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劉府樓閣走水、脫脫昏迷醒轉那時已過了好幾日,一直都是平安無事的,可劉儀卻終日黑著一張臉,性情也是越來越暴躁,有兩三回直接當著眾護衛的麵指著劉化的鼻子斥其無用。


    劉化被劉儀罵得臉色鐵青,但也隻能忍氣吞聲,下來後當然也沒給四大護衛好臉色看,如此那幾人自然少不了要借酒消愁一番的。


    雲小七當然也被拉著去花滿樓消愁了。


    “從溱州到涇州……這一路上過來~~~哪次不是我劉化身先士卒為我哥排憂解難的?!如今隻要他自己不順心了就拿我當出氣筒……當我劉化是奴才麽?!呃~~~!”劉化摟著花滿樓的相好姑娘打了個大大酒嗝,“真他娘的惱火!倒酒!”


    雲小七即刻給劉化倒了滿滿一碗酒:“化老大,到了這花滿樓就撇開那些煩心事兒,好好樂上一番~~來!小弟我敬你!先幹為敬!”


    劉化與四大護衛見得雲小七一口悶得相當利索,俱是鼓掌叫好,一時興致都高了起來,劃拳的,調笑的,嬉鬧的,整間廂房都是尋歡作樂的。


    雲小七陪著劉化幾碗就將那一壇子醇酒喝光了,身旁的柳綠又是布菜又是擦拭,將雲小七伺候得十分妥帖,可雲小七還是喝高了,對著一根小銀勺子嘰裏咕嚕不知說著些什麽。


    柳綠撫了下雲小七光潔的額頭,輕聲問道:“玉郎是否乏了?不如先去歇息一會兒?”


    雲小七呆呆轉過臉來,對著柳綠傻傻一笑,隨後側臉趴伏在了酒桌上,不再動彈,手中仍攥著那根小銀勺子。


    柳綠又好氣又好笑,將那根細細的小銀勺子自雲小七的指間輕慢抽出,環顧四周見得劉化等人也醉得不行了,於是打了幾個手勢,花滿樓的姑娘們俱帶著各自的恩客散了。


    偌大的廂房內,隻剩得雲小七與柳綠兩人,安靜得似乎有根針掉在地上了都能聽見。


    柳綠坐在雲小七身旁,低頭看著雲小七的側臉,隻是覺得往日裏神采飛揚的帶刀護衛此時此刻卻是一臉落寞,睡得像個孤單寂寥的孩子……柳綠不由得伸手撫上雲小七的眉眼。


    “..........慕容..............”


    輕撫的指腹頓住,柳綠的雙眸閃爍,隨後更加溫柔地細細撫著雲小七的臉頰。


    “........慕容.........嗬.......慕容.........”


    柳綠收回右手,低頭無聲吸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隨後去屋外吩咐了一碗醒酒湯。


    雲小七隻是醉得迷糊,而不是醉得暈厥,喝了醒酒湯不一會兒就揉著眼睛抬起了腦袋,醉眼惺忪打量了周圍一圈,最後朝著坐於對麵的柳綠笑了笑:“醉漢多作怪,給柳綠姑娘添麻煩了。”


    柳綠對著雲小七回以柔和一笑:“不麻煩,若不是玉郎酒醉,奴家也不可得知玉郎心上人的姓名……不知那位姑娘的家姓是水木沐?還是居右穆?”


    不知為何,對著柳綠的笑顏,雲小七臉上猛地紅了個通透,隻覺得兩頰發燙,有些愣愣的支吾著說了三個字:“........都不是.....”


    “哎呀~~~玉郎真是有趣得緊……嗬嗬嗬~~~”見著雲小七那副害臊模樣,柳綠不由得笑出了聲,“那~~可否讓奴家再猜猜~~~嗯……五行之木?”


    “也.....也不是.......”雲小七似乎有些悶悶的,不願再多言,於是起身對著柳綠告辭。


    柳綠是個有分寸的人,也早已習慣了雲小七不在花滿樓留宿,於是不再追問雲小七,關切了幾句便相送,隨即朝著後院走去。


    “你說什麽?”納蘭兩眼放光看著柳綠,“再說一次??”


