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紅門邦的戰爭,在兩萬援軍到來後,很快便結束了。


    這已經是紫宸大殿坍塌之日起第十日後。


    統轄著兩萬留在三元城的征南軍的朱將軍勇猛異常,率領兩萬軍馬,將紅門邦中所有參軍之人,屠戮殆盡。


    這是楚下的鐵令既毫無招撫之可能,那留之必成後患。斬草除根,勢在必行。


    前有強敵,後有敵援,得知城中兄弟幾無生還者,紅門邦的心理防線盡皆瓦解,再無作戰之勇,接連潰敗,被打得毫無反擊之力。


    然而,紅門邦許是人人都有一方悍勇之心,即便無法再進一步,反而往後連連撤退,卻仍舊沒有繳械投降。


    戰將來報,楚簡單丟下四字:“一個不留。”


    王城城外,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征南軍前後夾擊,紅門邦軍一眾將士,無一人逃脫。


    那刀槍刺入身體所發出的沉悶聲,受不住傷痛而發出的悶哼聲,還有臨死之前或驚恐或絕望或怨恨的慘叫哀嚎聲,別人或許隻是聽見個朦朧,可筱雨卻能聽得清晰即使聲音並不大,即使她沒有刻意去在意這聲音,但她還是聽到了耳裏。


    那兩日,筱雨難受異常。


    但她到底發現了一種能克服聲音入耳的方法沉入水中。


    南灣濕熱,縱然此時已到了仲秋,正午時分,日照仍舊炙烤。筱雨想沐浴泡澡,也並不是異常之事。隻是近段時間太過勤了些。


    沉在水中,她的世界便會安靜下來,仿佛水是阻隔所有聲音的媒介,一旦將頭沒入水裏,連鳴翠在木桶旁同她說話,她也聽不甚清。


    隻有在這個時候,她的世界才是安靜的。


    這日筱雨又泡了澡起身,鳴翠伺候著她換上幹淨的夏裳,猶豫地說道:“姑娘近段時間泡在水中的日子越發長了……這可不好,肌膚都會泡皺的,而且……姑娘在水下難道不覺得窒息嗎?奴婢覺得姑娘現在憋在水裏的時間越發久了,有時候見姑娘一動不動,奴婢還擔心姑娘會不會是窒息了……”


    筱雨聞言一愣,鳴翠若不說,她還真沒察覺。


    這近半個月來,她的確感覺自己的呼吸越發順暢了。大概是泡澡憋氣在水裏鍛煉出來的效果?


    筱雨伸手摸了摸兩側肋骨,對鳴翠笑道:“我若是覺得窒息,定然會從水裏冒出來的。別擔心。”


    鳴翠猶豫地點頭,但看她神情,卻仍舊是擔心不已的。


    用過午飯,筱雨耳尖地聽到有人漸漸朝這邊過來了。其中楚的腳步聲,筱雨是辨認得出的。另外的卻不是普通巡視的士兵的腳步聲,其中有一個似乎是個老者,步子微微有些滯重。


    筱雨端了茶默不作聲,等著來人叫門。


    果然,不一會兒便有守衛兵啟開庭院大門,喚道:“鳴翠姑娘,將軍來了。”


    鳴翠趕緊上前去迎,同楚見了禮後驚呼道:“閭大夫,您也來了?”


    筱雨忙站起身也迎了上去,轉過廊柱,果真看到進庭院中的是閭大夫。


    是了,上次楚不是說過了,閭大夫會隨兩萬征南軍前來麗都嗎?


    “閭大夫。”筱雨給閭大夫行了個孫輩禮,閭大夫朗笑著虛扶了她一把,笑道:“筱雨啊,那兩萬將士還能出軍打仗,勇猛無匹,全多虧了你啊!”


    筱雨謙虛一笑:“閭大夫過獎了。”


    “值當誇的時候,老夫不會吝嗇。”閭大夫慈愛地看著筱雨,頓了片刻後說道:“聽弘良說,你身子不大舒服?”


    筱雨下意識地朝楚看了一眼。


    自從那日見過他後,筱雨便再沒見過他的人影。但她知道,他每日黃昏時都會走到這邊兒來,卻不進庭院,就待在庭院外,駐足半個來時辰方才離開。


    他的腳步聲,已經深植她心裏。


    為了不使她察覺,他的腳步放得極輕。但筱雨還是捕捉到了這一點點的異動,每每他來,她都能發現。


    但她什麽都沒說。她想,他既然這般悄無聲息地來,還避著見她,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筱雨又不由回想起那日,他說待麗都國和紅門邦事畢,會帶她去海國尋藥之事。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


    連對詹嘉他都能做到言出必諾,又怎麽會對她食言而肥?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心裏那種酸酸的感情太複雜,她甚至都不願意去深究。


    如今再見到他沉穩端肅的麵容,筱雨忽然就覺得自己的心定下來了。


    “身體好多了。”筱雨一邊答著閭大夫的話,一邊請閭大夫往廳中行去。


    許是因為有楚的吩咐,即便筱雨說自己沒什麽大礙,閭大夫還是麵帶笑容卻堅決地給筱雨把了半柱香時間的脈。左手把了把右手,右手把了把左手,來來回回把了兩三次,方才將手收了回來,脈枕也拿了回來。


    “怎麽樣,閭大夫?”筱雨微微笑道:“脈象沒什麽差錯吧?”


