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妙悠揚的琴聲由遠及近,隨著琴聲傳來的,還有一男子話音,但聽那人朗聲問道:“在下順風堂洪振英,敢問前方可是會賢雅敘的升平舫?”


    大清早的升平舫上無人走動,也無人回應,僅有風帆掛在幾根桅杆上,被江風吹得輕微鼓動。


    又聽得那男子放開了嗓子喊道:“順風堂座下鳳舞分舵,前來拜會升平舫,還望會賢雅敘話事人……納蘭姑娘,現身一見。”


    那一嗓子話音剛落,便見得升平舫的正前方有一艘烏木大船破浪而來,那船頭上立著一個皮膚黝黑、手腳精幹的水手,待得烏木大船與升平舫離得近了,那黝黑水手便將手中混了鋼絲的船繩熟練打了個環扣,再巧勁一甩,繩圈輕鬆兜住了升平舫甲板上的一根樁子,隨著江波擺動,兩艘船就如此這般一左一右、船舷對著船舷連在了一塊兒。


    此時,升平舫上終於有人走了出來,但見一位身著粉色衣裙的嬌俏女子,星眸微睜、柳葉扶腰地迤邐而來,那烏木大船上的黝黑水手見了,即刻著人搭上一塊又寬又厚的木板,隨後一躍而起立在了木板上,平穩快速地幾步就登上了升平舫,對著那位粉裙女子笑嘻嘻抱拳言道:“許久未見桃紅姑娘……可是越發美貌無匹的了~~~”


    “呸!”桃紅沒好氣地瞪了黝黑水手一眼,“大清早的擾人好夢!洪十九你是不是閑得慌?!”


    那洪振英在其師門排行十九,故而江湖上又稱呼他為洪十九,但聽這洪十九笑容可掬地擺手勸道:“哎呀呀~~~桃紅姑娘莫氣莫氣……今兒這不是咱們舵主急著找納蘭姑娘麽……若是放在平常,借我個膽子也不敢這麽早前來叨擾呀~~嘿嘿!桃紅姑娘消消氣兒~~勞煩您去通稟一聲~~拜托拜托……”


    自那烏木大船裏頭傳來的叮咚琴音悅耳動聽,桃紅看了眼前方那艘船,甩了甩袖子:“會賢雅敘在帝都,你們怎地找到這升平舫上頭來了?”


    洪十九笑嗬嗬地對著桃紅連連作揖:“江湖上何人不知升平舫乃是會賢雅敘麾下的八大花舫之一?又誰人不曉若是納蘭姑娘出行搭乘的大多是升平舫?我順風堂鳳舞分舵~~風舵主盼與納蘭姑娘一會,還請桃紅姑娘多多幫忙,為我等引見一番。”


    桃紅看了眼升平舫船頭上的樁子,柳眉微蹙,冷笑道:“是誰允你將升平舫套了的?你真當我們這艘花船是隻會做風月生意的麽?”


    洪十九臉色一僵,但即刻賠笑言道:“是我洪十九無禮!抱歉抱歉!還望桃紅姑娘寬恕則個……在下現在就將船繩撤了,回去恭候桃紅姑娘的音訊。”


    桃紅淡淡瞄了洪十九一眼,也不再多言,輕哼一聲,扭腰轉身離去。


    洪十九見得桃紅去通稟了,心中大喜,回到自家的烏木大船上,來到最精致的一間艙房門外,抱拳低聲稟告:“風舵主,升平舫的桃紅姑娘已為我等前去通稟,想必不久便有答複。”


    陣陣琴音從那間精致考究的艙房內傳來,那洪十九的話音剛落,原本悠揚清脆的調調兒,漸漸地改為時高時低又輾轉反側的節奏,與方才的調子大相徑庭,不似那類風靡天下的名曲,反倒還透著些許怪異。


    洪十九聽得那琴音忽然換了種曲風,了然一笑,揮手招來兩個手下,附耳低語交待了一番之後又揮手令其退下,僅留洪十九自己一人候在風舵主的屋外,本以為桃紅前去通稟了沒多久即刻受邀登船,可半個多時辰過去了,還未有手下來報桃紅的音訊。