    “是。”柳綠清柔言語道,“今夜雲護衛酒後醉言,口中念著‘慕容’二字,連著喚了三回。”


    “哈哈!甚好!”納蘭眉開眼笑,遣退了柳綠之後,對著裏間說道,“如何?沒想到那雲小七還是個一心一意之人~~~”


    見得裏間毫無動靜,納蘭又繼續說道:“若不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又怎會喝醉了還喚著那人的名字?平日裏瞧著雲小七是個漫不經心沒個正經的模樣,不曾想內裏倒是個專情專心的~~~看他三天兩頭逛青樓都是柳綠陪著的,可從未讓柳綠伺候過夜,倒是與你……”


    一道冷冽嗓音自裏間傳來:“刺史府走水那晚,可查清楚了?”


    納蘭臉色一怔,口中話語即刻啞然而止,她立馬斂了神情坐直,回道:“燒了那座閣樓的是‘煉獄’沒錯,上回在北郊圍獵時處置公孫鍛用了六枚,剩下的十二枚上繳給了堂主。趁著堂主這幾日不在涇都,派去的人偷偷看過了,如今那處的‘煉獄’缺了五枚。”


    “............既然公孫鍛已蓋棺入葬,我等也不必在此多留,明日便啟程。”


    “嗯~~好!”納蘭抽出一條便簽對著裏間說,“歐陽也來信兒了,叫我們順路拐去他那兒看看,說是下個月會有大事兒。”


    “可。”


    一連數日的風平浪靜,使刺史府的護衛們從起初的神經繃緊到如今的漸漸鬆弛,若說是有什麽大事體,那便是表小姐趙攸三日後出關回北狄,還有,雲護衛的辭歸。


    脫脫見著雲小七來與她請辭,也沒怎麽說話,隻是定定地看了雲小七許久,最後僅說了句:“護送我出了北鬥門,你再自行離去。”


    送別之日也無多話,隻是雲小七的行囊裏頭多了個脫脫贈予的赤金臂釧,上麵刻了狼頭圖騰,簡約又不失剛烈。


    換下了護衛服飾的雲小七一路策馬東行,一日裏尋了個茶寮歇腳,剛坐下沒多久即有一大隊人馬奔騰而過,使得道上騰起了連綿一片黃土飛塵。


    “嗬!今日的第三批了……”


    “這幾日也不知怎麽了,天天都有這類人馬急著趕路,莫不是前頭出了啥事情了?”


    雲小七聽了茶老板夫婦的低聲交談,瞥了眼漸行漸遠的人馬,看打扮應為江湖人士,且並非一些個烏合之眾而是一個有點兒名聲的門派,看那群人神色匆匆的模樣,又聽方才茶老板夫婦所言……難道前頭出了什麽事?


    雲小七想要早日到達溱州,故而途中不欲再受到什麽牽連,於是出了茶寮便找了個樹叢隱蔽之處,待得片刻,一名道人從那處施施然走出,但見那名道人身著七星寶藍服,一派仙骨道風,唇蓄臥蠶八字須,一臉清逸持穩,長袍寬袖隨山間清風飄擺,好個豁達灑脫的方外居士!


    正在一旁吃草的黑馬見得那名“道人”出來了,即刻‘呼哧’一聲噌噌來至“道人”跟前。


    那道人寬袖一甩,輕巧翻身坐於馬背,撫了唇上的兩撇幹淨齊整的胡須,按了幾下,覺得有趣又好玩,戲謔一笑策馬上路。


    那道人趕在傍晚時候進了一座小縣城,可家家客棧人滿為患,放眼望去十有七八為武林中人,最後終於在一處不起眼的巷子裏,找了間簡陋的湊合一夜,所幸倒還幹淨,菜色也算可口,泡了個熱水澡隨後坐於大堂裏頭用晚膳,忽然聞得大堂門外一片嘈雜,接著便有個男子大嗓門喊道:“此處可有空房?”


    掌櫃和店小二趕忙前去將一行十數人迎了進來,有男有女,除了那個臉上有條疤痕的中年男子,其他幾人俱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那掌櫃的作揖笑道:“幾位客官,小店空房所剩不多,今夜隻能兩人一間房委屈則個了……”


    “無妨。”那疤痕男子摸了錠銀子出來擺在櫃上,“快些將熱水送入房中,晚飯也利索點兒,另外,還請店家明日五更為我等預備著朝食。”


    那道人見著店掌櫃笑著收下了銀子,店小二帶那幾人走入後院去了空房,便低下頭繼續夾菜吃飯,沒多久又見四個青年回到大堂坐在了一張飯桌上,點了幾道簡單菜式,看來是進房放下手中行囊便過來用晚飯了。


    就在等著上菜的空檔,但聽一人悶聲言道:“今日騎馬奔弛了整整一天,骨頭都快散架了,趕緊吃完了睡覺去!”


