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淩第五十八歲時,宋母離世。


    宋淩沒有眼淚,他靜靜地看著仿佛沉沉睡去的宋母,好似看到了多年之後,躺在母親身旁的自己。


    萱萱與宋淩相處的時間比華菲兒要長得多。她看著宋淩麵無表情的顏麵,心下極為難受。


    宋淩此舉,正在死死壓製著內心的悲傷,讓一切複歸平靜。


    宋淩的年紀不小了,轉眼間便到了花甲之年,這種極度悲傷的壓抑,對他的身體傷害極大。


    他突然口中噴出一大股鮮血,而後直挺挺地倒在地麵之上。


    隱約之間,宋淩似乎聽到了萱萱和華菲兒的驚恐之聲。


    宋淩自此一病不起。


    他的容顏在疾速地衰老,體內的機能亦是在不斷倒退,如今,便是動彈一下都極為費勁。


    宮中派出了大筆的禦醫,皇帝更是從民間召集各種醫道聖手,開出極為豐厚的俸資,卻無一人能治得宋淩之病。


    他的私塾之中,早就沒有了學生。皇帝不會允許自己的老師再去教授別的學生,這對他的地位和尊嚴,是一種嚴重的挑釁。


    宋淩將學童通通散去,隻留下了烏爾察一人。


    烏爾察無依無靠,便是將其趕走,他也不知到哪裏去,不如將其留下來。


    烏爾察的年紀也不小了,他望著病榻之上臉色蒼白的宋淩,強自笑顏。


    宋淩忽然咳嗽了幾聲,屏退左右,望著烏爾察道:“烏爾察,這幾十年跟著我,悔不悔?”


    烏爾察呆了一呆,隨即笑道:“老師說得哪裏話。烏爾察跟在老師的身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有什麽後悔不後悔。”


    宋淩笑了一下,卻牽扯胸內一口悶氣憋在嗓眼,連連喘息不止。過了許久,才在烏爾察的拍擊之下,恢複正常。


    “你本可以離開我,去尋一個好前途。”宋淩目光漸漸黯淡,“我知道,皇帝曾經想把你調入朝廷,卻被你一口拒絕。”


    “伴君如伴虎,更何況,烏爾察舍不得您。”烏爾察趴在宋淩的耳邊,輕輕道。


    宋淩將目光轉到了天花板上,自言自語道:“四十年前,老師曾經問我明白與否,這句話,我在你三十二歲的時候問過你,你當時亦是如我一番,臉色茫然。”


    宋淩麵帶笑意,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


    “是,那時的烏爾察並不明白老師此舉的含義。”烏爾察低下頭,緩聲道。


    “那時的我,跟你的回答如出一轍。”宋淩眼露笑意,“我還記得,老師臉現不悅之色。”


    宋淩頓頓,又道。


    “那如今,我再問你,你可明白了什麽?”


    “明白了。”烏爾察目光篤實,言辭鑿鑿。


    “明白了?”宋淩一愣,隨即開懷道:“你比我強,你比我強啊!”


    烏爾察奇道:“老師不想問問我到底明白了什麽?”


    宋淩搖了搖頭:“明白與否,隻有你自己知道。即便告知於我,我仍是不明白。”


    他隨即便自嘲道:“我在十八歲的時候,便已看清這一切,卻一直生活在虛幻之中,如今五十八歲,即將踏入棺材之時才領悟,不知算不算晚。”


    烏爾察一臉疑惑地看著宋淩,宋淩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懂。


    “謝謝你。”宋淩忽然說出一句讓烏爾察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便聽哢嚓一聲,烏爾察的身形仿佛鏡像一番,破碎開來。


    盡皆著,這房屋,這床榻,連同周圍的一切,盡皆破碎。


    宋淩望著不遠處正向他走來的二女,站起身來微微一笑,將其擁入懷中。


    “謝謝你們,陪了宋淩四十年之久。”宋淩伏在二女的耳邊,輕聲道。


    啪的一聲,華菲兒的身形破碎。緊接著,萱萱亦是破碎在場中。


    “我要謝謝你,心魔。”宋淩神色平靜,“你圓了宋某,曾經妄想的夢。”


