,我卻讓他難堪。我本來一點也不害怕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他不站出來多好……”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那個人是雲雀?他欺負你了,還是說你們吵架了?”


    “雲雀先生很好,可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我反而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壞人……”搖了搖頭,少女澄澈的黑眸變得軟弱,眸底深處浮現了寂寞的陰影。就在五月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她的表情又迅速轉為嚴肅,撇開目光道:“我說得太多了。口渴了,有東西喝麽?”


    聽得一頭霧水,獄寺隼人即便想安慰她卻因為完全因為抓不住頭緒而手足無措。當他皺著眉思考著到底該怎麽辦時,端在他手裏的酒杯竟被五月一把奪了過去。


    “成田五月!你知道那是什麽嗎?!別喝——”


    猛然回過神來的獄寺隼人緊張地大聲喊道,然而,卻是晚了一步。隻見五月頭一仰,透明酒杯中的液體頃刻見底。


    “你怎麽都喝了?!這可是愛沙尼亞!”


    “……愛沙尼亞?”黑眸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名字成田五月當真沒聽過。


    “那是波蘭出產的伏特加,是世界上已知度數最高的酒。經過七十次以上的蒸餾,濃烈到堪稱‘一口氣喝幹打個嗝都能點著’的酒……喂!你還好吧,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五月微微一愣,隨即揚起嘴角若無其事道:“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啊,我酒量還是很好的。真讓我意外,獄寺先生喜歡這麽重口的酒。”


    一口氣把它喝幹的人究竟有什麽資格說他重口啊?!目瞪口呆地望著將空空如也的酒杯遞還給自己的黑發少女,獄寺隼人的第一反應就是——


    他等下絕逼會被雲雀恭彌狠揍。


    如果現在還看不出這兩人關係不尋常,他獄寺隼人就不用混黑手黨了。要是讓雲雀誤以為自己故意給成田五月灌了這麽烈的酒……


    隻是想象那家夥的低氣壓臉就夠讓人頭疼了,緊皺眉頭,獄寺隼人隻能默默祈禱少女的酒量真的如她所言般強悍,即便是愛沙尼亞也放不倒。


    但是,僅僅過了不到兩分鍾,成田五月的表情就變得不太尋常了。


    銀色的月光之下,她原本白皙的臉頰漸漸泛紅,澄澈的目光開始渙散迷蒙,微張的嘴唇輕輕吐出感傷的歎息。


    “獄寺先生……剛才的話當你是朋友才告訴你的……不要跟別人說……”


    “我才沒那麽無聊,況且我根本沒聽懂。什麽‘雲雀太好了而你像壞人’,完全不知道你說什麽……”


    不耐煩地說著,以擔憂的神色打量了五月半晌,獄寺隼人皺眉思索片刻道:“成田五月,帶手機了嗎?帶了就給我,必須讓雲雀那家夥來接你,否則我一會兒就說不清了……”


    “不是像壞人……麵對雲雀先生的我就是壞人……對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是明知道這一點的我……卻沒辦法回應他……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臉頰變得更紅,眉頭皺起的少女根本沒聽到青年問話般自顧自地說著,身子突然往旁一歪。


    “喂!成田五月!”


    看到她跪坐在地上,獄寺趕忙衝了過去扶住她的胳膊。


    “你沒事吧?真是要瘋了……”


    “……沒事……獄寺先生,我要騎馬……請問這附近有可以騎馬的地方麽?”


    “省省吧,站都站不穩的人說什麽騎馬!該死,偏偏沒帶手機,她的手機在哪兒,總不能讓我在她身上找吧!”


    緊繃著表情的銀發青年頭疼地望著好像全身虛脫似的癱在地上的五月,就在他煩躁的說完這句話時,從她掛在右手邊上的手包裏傳來了來電鈴聲。


    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獄寺飽含焦躁和有些無措的碧眸裏閃過一絲光亮,利索地撿起手包,從裏麵拿出手機一看,黑暗中獨亮的屏幕上顯示的是[摯愛的雲雀恭彌先生]。


    “是雲雀先生?不要接……我暫時覺得沒臉見他……”


    沒臉算什麽,他可是連命都快沒了!想都不想地按下通話鍵,獄寺隼人剛把手機放在耳邊,還不等他開口,聽筒另一端便傳來簡短、清冷卻不容置疑的霸道聲線。


    “獄寺隼人,給我開匣。”


    開匣?


    銀發青年正要疑惑為什麽他還沒說話雲雀恭彌就知道是他時,就因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皺起眉。當然,如果他知道雲雀恭彌是由於根本等不到他說出自己位置,於是打算用匣兵器的火焰來確定他所在的方位,獄寺隼人的表情恐怕還會更精彩。


    “開什麽匣?我告訴你,你女人她喝醉了……你亂放什麽冷氣啊又不是我讓她喝的,總之你快過來……”一臉焦躁的說著,不經意地回頭向少女剛才跪坐的地方一瞥,獄寺隼人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人呢……怎麽突然不見了?!”


    將銀發青年的話聽了個清楚,約莫半秒鍾的沉默後,鋪天蓋地的暗黑氣場竟然透過聽筒傳了過來,周遭的氣溫一瞬間降至冰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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