    “正是!這一路緊追緊趕的,也不知待我們到了那兒之後是否還來得及?”


    “照這種勞累奔波的走法,不出三日定能到得秦陽。”


    “也不知那時到了秦陽,大家夥兒是否還有力道出手……哎呦!梅師兄為何踢我?!”


    那梅師兄指著一盤子醬牛肉說:“林師弟,菜來了,趁熱吃吧!”言罷似無意看了眼獨自坐於不遠處的藍袍道人。


    於是那幾人不再言語,隻顧埋頭吃喝。


    藍袍道人將眼前的飯菜幾口吃盡後拂袖而起,踱著四方步晃晃悠悠回了房。


    一夜無話。


    藍袍道人晨起打水洗漱時,見掌櫃正指使著兩個婆子灑掃別處的幾間客房,想是昨夜那一行人早已匆忙離去,待得道人用完早膳退了房,已然到了巳時,於是那道人也騎上自己的黑馬馳騁而去。


    可剛出了縣城沒多久,藍袍道人就被一隊人馬攔截……坐在馬背看著那個臉上有疤痕的中年男子,道人微微一笑,稽首道:“敢問幾位施主……有何要事?”


    “好說,隻是想借道長的一樣物事。”


    “哦?貧道一介出家之人,身無長物,不知是哪樣東西入了施主的眼?”


    “哈哈!自然就是你的……項上人頭!”


    話音未落,那疤痕男子身側兩個青年迅勢出擊,對著藍袍道人左右夾擊揮掌而去。


    藍袍道人原先穩穩坐於馬背之上,待得那二人離得相近時卻瞬間不見了蹤影!


    左右夾擊的兩個青年失了道人那層中間屏障,眼見著自己的掌勢掃向的居然是同門,二人趕忙收力之際又互相對拍了一掌借力錯開才得以立住身形........方才全力出擊,幸得挽回及時,可背上已驚出了一層冷汗……此道人好快的身法!


    看著空蕩蕩的馬鞍,疤痕男子的臉上也是一怔,四周張望了一番的同時回想剛才的情形,隻覺著眼前藍影一晃,那道人已然不見蹤跡,兩個師侄險些誤傷了對方……如此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揣測,於是疤痕男子運起內力沉聲說:“早聞江淮子武藝高超、膽識過人,如今看來,原是個落荒而逃的鼠輩!”


    又見得藍影一閃,那藍袍道士又穩穩地出現在了黑馬馬鞍之上,從容淡然似乎根本未曾離去過一般,那道人清朗開口說:“怕是施主認錯人了,貧道不是江淮子。”


    “哦?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貧道.....無名。”


    “無名??束發出家,難道連個道號都沒得?”疤痕男子一臉不信。


    “非也,貧道道號為無名二字。”藍袍道人一眼不眨。


    “..............哼!好個無名!好個江淮子!你當我雷萬鋒是好糊弄的?受死吧!”那個自稱雷萬鋒的疤痕男子縱身上前對著藍袍道人連接拍出了十一掌,端的是剛猛生風!


    那藍袍道人輕拉了一下黑馬的右耳,黑馬即刻蹄下生風一眨眼躍入了叢林不見蹤影,而那藍袍道人卻在刹那時輕踏馬鞍一飛衝天,一人一馬頃刻間離開了方才的位置,叫那雷萬鋒拍出的十一掌俱落了空!


    可那雷萬鋒在江湖上打滾了二十多年也不是白滾的,足尖點地也跟著藍袍道人縱上半空,掌間蓄力對著藍袍道人的足底湧泉穴狠力拍去!誰知那藍袍道人寬袖一揮,猶如展翅大鵬那般堪堪折轉了身形,頭下腳上翻出右掌‘啪!’一聲與雷萬鋒對掌相接,將雷萬鋒推得直直往下墜!


    接了藍袍道人一掌的雷萬鋒隻覺得胸間一陣翻江倒海,一口氣怎麽也喘不上來,心中吃驚不已!剛一落地還未站穩就覺得自己喉嚨口一甜,趕緊使勁將口中血氣咽了下去,但手腳卻已發軟使不上力道了。


    藍袍道人負手立於不遠處,氣定神閑緩緩開口:“貧道乃是出家人,自當不沾染塵間俗事,素日裏從未與諸位結怨,今日初次相見又因何施與拳腳?”


