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她對謝明琛也說過有關於感性和理性的話題。謝明琛對她的說法並不能理解,可餘初卻很快就想明白了筱雨的意思。


    她可以對傷害了她的親人沒有感情,但她卻仍舊對這樣的親人存在一種責任。筱雨的意思是,她不付出感情,卻會承擔起責任。


    這無疑是一種十分妥當的處理方法。既懲罰了傷害自己的親人,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餘初靜默良久,方低歎一聲,倏爾卻笑了出來。


    “丫頭,你總是鎮定自若地分析判斷事情,即便是怒上心頭,卻也能在衝動的情況下縝密地思考出周詳的應對辦法。不知道什麽時候,什麽事情才會讓你失控。”


    餘初看向筱雨,他的眼睛裏有著某種讓筱雨都幾乎能沉溺其中的感情。然而他的眼瞳很黑,望也望不見底,這裏麵到底隱匿著什麽樣的感情?


    筱雨愣了片刻,狼狽地收回與餘初對望的視線,尷尬地低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幫忙,我也不會那麽順利找到明德哥……說起來我這個想法是太過大膽了些,要是明德哥不幫我,想必我就是在自掘墳墓……”


    頓了頓,筱雨說:“大恩不言謝,以後我能幫上忙的,一定竭盡所能。”


    餘初轉過身,側對著筱雨,調節了下自己的情緒,他忽然雙手枕上了後腦勺,又恢複了往日裏那種玩世不恭的語調:“那是當然,丫頭你這份恩情可是欠大了。以後有什麽事兒找著你,你可不要推三阻四啊。”


    說完,餘初打了個哈欠,語帶慵懶地說:“走吧,咱們還得商量商量,到時候你上了公堂該怎麽說。”


    筱雨跟在餘初身後進了堂廳,羅氏已經去廚房忙活了,悅悅娘也跟去幫忙。悅悅見筱雨回來忙上前挽住她的手。


    這件事情暫告一段落,悅悅還沒跟筱雨說上話,自然是有些著急了。


    “你這一路去,有沒有出什麽事啊?那馬你騎著可還順當?沒摔著吧?”悅悅一邊問著,一邊伸手要去檢查筱雨的全身。筱雨忙止住她的動作,道:“你看我這副模樣就該知道我好好的。”


    悅悅這才放下心來,欣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笑了一陣,悅悅道:“其實那個叫陳財的,我覺得人不算壞。要是他沒生在陳家那樣的人家,他也是個不錯的人。可惜了……”


    悅悅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筱雨嗤笑一聲,說:“人要是真不錯,就算是違背不了家人的意思,也不該跟著一起來做這件事。他既然來了,就沒有被原諒的可能。”


    悅悅細細一想,覺得筱雨說得也對,道:“你這樣一說,他倒是真的有些懦弱。嗯,懦弱的男人也不好,脊梁骨撐不起來。”


    筱雨點了個頭,左右望望沒見著秦樂,略覺奇怪,問道:“你小哥人呢?”


    “外邊兒呢,跟那兩個差大哥聊得起勁兒。”悅悅捂嘴笑,小聲對筱雨說:“其實我小哥就是打這個主意,想著等幫完忙,能跟差大哥說上幾句話。我爹娘都說了,小哥不是在田裏翻滾的料,他呀,就想著什麽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事情。還不是被小時候村裏來賣東西的擔貨郎講的故事給迷的。”


    筱雨倒是笑道:“你小哥要是真的有這樣的誌向,也不錯啊。”


    悅悅點頭笑說:“他現在不就是在打聽情況嗎?跟那兩個差大哥一會兒就好得跟親兄弟似的了。”


    秦招壽背著大牛風風火火趕回來時,飯菜也快要上桌了。秦招壽瞧著還有點兒醉意微醺,步子邁得有些恍惚。羅氏上前去把大牛給抱了下來,扶住秦招壽略帶點兒埋怨說道:“這是喝了多少酒……”


    秦招壽晃著腦袋擺手,問羅氏:“家裏孩子們都沒事兒吧?筱雨人呢……”


    羅氏道:“都沒事,筱雨也在家,堂廳跟李捕頭他們在說話。”說著羅氏扯了扯秦招壽道:“你在李捕頭麵前可別失了禮數,我去給你煮碗醒酒茶來。”


    秦招壽進了堂廳,恭恭敬敬地對李明德行了個禮,客套了幾句謝話,又暈乎乎地找起了筱雨。


    筱雨瞧他那雙頰泛紅醉意未醒的模樣有些好笑,站起身道:“三叔,你坐著,我在這兒。有什麽話你說。”


    秦招壽抓了抓頭,長長歎了口氣,說:“筱雨啊,真是對不住你,三叔沒用……”


