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過中天,河麵上的江風便吹得人身上瑟瑟涼意,但升平舫的一間貴艙中卻是相當地溫熱,甚至還有些燥,隻要從這間貴艙中出來之人,頭一件事便是悄悄迎著江風圖個涼快。


    一名神色擔憂的嫵媚女子由一個丫鬟隨侍著進了這間貴艙,輕緩步入燥熱的裏間,看著寬敞床榻處兩人一躺一坐,低聲問道:“雲小七還是抖得厲害?”


    側坐在床沿的那位身著青衣長裙的清麗女子,看著蜷縮在床榻衾被之中的蒼白臉龐,也不出聲答話,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納蘭有些急切地上前兩步:“怎麽?進了百年雪參也是無用的??”


    慕容伸手探入衾被,被褥的確是柔軟又溫暖,可她的指端剛碰觸到雲小七的手腕,即被肌理之間滲出的寒意刺了下心神,但仍是覆上了雲小七的手腕,本就微涼的掌心瞬間被連累得一片冰寒,慕容也毫不在意,三根手指搭上雲小七的脈細靜心探查了一番,隨後對著納蘭說:“百年雪參很有效,她的心脈要比一個時辰前強了許多。”


    “那便好!要不再給他蓋兩層被子?”


    “已經為她裹了三層被子了,再加蓋的話就怕壓得她無法吐納。”


    “那倒也是……現下已過了子時三刻,你也該去歇息了,這傻小子如今占了你的房睡了你的床,我已命人為你布置了另一處雅間,再吩咐兩個丫鬟值守榻前照看他便是。”


    “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嘻!就知道你舍不得走開了去,這雲小七真是傻人有傻福。”


    聽著納蘭離去的腳步聲,慕容看了眼暈迷的雲小七,起身走至屋中桌前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雙手捂著微燙的翠玉茶盞,將清香茶湯吹了便幾口飲下,如此連續飲了三盞熱茶,掌心間的寒意才逐漸退去……思慮到雲小七體內的寒氣居然如斯霸道,慕容輕皺娥眉,又倒了盞熱茶坐回床沿,右手執盞,左手撫往雲小七的後頸打算喂她喝一口,卻猛地發覺雲小七正用力地死死咬著自己的青紫嘴唇!


    “嘩啦!”一聲,價格不菲的翠玉茶盞被拋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慕容的雙手緊緊掰住雲小七的下巴,就怕她意識不清將舌頭咬斷了!


    可雲小七的力氣卻大得出奇!


    先是已將嘴唇咬出血來了不說,似乎是感受到了慕容掌心間的溫暖,雲小七將慕容的雙手緊緊握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繩索了那般怎麽也不肯鬆開!


    慕容明顯覺察出雲小七的軀體抖得比先前還要劇烈,甚至還時不時地抽搐不已,如此一動靜,那三層衾被有大半邊翻落在旁,雲小七穿著棉白中衣的上半身在空氣中抖得喘氣都累!


    慕容想給雲小七再加層衾被,奈何雙手俱被她抓得生疼,隻得順著雲小七的力道,俯低上半身在雲小七的耳邊說道:


    “你先將手鬆開,我再給你添層衾被..........七.....你弄疼我了~~!”


    或許是後頭那幾個字起了作用,雲小七果真鬆開了手,緊接著卻是雙手捂著自己的心間,一臉痛苦地蜷縮著四肢側身躺著,額際雙鬢冒出了一層冷汗,頸間後背處的中衣料子更是被冷汗滲透浸濕!


    看著雲小七捧著心口難受得不行,慕容也顧不得方才自己的細嫩手腕被握得一片通紅,趕緊將被子壓在雲小七的身上,可雲小七似乎有些煩躁,右臂揮開層層疊疊的衾被,左手將中衣拉開露出潤玉般白嫩肌膚,另一隻緩過勁來的右手卻五指成鉤,淩然往那一片紫黑色狠勁抓去!


    她是要將心窩子掏出來?!