    “呸!”雷萬鋒壓著嗓音咬牙說道,“佞邪妖道!你江淮子蠱惑韓王爺迷煉妖術,行那些個采陰補陽、煉製金丹的荒唐陰損手段,使得濟州政事頹廢、百姓民不聊生!如今那玉羅刹在秦陽被各路好漢圍追堵截,料想你這妖道往日與玉羅刹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的說不準會施以援手,這次還真讓我等遇著了!今日就算我雷萬鋒拚了性命也要與你這妖道同歸於盡!為我濟州百餘名童子童女報仇!”


    那藍袍道人聽了雷萬鋒的一席話,垂目看了看自己的著裝打扮,暗暗皺眉,心中苦笑,耐著性子淡淡說:“這位施主不必如此激動,貧道與施主素未蒙麵,為何今日施主就斷斷認定了貧道就是那江淮子呢?”


    “少特麽跟我裝腔作勢!江淮子那妖道喪盡天良,但卻生了副好皮囊,仙骨道風猶如天尊下凡,所以才能將韓王爺惑得罔顧朝綱、荒淫無道、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我等此刻便清王側、正視聽!妖道!拿命來!!”


    雷萬鋒振臂一呼,圍在一旁的少男少女同時對著藍袍道人發起了進攻,數十掌力從各個不同角度拍向道人!


    可那道人隻是撫了撫上唇黑須,輕甩寬袖似是隨風飄渺,左行右閃地在眾人之間穿梭,居然無一掌能沾到那寶藍的道袍,且那灑脫自如的姿態真真顯出了仿佛神仙般的淡泊飄逸,使得有幾人見了不禁放緩了掌上招式,令那雷萬鋒瞧了此情此景當空一聲怒吒,擺開架勢對著那藍袍道人後背一掌拍去!


    眼見就要一擊得中,誰知那藍袍道人的背上長了眼睛似的,寬袖後甩直掃雷萬鋒的臉麵,袖尖未到勁風先至,強猛的衝擊震得雷萬鋒雙目刺痛鼻孔微張,眼眶瞬間幹澀,周遭情形立時模糊了起來,唯一稍可辨認的是那鋪天蓋地的寶藍色!


    身體的自我保護意識使得眼皮緊緊合上,雷萬鋒閉目之際連忙收住掌力回防自保,卻又聽得第二道勁風襲來直取胸間膻中穴!力道迅捷之極驚得雷萬鋒後背直冒冷汗……不曾想這妖道的武學造詣如此之高深........吾命休矣!隻是還連累了隨我下山的師侄們英年早逝……


    “停手!”一道溫婉又不失威儀的女子嗓音自林間清晰傳來,話音未落又聽見一連串摩擦枝葉的窸窣聲,輕微而又快速地由遠及近。


    自那女子喝止聲響起,雷萬鋒便感到襲來的勁風瞬間消逝,胸膛的幾處大穴壓力大大緩解,他用力睜開雙眼,看到的是幾個持劍的青年男女自林間紛紛躍出,身法甚是俊俏,尤其是領頭的那位姑娘,端的是風姿綽約婀娜優雅!


    但見那前後六個男女幾步之間已來至跟前,又聞得馬蹄嘚嘚,一位濃眉大眼的魁梧青年右手持劍左手牽馬,跟在六個男女之後大步而來,那匹馬兒通體漆黑四肢矯健,正是藍袍道人方才打發離開戰地的坐騎。


    這黑馬隻認一個主人,隨著那魁梧青年出了林子之後,兩個烏黑眼珠直直盯著那隨性立於戰圈之中的藍袍道人。


    那藍袍道人掃了一眼七名男女來者,隨後看著黑馬沉聲開口:“墨玉,沒我召喚,你回來作甚?!”


    誰想到那牽馬的魁梧青年撫掌大笑:“哈哈!果然是你!甚好甚好!”聽他口氣,是既驚喜又歡欣。


    雷萬鋒自見得那幾人持劍的手勢就心忖來者不弱,正自思慮哪條道上的,此刻聽那濃眉大眼的魁梧青年的言語,與那妖道之間似乎乃是相識的,不禁心中一沉……真是老天瞎了眼,竟然眷顧那個妖道!


    正當雷萬鋒憤恨不已時,領頭的那位曼妙女子對著雷萬鋒持劍抱拳行了個江湖禮節,得體言道:


    “想必這位乃是濟州五雷教的前輩了?晚輩流水閣大弟子,樂聆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雲行流水間 GL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王世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王世子並收藏雲行流水間 GL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