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們這樣出身青樓的人,戶籍上早就已經被標注成了賤籍,即便是將來有人給她們贖身,讓她們能有個好的歸宿,這烙印也已經落在了她們身上。除非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她們也絕口不提自己曾經在青樓楚館中待過的事情,否則,這樣的事情難免要被人拿來閑說。


    尋常人家的姑娘,十五歲及笄,正是開始議親的年紀。而她們及笄,意味著她們可以正式掛牌接客了。


    雖然甄姬和竇鹽如今還是個清倌兒,但到底是作為伺候權貴的“玩物”培養的,那一天又能拖延到什麽時候?


    古代女子的悲哀,莫過於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


    筱雨接過鳴翠呈上來的果盤和點心,放到了三人中間,輕聲地道:“雖然我及笄了,但家中還沒有提我的婚事。因為我如今自己開了家食店,生意正在穩步上升當中。家中隻我一人做生意,若是半道上把這店給丟了,家裏人都衣食無著了。所以婚事於我來說,言之過早。”


    甄姬和竇鹽麵麵相覷,半晌,甄姬方才柔聲問道:“二姑娘是包家女眷,之前不管如何,但今後衣食自當是無憂的,怎麽會……”


    筱雨笑了聲,說:“雖然我如今已被認作是包家女兒,但到底人不能忘根,我親生父母還在世,家中兄弟姐妹還有四人。爹娘失蹤了大半年,回來之後也無生計可做,隻能靠著我的食店維持生活。我總不能成為了包家女兒,就把所有本家的責任都推給包家吧?”


    甄姬柔柔地點點頭,竇鹽卻道:“可是二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再能拖也不過就一兩年光景。總不能一直拖著不嫁人吧?”


    筱雨聞言笑了笑,見甄姬和竇鹽都望著自己,她想了想,道:“若是實在躲不過,那就麵對好了。命運有時候是挺捉弄人的,但人隻要活著,那其他的事情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生命誠可貴,我覺得,沒有任何東西比一個人的性命更重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讓自己過得最舒適,是我們麵對強壓的時候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二位姐姐覺得呢?”


    甄姬微微張了口,心裏卻有如翻江倒海。竇鹽也停下了說話,怔愣地看著筱雨。


    筱雨笑道:“每個人出身不同,命運也不一樣,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除非是停止呼吸,沒有了心跳,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否則,又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呢?”


    竇鹽喃喃地嘀咕了幾句,忽然擊掌道:“二姑娘說得對啊!”


    甄姬也露出了更為真誠的笑容,彎彎的笑眼笑望著筱雨,說:“奴總算明白為何七爺口中,二姑娘如此特別了。”


    甄姬緩緩站起身來,衝著筱雨盈盈下拜,口中清冽地說道:“奴恨不能早些認識二姑娘。二姑娘一言之師,請受甄姬一拜。”


    竇鹽也趕緊學著甄姬給筱雨福了個禮。


    筱雨趕緊伸手扶二人起來。


    她心裏微微有些感歎,不由想起學生時代一位她很喜歡的老師曾經講過的一段野史。說是寫《雨霖鈴》的柳永柳三變因仕途不順,多混跡於青樓楚館之中,靠著給妓子們填寫詩詞維持生計。最終他落魄而亡,還是那些曾經與他有過交集的妓子們,共同籌了銀錢方才將他安葬。那位老師最後點評的時候,說柳三變如何的詞,筱雨已經記不大清了,然而有一段話,她卻記得十分清楚。


    “這世界上有很多種人,地位高的,地位低的。上層社會的,下層社會的。富裕的,貧窮的。但細算起來,真正最有良心,最有同情心,也最重情重義的,往往是那些地位低的,下層社會的,貧窮的人。因為他們受過的苦,經過的難,讓他們更加能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從此以後,筱雨看人,絕對不因別人衣著光鮮而高看他一眼;也不會因為別人衣衫襤褸滿手老繭而瞧不起他。


    同樣的,她對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的甄姬和竇鹽,也絕不會有絲毫輕視厭惡之心。


    筱雨扶著二人又坐了下來,不想繼續把話題局限在這當中,筱雨主動問起了二人的技藝。


    “聽七哥提起,說二位姐姐一個彈箏唱曲,一個翩翩起舞,技藝出眾。筱雨是個農戶丫頭,打小就沒接觸過這些,不知道這技藝學起來是不是很難?”


    竇鹽立刻笑道,說:“二姑娘要是想學,還是別學了。甄姬姐姐從前學彈箏的時候,十根手指頭都破了,但還是咬牙學了,她自小就好強,不肯落在別人喉頭。至於我學舞,是因為教習嬤嬤說,學得最好的可以吃得更好,我才學的,最開始學的時候,腿腫起來是常事。如今想想,當年還真不知道是怎麽挺過來的。”


    竇鹽一邊說著,一邊拽了甄姬的雙手給筱雨看:“二姑娘你瞧,雖然甄姬姐姐手保養得很好,十分纖長,但指腹上還是能摸出硬繭子的。”


    甄姬縮回手,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對筱雨點頭道:“二姑娘見諒,竇鹽說話隨意,但說得也的確在理。二姑娘若是不能忍受疼痛,還是不學為好。若是感興趣,我們姐妹可以教授二姑娘一些皮毛,倒也像模像樣了。”


    筱雨正要點頭答應,想著自己能撥撥琴弦也是好的,可話還沒開口就被荀嬤嬤打斷。


    荀嬤嬤緊張地湊上前去來,語氣有些強硬地道:“就不勞二位姑娘了,二姑娘若是想學,包家還是請得起教習嬤嬤的。”


    甄姬的臉色一變,沉了眉眼沒吭聲。竇鹽卻是有些氣憤了,卻也知道不能跟荀嬤嬤對嗆,否則為難的就是二姑娘。


    但竇鹽還是小聲地嘀咕道:“二姑娘都沒說什麽,你管呢……”


    筱雨蹙了蹙眉頭,望向荀嬤嬤,咳了一聲問道:“嬤嬤,地方都找好了嗎?”


    荀嬤嬤上前福禮道:“找好了,二姑娘,移座吧。”一邊說著,荀嬤嬤一邊瞪了鳴翠一眼,大概是在責備鳴翠怎麽讓她跟甄姬、竇鹽坐到了一起。


    鳴翠扶著筱雨起身,筱雨招呼甄姬和竇鹽跟她一起過去。荀嬤嬤剛要開口,筱雨就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嬤嬤就算是不給我麵子,好歹也給七哥一些麵子。甄姬和竇鹽二位姑娘是七爺請來的朋友,荀嬤嬤這般給人臉色看,就不怕別人暗地裏非議包家,奴大欺主?包家可是最重名聲的。”


    筱雨伸手輕輕拍了拍荀嬤嬤的肩,笑容滿麵地道:“嬤嬤,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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