    秦招壽這是喝醉了還沒醒過酒來,一說起他沒用,就開始長篇大論地自己數落自己的不是來,甚至把之前和秦招福一起占筱雨家便宜,對筱雨一家見死不救的事兒都給扯了出來。


    筱雨幾次打斷他,他都擺著手,一句“你聽三叔說”,便接著說了下去。


    筱雨無奈,隻能讓他一個人在那說著。一旁的李明德和餘初將秦招壽的話聽了個全。


    這一頓晚飯筱雨吃得並不痛快,家裏像是被人洗劫過一樣,認誰看到自己家這樣的場景怕是都無法下咽吧。


    飯畢,李明德和餘初等人也要告辭了。臨走前李明德對筱雨道:“陳家人從你家找出來的銀兩現在還不能給你,那算是贓物,也是物證,得拿到公堂上去過堂,等縣太爺判了他們的邢你才能拿回去。”


    筱雨點頭表示理解。


    “那你現在需要銀兩嗎?不然從我這兒暫借點兒去應急,等案子斷下來了,你再還我。”李明德提議道。


    筱雨搖頭笑道:“東西他們都沒能拿走,家裏米麵什麽的都有的,不需要銀子,不用麻煩明德哥了。不過這案子希望明德哥多多幫忙。”


    李明德笑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哥,這案子我自然管到底。放心,我一定想辦法,讓縣太爺盡量重判。”


    李明德等五人跨上馬,餘初落在最後。眼瞧著前麵四人都駕著馬兒遠去了,他卻仍舊拉著馬韁不動,他身下的馬兒煩躁地不斷踢著馬蹄以示抗議。


    筱雨仰起頭,夕陽的餘光映在她臉上,有一種朦朧的美感。她問餘初:“你還有事嗎?”


    餘初點點頭,對筱雨說道:“丫頭,那手劄還在我手上。我想了想,冬天你大概就不會出來,這手劄就借給你這個冬天看,算是給你當個消遣。”


    筱雨頓時眼睛一亮,驚喜地道:“真的?”


    “真的。”


    餘初眨眨眼:“不過,還得你自己來拿啊。”


    筱雨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餘初哈哈大笑,勒了馬韁,大叫一聲:“駕!”馬兒揚蹄奔去。達達的馬蹄聲中,餘初的聲音回蕩在筱雨耳裏:“丫頭你找得到我的住所,餘大哥可就恭候你大駕了!”


    筱雨咬了咬唇,暗罵一聲:“餘瘋子。”


    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她本該惱怒自己又被餘初擺了一道,可她心裏卻有一股微不可見的喜悅。她已經在打算著,等過幾日,找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就去鎮上問餘初要宋允手劄。


    家裏因到處都被人翻動過,十分狼藉。這一晚筱雨等人隻收拾了睡處,將就了一夜。


    第二天羅氏和筱雨起了個大早,兩個人默契地開始收拾起屋子。最重要的是廚房和堂廳。筱雨爹娘的屋子也被撬開了,酒醒了的秦招壽一言不發地拿起了工具修補損壞了的門窗。


    大家各司其職,也算是有了事情做。


    大牛和潔霜幫忙看著小泥巴和長虹,小牛自己一個人也玩兒得起勁,不需要大人操心。昨日小牛朝那一幹人丟石頭的事筱雨也看到了的,雖然羅氏嗬斥他這是不對的,但筱雨事後卻跟羅氏談到這件事,說:“雖然小牛的行為的確是有些過激,我也理解三嬸你怕小牛丟石頭砸到他爺爺奶奶,不過三嬸你還是要對他的行為予以一定的肯定,告訴他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他不能跟壞人學;同時也要跟他說,他不應該這樣表達他的情緒,他的行為是不對的。如果一味嚴厲指責他他做錯了,他的腦海裏便形成了‘壞人做壞事我不該表達我的憤怒’的認識,或者會發展成為‘這樣做不是錯的’的偏差認知,這對小牛的成長是不好的。”


    羅氏仔細想想覺得筱雨說的有道理,孩子辨別是非的能力應該從小就開始培養起來。於是羅氏尋了個空和鬧別扭的小牛提了這件事,給了他一個遲到的鼓勵,小牛這才展開笑顏,樂嗬嗬地去玩兒去了。


    孩子們都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初霽裹著厚棉襖坐在屋簷下定定看著自己一個人玩兒也玩兒得很起勁的小牛,不知道他腦子裏正在想什麽。


    盡管如此,筱雨對初霽的成長已經十分欣慰了。至少,在那麽多人闖入家中情況下,初霽能保持鎮定不驚聲尖叫,比起之前見到陌生人便會起反應來說,已經是邁出了一大步。


    筱雨相信,等來年春天,初霽跟著謝大夫開始學習醫術後,他的狀態會越來越好。


    她多麽希望初霽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她會竭盡所能幫助初霽適應這個與他自己所創造的可能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的社會。


    籠罩在筱雨家上空的陰霾暫時散去了。然而本以為天氣還會晴朗幾日,沒想到這日到了下午卻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雪。


    即便是小雪,但這也預示著,嚴寒的冬日已經正式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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