    便在這時,豔陽高照的半空陡起片片烏雲,隨著一聲哭鬼狼嚎,將此地陷於陰霾之中。


    “沒想到,這樣仍使你難以陷落進去。”另一個黑衣宋淩出現在宋淩的身前。


    這個身影,除卻一頭黑發,與宋林盡皆相同。


    “都是你那個分身搞得鬼!”黑衣宋淩恨聲道,“若不是他,時時在此提點與你,你根本難以從這幻境中走出,直至你的肉身腐爛,化為塵煙!”


    宋淩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是他。宋林雖說在這幻境之中幾次提點於我,但是我未曾理會。”


    “我想在夢中,與娘親呆在一起,與萱萱呆在一起。”


    “怎麽會!”黑衣宋淩大驚失色,這一切毫無破綻,盡皆按照宋淩心中所想,怎麽會失敗!


    “你忘了它。”宋淩大手一抹,頓時一把黑色斷刃出現在宋淩的手中。


    “這是宋某修道之時,最先跟隨宋某之物。我雖如今仍舊難以得知此刃到底是何東西,但這種熟悉感,你抹之不掉。”


    “我不服!”黑衣宋淩發出一聲驚天的嘶吼,身形一晃,張牙舞爪而來。


    宋淩低歎一聲,滿是可憐之色:“你這又是何苦。這幻境,便是你都不曾存在。”


    宋淩的話語剛落,在黑衣宋淩瞠目結舌之中,黑衣宋淩消失在場中。


    宋淩眼前一晃,隨即出現在地室之中。他望著身軀已然腐爛半邊的軀體,大步一跨,進入體內。


    他隨手一翻,手中出現一隻白色的瓷瓶。


    揪開瓶塞,從裏麵溢出一絲絲白色的氣霧,正是被宋淩擒住的元嬰。


    “你小子,最好放了老子,否則…”還未等這元嬰叫囂完,便聽“啊”地一聲慘叫,這元嬰頓時萎靡不振。


    宋淩眼中精光直冒,而後將元嬰提在手中,大口一張,一道道白色的氣狀物體從元嬰體內不斷被吸入宋淩口中。


    那元嬰的身形越來越模糊,漸漸有了消散的模樣。


    宋淩一把將破碎邊緣的元嬰塞入瓶中,如今這些,凝嬰已夠!


    元嬰初期,不是宋淩想要。宋淩如今要衝擊的,是元嬰中期!


    他的積累足夠,更是有著元嬰這樣可遇不可求的寶物相助,宋淩亦是經過了精神的洗禮和升華。他不相信,也沒有理由相信自己衝擊元嬰中期,不會成功!


    在一陣調息過後,宋淩半邊腐爛的身軀漸漸生長出新肉,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他此時的壽命,已經從四百年,暴漲至八百年!


    換句話說,宋淩此時,已經是元嬰修士!


    宋淩緩緩閉上雙眼,這地室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三十年後,宋淩破關而出。


    從其身上收斂到極致的靈氣波動,和雙眼之中炯炯有神的目光,便可以看出宋淩衝擊元嬰中期,並沒有失敗!


    他感知著體內增長了幾十倍的靈力,袖袍輕輕一揮,風雲齊齊變色。


    這,便是元嬰中期修士的威能!


    宋淩沉思許久,望著此地漸漸荒蕪的人煙,再次陷入地麵。


    宋淩的閉關,並沒有完全結束。


    他如今對於元嬰期的功法,並沒有修習,無論是請仙術還是極道經,都停留在金丹期!


    宋淩大手一抹,掌心浮現一個漆黑的碎片。


    這碎片,是宋淩金丹期時曾將其煉化的烏爾察!


    與其一同被煉化的,是整個烏海部落。


    宋淩將烏海部落那枚早已吞噬,而對於烏爾察,隻是將其封印在碎片之中,並未加以煉化。


    宋淩目光複雜,望著這碎片,緩聲道:“烏爾察,我知你早就清醒,出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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