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清洗一番包府仆從,一時間,整個包府人人自危。


    從六爺的鬆林院子開始,每位爺的院落耿氏都走了一遍。因第一個收拾的便是六爺的妾,還是當著眾人的麵活活給打死的,這使得每位爺房裏的妾、通房丫鬟都人人自危。


    幾位少夫人卻都是麵上冷肅,實則心裏笑開了花。


    借著耿氏這清理下人的手,暗自除掉幾個慣常不聽話卻又討爺們兒喜歡的貨色,真是再好不過。


    然而從第一天隨了耿氏去鬆林院之後,筱雨便再也沒有跟著去過。盡管之後耿氏懲罰下人最大的力度也不過是將人攆出了府去。


    小院中,筱雨坐在院落一棵樹皮幹癟的梅花樹下,靜靜地凝視著光禿禿的樹杈。


    鳴翠擔憂地站在一邊,時而看看筱雨,時而順著筱雨的目光望望半空,幾次欲言又止,卻又著實不知道說些什麽。


    小丫鬟來報,說是夫人命人給二姑娘做的衣裳已經做好了,來給二姑娘送衣裳,要讓二姑娘查看過後好驗收一番。


    鳴翠輕聲給筱雨傳了話,說:“姑娘,是針線房裏的老嬤嬤,夫人也要給幾分麵兒的,姑娘是不是要親自去瞧瞧?”


    這便是隱晦地告訴筱雨,這老嬤嬤耿氏都要客氣兩分,讓她也最好別得罪。


    筱雨眼睛無神地眨了眨,緩緩坐了起來,帶了鳴翠去見了來人。例行是要誇讚針線房一番,也要打賞那老嬤嬤一番。


    老嬤嬤收下賞銀笑說:“二姑娘身量長得好,不管穿什麽樣的衣裳都好看,可不是針線房的人手巧。手再巧,也得稱姑娘才行啊。”


    筱雨笑了笑,讓鳴翠送老嬤嬤出門。


    等鳴翠回來,卻見筱雨又坐在樹下發呆了。


    揮退了幾個附近伺候的粗使丫鬟,鳴翠蹲在了筱雨身邊低聲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打從幾天前兒就懨懨的,話也不愛說,飯量也減了。姑娘這會兒正長身子呢……”這要是鬱結於胸可如何是好?


    鳴翠伸了手輕輕給筱雨捶著腿,繼續勸著:“再有兩天姑娘就得回去了,夫人也在吩咐給姑娘裝行李了。趁著這段時候,姑娘不好好跟老太君、夫人說說話,一個人躲在一邊兒,不大好……”


    筱雨微微點點頭,卻是道:“我每日都去佛堂,也照舊和母親說話。”


    可您那神情明顯就有些躲避的模樣啊……


    鳴翠歎了口氣,猶豫半晌還是輕聲提道:“姑娘如果是在想采芝的事兒……”


    “當然不是在想她。”筱雨偏頭看向鳴翠,輕笑一聲:“你難不成是在以為,我親眼瞧著她被打死,心裏覺得是我在老太君麵前多了嘴,從而害了她一條命,所以如今心生恐懼?”


    鳴翠張了張嘴,卻是不敢應聲。


    筱雨歎了聲:“就算是因我將她的事兒捅到了老太君跟前,才累了她落得如此下場,但我也絲毫沒有什麽愧疚之心。畢竟最初是她自己惹到我跟前來的,要論因果,還是得怪到她自己身上,與我有何幹係?”


    “那姑娘如今……”


    “我隻是在想,原來仆從的性命,尤其是女子的性命,原來真的沒那麽珍貴。”筱雨低聲嘀咕了一句,輕輕搖了搖頭。


    “過去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這大戶人家跟她那小門小戶比起來,當真是大有不同。大戶人家打死個妾,也就給下人們當個閑話說叨個三兩日的,這事兒便慢慢沉浸下去,沒人關心了,仿佛這人命就是個新鮮樂子,樂嗬樂嗬就過了不就一條人命麽,值當什麽?


    這個時候筱雨卻有些慶幸,盡管自己初來這世道上時處境艱難,但好歹她是良民。不像那些每日起早貪黑就要伺候主子的丫鬟們一般,要防著主子打罵,防著男主子有不軌之心,防著被女主子想狠招對付,她是良民,隻要吃得飽,穿得暖,很多事情自己還可以做主。


    也是從那日采芝被打死,筱雨方才切實地感受到了在這個時代等級製度的森嚴和冷漠。


    奴才就是奴才,主子不高興就可以發賣可以打罵甚至是草席一卷將奴仆屍體丟到亂葬崗子去。


    “姑娘……”


    鳴翠擔憂地看向筱雨,她不知道自己這個主子這會兒在想什麽。但她覺得,主子根本就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天真小姑娘,甚至有的時候,比她這個從小就看盡了世態炎涼的丫鬟還要老成許多。


    “走,去給母親道個謝,這些漂亮衣裳,我從前連想都沒想過。”


    筱雨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回眸對鳴翠一笑,上翹的眼角顯出她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嫵媚風情。


    “姑娘……”鳴翠又是一聲低喚,望著筱雨的眼有些出神。


    筱雨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方才將鳴翠的魂兒給喚了回來。


    “姑娘長得真好看。”鳴翠定定地說了這麽一句,臉卻是微微紅了。


    筱雨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冷了臉問她道:“那我繃著臉的時候呢?”


    鳴翠打了個哆嗦,老實地回答道:“姑娘不笑的時候,瞧著挺讓人害怕的。”


    “那就好……”筱雨舒了口氣,麵上恢複了淡淡的表情,點頭道:“那以後我還是少笑點兒吧。”


    “姑娘……”


    “走吧。”


    筱雨伸手搭了鳴翠的手,回屋換了身月白色的垂絲五彩裙裾,裙尾上繡了一整幅黑白跳躍的花團錦簇,是江南一帶蘇繡的手法。這也是耿氏給筱雨做的新衣中的其中一件。


    穿著新衣去給耿氏道謝,果然讓耿氏喜笑顏開,直拉著筱雨誇了又誇。筱雨全程都含笑應對著,態度恭敬又不顯得疏遠,間或幾句玩笑話逗得耿氏合不攏嘴。陪在耿氏身邊的五少夫人見縫插針地也誇上兩句,場麵十分溫馨活絡。


    道完了謝,筱雨卻是不動聲色地提起了離開平州之事。


    “……也是離開太久了,家裏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麽光景,藥膳坊丟了太久,我這心中也著實不踏實。”筱雨滿含歉意地望著耿氏,眼中閃現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再過段日子這天兒就越發冷了,平川郡那邊兒冷得更加厲害,就怕那邊兒已經開始下雪了。這若是封了山堵了路,那可就不好了。”


    耿氏輕拍著筱雨的手道:“母親也知道你思家心切,你這才來半月日子,母親著實是舍不得你……”耿氏拿著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點頭道:“放心,這事兒母親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務必把你安全送回去。就是不知道你這一走,何時才能再見著你……”


    筱雨搭了耿氏的手,緩緩地伏在了耿氏的身上。


    “你可是我們包家的二姑娘啊……”耿氏輕撫著筱雨的背,柔聲地道。


    筱雨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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