    慕容心中一驚,急忙左手拽住雲小七的右手腕,順勢跪伏壓製住雲小七的上半身,右臂肘抵住雲小七的左肩,緊緊挨著雲小七的臉龐,忍著心慌說道:“七!萬萬不可自斷性命!你且忍忍,待得將你送到了炎陽山莊,楚家的人定會有法子將你醫好……”


    慕容還未將話說完,卻覺得腰間一緊、身子一沉.......那幾層衾被早讓雲小七揮到了床榻裏側,原先貼身穿著的棉白中衣已拉開了一大半露出了雲小七的肚臍眼,慕容說話時口間的熱氣呼在了雲小七的鼻端嘴角,因著跪伏的緣故,慕容的上半身緊貼著雲小七,誰知雲小七似乎微微一頓,未被慕容扣住的左臂忽然大力摟住慕容的身子,似乎要將慕容揉入自己的幽寒心間!


    慕容發覺自己被雲小七緊緊摟在懷裏,兩腮微紅、緊咬著唇角似乎是要掙脫了去,可雲小七抖抖索索牙關打顫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冷.........”


    慕容一怔,看著雲小七被她自己咬出血來的青紫雙唇,收回左手,用食指指腹將雲小七唇角的血絲輕輕拭去。


    雲小七的右臂重獲自由,合著左臂一同摟住慕容的腰肢,將她牢牢圈固在自己懷裏,抱著慕容側躺時,低首將涼涼的鼻尖埋在慕容的秀發中。


    先前像發狂的野獅子,此刻如溫順的狗崽子。


    慕容抽出右臂,將床榻裏側的衾被一層一層蓋住自己和雲小七,由著她摟住自己取暖,又左右揮動袖角扇出兩股勁風,鵝黃色的暖帳便悄無聲息地自床柱兩旁垂落合攏,床榻內的景象被鵝黃暖帳遮掩了猶如霧裏看花。


    可衾被中雲小七的身軀仍舊冰得似塊山巔寒玉,雙臂的力道也慢慢地降了下去,又輕輕地鬆開了慕容的身子,繼續陷入昏迷,還時不時地輕言著一些糊話。


    額頭抵在雲小七的心間,慕容的美眸半垂,聽著雲小七緩慢微弱的心跳聲,默不作聲地拔下搖搖欲墜的白玉發簪塞在枕頭底,任由一頭烏黑秀發自然散落在枕邊,拉開自己的衣襟、解下淡青裙衫、褪去中衣肚兜僅剩褻褲,又將雲小七的中衣解開掀起,伸出右臂穿過她的腋下勾住後背,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將自己溫暖的身子緊貼著雲小七的肌膚。


    寒涼的氣息瞬間包圍了慕容單薄赤.裸的身子,可慕容僅僅隻在初時輕打了個寒顫,隨後便抿住雙唇暗忍著運氣調息,使得自己冰涼的身子漸漸回溫,平坦的小腹略微斜壓地摩挲雲小七的肚臍眼,頭枕著雲小七沒有受傷的右臂,又怕雲小七再次糊裏糊塗地掏心窩子,慕容的左手握住雲小七的左手掌心抵在自己的鎖骨旁,潤白勻細的雙腿與雲小七的交疊在一處,最後略微低首,臉頰緊貼那一片紫黑膚色,耳畔聽著雲小七的‘咚~~咚~~’心跳聲,慕容靜靜闔上了雙眼。


    寬大的床榻間安寧至清晨,慕容一向淺眠,旭日初升時便有些醒覺,似醒未醒之際隻覺得床褥之間甚是柔軟,雖說身上的幾層衾被有些厚重,若是放在平常早已是捂出好幾回汗水的了,可身側之人猶如寒玉般的身軀堪堪將那股悶熱降了下去,倒是恰恰處在了適宜的溫度,再加上與那人互擁著,兩人細膩柔滑的肌膚緊貼地碰觸摩挲,鼻間充斥著那人獨有的清爽氣息,使得偎躺在雲小七懷中的慕容安心舒適地微眯著眼眸、揚起了唇角,猶如一隻慵懶愜意的小貓。


    慕容將耳朵貼近雲小七的肌膚,閉眼細聽了會兒她的心跳,沒過多久忽然睜開雙眼,將攀著雲小七後背的右臂收回了打算起身,卻發覺不知何時又被雲小七圈箍在了懷裏……聞得艙外的一連串悉索腳步聲離艙門愈來愈近,慕容微燙的臉頰上顯出有些羞急,也虧得此時的雲小七不像昨夜淩晨那般力大無窮,慕容略微一掙便脫離了雲小七的臂彎,坐在層疊衾被的床榻之中,快速抓起離得手邊最近的一件中衣往自己光潔赤.裸的身子上披。