    閭大夫笑著回道:“嗯,我仔細把過了,沒什麽大礙。不過走脈略重了些,當是你思慮過多的緣故。年輕人身體底子好,別想些有的沒的,每日吃好休息好,病痛自然會遠離人身。你也是個大夫,這些事想必你也知曉。”


    筱雨點點頭笑道:“閭大夫說的極是。”


    閭大夫和筱雨又再寒暄了兩句,便以不打擾筱雨休息為名,提出告辭。


    來了這兒後一直沉默無言的楚當先起身離開,筱雨親自送了閭大夫出門。


    她聽著楚一行人的腳步越走越遠,直至幾乎沒有,她方才歎了口氣。


    閭大夫來前,楚必然已經跟她描述過她的情況了,閭大夫也定然從她的脈象中探到了什麽在他診脈過程中曾經有過兩次呼吸驟然紊亂,而他的麵上卻是如常,這由不得筱雨不懷疑。


    而且,她也會摸脈的。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脈象有像閭大夫說的那樣,走脈略重。


    筱雨心裏清楚,這不過是閭大夫的敷衍之詞。


    但閭大夫即便是診出了什麽,想必也隻會先告知楚,而不是第一個告訴她的吧……


    偏生那人,今日前來卻是一言不發。


    筱雨心裏微悶,撇開心思照例去午睡。她發現,泡澡後睡上半個來時辰,她渾身都要鬆快很多。那日在地宮中感受過的疼痛從第二日起開始緩解,到現在她整個人都已經如往常一樣了。隻是她還不敢太劇烈地運動,生怕又會因此牽扯到身上某個部位的毛病出來。


    另外,她已經可以肯定,當她出了汗,那汗的確是有淡淡的香氣的。隻是常人的嗅覺卻聞不出來。如鳴翠,她頂多會覺得,自家姑娘即便出了汗,身上也並無異味。


    或許,那銀仙泌水真的有對她體質的改變。


    今日天色大好,再冷酷的屠殺也無法抵擋得住太陽的萬丈光芒。


    離筱雨的庭院已有好一段長路了,楚估摸著這個地方她應當是聽不見他們的對話聲,方才開口問道:“閭老剛替她把了脈,結果如何?”


    閭大夫原本在筱雨麵前閑適愉悅的麵容早已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的表情。聽得楚問話,閭大夫拱了拱手,沉聲說道:“回大將軍,非是弘良醫術不精,實是秦姑娘的脈象,的確太過平靜,平靜地已近乎詭異。即便是我,也把了半柱香的脈,方才有些察覺。”


    “有何不妥之處?”楚臉色微沉,繼續問道。


    “秦姑娘的走脈非是滯重,反而,極細微地走得輕快。”閭大夫輕聲說道:“起初我給秦姑娘把脈時,也覺得她的脈象與常人無異,但把久了,就察覺到了些不同了。按理說,若是尋常病人,大夫把脈卻久久不收手,病人必然會覺得有些緊張,生怕自己得了什麽疑難雜症,走脈便會略急起來。可我給秦姑娘把脈時間長了過後,她的走脈卻仍舊與最開始時一樣。雖然極其細微,但我還是注意到了。也就是說,秦姑娘平時的走脈,就如同人緊張時一樣。她這樣的脈象,平時定然易覺得疲憊,稍微勞累一會兒,就有些力有不逮。”


    閭大夫敲了敲楚,見他麵無表情,也不接話,閭大夫便隻有接著說道:“之前秦姑娘留在三元城時,日夜忙碌,卻精力充沛。那時她對摸脈頗有興趣,我便也日日替她辨識脈象,是以每日都有探過她的脈,與今日所診,確有不同。”


    閭大夫頓了頓又道:“大將軍所描述的秦姑娘的症狀,我無從診斷原因。但從秦姑娘的脈象來看,長此以往,絕非好事。照大將軍所說,秦姑娘乃是中了毒,恕老朽醫術不精,老朽所覽過的海國藥誌藥典中,沒有關於此種症狀的記。就是不知,大將軍可知道到底是何毒?若能拿來讓老朽一觀,甚或再研究分析,或許能有些收獲。”


    楚緩緩點頭,喚了楚盡前來吩咐道:“讓詹嘉來我住處一趟。”


    要弄到銀仙泌水,如今也隻能讓詹嘉這個原本麗都王室中人去取來。


    麗都王室私財之事,都少不得要往後放一放。


    而現在戰爭結束了,阿淳也要回來了……


    楚輕輕一歎讓他如何同丫頭的長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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