    剛將中衣係好接著翻找外衫,卻聽聞艙門被人緩緩開啟,有一人邁著穩重的步子朝著裏間不徐不疾地走來……慕容先前以為是早上過來伺候洗漱的丫鬟,此刻聽那跨步的尺寸不像是個姑娘家的,而從踱步的力度聽出那來者是個習武之人,並且武功不弱!透過鵝黃暖帳隱約見得一條高大的人影毫不停歇地往床榻而來,慕容一手悄無聲息地伸入枕頭底下,將那根白玉發簪緊緊執在手掌心,又輕輕地半蹲了身子擋在雲小七身前,緊緊盯著暖帳外的那個黑影,眼神漸冷。


    但那來者距床榻一丈處卻停下了腳步,除了輕緩的呼吸聲,便不再有任何響動。


    慕容神色淡漠,但她全身已投入了十足的戒備之態,等著那來者的下一個動作蓄勢待發隨時應對,卻聽得一名青年男子低沉啞聲言道:“慕容?”


    “歐陽?”慕容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戒備之心卻是鬆了下來,“你怎會在升平舫上頭的?”


    但聽歐陽隔著那層鵝黃暖帳沉聲答道:“在定秦城你與納蘭不告而別,又聽聞升平舫突然,我還以為你...你倆或許出了什麽岔子,故而乘了木艇跟上來瞧瞧,方才總算靠近了船舷,於是登上了甲板便來看你。”


    一條木艇狹窄長條,雖說及不上一艘花舫寬闊考究,但勝在其能靈活地穿梭於江麵之上,要比繁重花哨的花舫迅捷許多,但也簡陋許多。


    慕容略微思慮便清楚歐陽追著趕著這一路,在木艇上餐風露宿的必是辛苦,聽得歐陽剛登上升平舫便一路走來她房中探望,這份情意慕容怎會一無所知?她看了眼仍舊昏迷不省的雲小七,輕聲說道:“我無事,歐陽不必掛懷。”


    艙房中又歸於寂靜,幾個呼吸之後,又聽得立在前方不動的歐陽沙啞著嗓子說道:“既然慕容你無事,那便很好,看來……有事的是此刻與你一同躺在床榻之上的那個人吧?”


    慕容轉過臉看向暖帳外的那個高大人影,江風穿過窗縫吹得鵝黃暖帳輕輕搖曳,使得歐陽的五官模糊不清難以看得真切,她冷漠言道:


    “你都知曉些什麽?”


    “聽說……陳家壽誕之日,江淮子領著一群人上門討要玉羅刹,夥同陳家義子連靖在席麵上的酒水中下毒,一幹賓主都著了道,唯有一位藍瞳少俠單憑一柄窄劍力挽狂瀾,將那妖道江淮子及一幹惡徒打得落花流水,隨後申屠也在陳家被那藍瞳少俠一劍封喉,此事在定秦乃至整個溱州被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技,如今申屠的屍首及那把破魂冰刃隨著江淮子等人俱被陳家扣下,可那藍瞳少俠卻消失無蹤……不過聽聞那人也並非毫發無損,似乎是申屠在氣絕之前給了他一掌幽寒鬼手。”


    歐陽緩了緩,見得暖帳內的女子並未言語,於是繼續接著說道:“申屠死不足惜,但他也算是輪回堂的一介執事,又頗受堂主器重,出了那件事之後,申屠的那個徒兒忙不迭地給堂主報了喪,聽說堂主心中大怒,要找那藍瞳少俠抵命。”


    “你說這些,與我有何幹係?”暖帳中傳來那女子冷淡言語。


    “聽人說,當時那藍瞳少俠挨了一掌幽寒鬼手之後吐血不止,卻有兩個蒙麵人將他帶走了,至此下落不明……慕容身為玲瓏女子,自然不會是那什麽藍瞳少俠的,但我記得昨日你聽了申屠師徒之間的交談之後,茶都還未飲盡便一聲不吭地走開了,納蘭也隨後離去,沒多久堂口處便接到快報說申屠在陳家被殺,而你與納蘭匆忙登船也不待物資補給完整便急著……你素來淡定,這可不似你往常作風。”


    慕容聽著歐陽所言,並不接話,倒是在奇怪歐陽是如何得知床榻上還有第二人的,忽然一襲微風卷過,將暖帳的下擺撩起了一條寬口子,現出了床腳地板處擺放著兩雙靴子,不禁呼了口氣,無奈道:“歐陽,你先找個雅間去歇會兒。”


    歐陽頓了頓,隨後才說:“傳聞這藍瞳少俠與流水閣弟子交誼匪淺,他被人帶走之後,流水閣那幾人發了瘋似的尋他,陳家受了他的恩情,更是差些將整座定秦城掘地三尺!如今黑白兩道都在找他這個人,你......好生想想吧!”言罷,便轉身踱出了門檻,順便將門給帶上了。


    聽著房門已關攏,慕容立即掀起暖帳下床,將自己的所有衣物從榻上衾被間翻尋出來,穿戴整齊之後拉了兩下屏風旁如手指般粗細的一根錦繩,沒多久便有四個丫鬟魚貫而入進來伺候慕容洗漱,又有兩個小廝端著食盒布置早膳,待得洗漱完畢、早膳備齊,納蘭一腳踏了進來。


    “歐陽居然趕了上來,也不知他過來作甚……”納蘭對著滿桌早膳直接入座,夾了一筷子醬菜放在碗裏,“我聽說你昨夜並未去那雅間歇息,於是方才將那間房給了歐陽了。”


    “無礙。”慕容喝了一勺小米粥,瞄了眼鵝黃暖帳,“昨夜她心口難受得緊。”


    “心口難受?”納蘭若有所思般問道,“是不是我剛走沒多久……將近醜時那會兒?”


    慕容喝粥的手勢微微一頓:“........不錯。”


    “我曾聽聞,中了幽寒鬼手之人,每逢醜時便被寒氣折磨得心如刀絞,還聽說有些人實在受不住了,糊裏糊塗得居然把自己的一顆心活生生地開膛挖了出來!難道昨夜醜時……雲小七他?!”


    “到了醜時,人之精氣神屬最為薄弱的時候,故此被寒氣乘虛而入,不過熬到了寅時便好轉了許多……”慕容幾口將碗裏的小米粥喝完,夾了塊綠豆糕,“昨夜醜時那會兒又出了許多冷汗,待會兒要給她擦擦。”


    “方才……歐陽與我聊了幾句……”


    慕容用巾子擦拭了嘴角,抬起清靈雙眸對著納蘭,一聲不吭。


    納蘭飲了口花茶,用手中的娟子點了點紅唇,側臉看了眼鵝黃暖帳便對著慕容輕聲說道:“既然當時與你一道去了趟陳家將雲小七帶過來,便早已清楚這條路坎坷波折……拋開涇州流水閣、溱州陳家不說,輪回堂裏就有許多雙毒眼盯著我們幾個。此次雲小七殺了申屠,更是惹惱了堂主,說不定此刻堂主已然下了殺戮令!想必往日裏頭與我等有過節的、看我等不順眼的、想取代我等掌控帝都分舵的個個摩拳擦掌地躍躍欲試了~~~不過……”


    納蘭又飲了口花茶潤喉,“我怎麽說也是個貨真價實的殺手,‘納蘭’這個名號也是真刀真槍得來的,在這輪回堂裏裏外外的那幾個歪瓜裂棗我到底都沒放在眼裏過!他們有膽子便來會賢雅敘露一手,保準叫那幾個不中用的連手都留不住!”


    慕容微斂眉目:“當初她救過我,此刻我便回報於她,將她帶到炎陽山莊療傷,痊愈了便隨意她去往何處,與人施恩也好、結仇也罷,都由著她一人去闖,但此時她難以自保,我須護她周全,若是堂主查了出來要怪罪,自是我來擔當罪責,此事緣由我一人而起,與你和歐陽無關……”


    “嗨!我都盤算好了與你並肩作戰呢!你倒好!暗自要與我拆夥?!”納蘭將第三杯花茶一飲而盡,吸了一大口氣,說道,“你,我,歐陽……我們三人本就不想再為輪回堂賣命殺人,雖說堂主對我等有養育之恩,但這幾年我等回報給堂主的還少麽?生裏來死裏去的若不是命硬早就不知投胎幾個回合了!此事你就別再扭扭捏捏的不當我們是自己人,我已與歐陽說過了,雲小七這件事兒我幫你幫到底,他若不願蹚這趟渾水就隨他的意,但若是敢透露出半點風聲,我納蘭立馬跟他撕破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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