    洪十九眼色一沉,帶了五六個屬下複又回到船頭,遠眺升平舫,沒瞧見桃紅的粉色衣衫,倒是發覺許多綠衣小廝在甲板上來回奔走,各個神色凝重。


    “香主,莫非方才已被那桃紅覺察出了些什麽?”洪十九身側的一名副手壓低了嗓音問了。


    “..................大抵不會。”洪十九略微思量,再次踏著木板登上升平舫,但此次並非如上回那般孤身前往,而是帶了兩名精壯漢子一同去了。


    誰知那三個人六隻腳剛踩上升平舫的甲板,便被綠衣小廝們團團圍住,麵無表情地審視著,隻是無人開口反而透出幾絲詭異。


    洪十九輕咳一聲,笑嗬嗬對著四周抱拳:“嗬嗬!在下,順風堂鳳舞分舵洪振英,奉舵主之命,前來拜會,還望賞臉,多謝多謝~~”


    周圍的二三十名綠衣小廝仍舊麵無表情地沉默著,除了江浪的拍打聲和烏木大船內傳來的怪調琴音,也就半空中的沙鷗緩緩地鳴叫一兩聲……洪十九覺著自己的臉笑得有些抽筋,但仍舊僵持著繼續笑臉迎人,可隨著洪十九一同來的兩個精壯漢子,已然不動聲色地握緊了雙拳。


    剛對兩個屬下使眼色,洪十九即聽得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傳來,未語先笑人未至,而那似柔似媚的笑音令人不禁有些心馳神往,無形中便將方才的壓抑驅散得一幹二淨。


    洪十九無聲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循著笑聲望去,便瞧見一位身著緋衣紅裙的嬌媚女子,由幾個姑娘、丫鬟簇擁著淺笑而來,那些姑娘、丫鬟各個水靈俏麗,但與那紅裙女子站在一處,卻真真的失了顏色……那紅裙女子的一顰一笑嫵媚至極,舉手投足絕代風流,一對眸子似笑非笑似霧非霧,眼波流轉之間瞄了眼洪十九,洪十九的喉結不禁上下滾動了幾番……


    紅裙女子似笑非笑,丹唇微啟:“不知~~順風堂鳳舞舵主來找納蘭~~有何貴幹?”


    洪十九聽得那輕柔酥媚的軟語,心口一熱,對著紅裙女子有些愣神:“在~在下洪振英,奉舵~舵主之命前來相邀納蘭姑娘一會,還請~~還請這位姑娘引見!”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洪十九便鬧了個臉紅,不過好在他長年累月在船上曬得一身黝黑膚色,如今臉紅了倒也並非那般顯眼。


    “嘻嘻~~你這人真是有趣~~人家都站在你眼前了~~再叫人家找誰給你引見去的~?”


    巧笑倩兮又帶了些似嗔似怒,洪十九的腳有些發軟,這位鳳舞分舵的洪香主自幼年起便混跡江湖,並非沒經曆過女人,如今卻隻因那紅裙女子的一言一笑而心猿意馬,可見這紅裙女子的手段不俗。


    “原來眼前這位天仙兒般的美人~~便是譽滿江湖的納蘭姑娘!幸會幸會!”洪十九趕緊連連抱拳,臉上笑得像朵花兒似的,“今日見得納蘭姑娘,我洪十九真是死了也值了!想必我堂風舵主也定會歡喜之至,納蘭姑娘請與我登船……”


    “不必了~~”納蘭斂了衣袖,對著洪十九歉意一笑,“近日妾身偶感風寒,病容難以見客,來日方長,改期再會吧~~~桃紅,送客。”


    桃紅方上前三步做了個送客的手勢,洪十九帶了的兩個壯漢卻忽然臨時發難,踏著大步上前,居然繞過桃紅,對著納蘭揮拳相向!


    洪十九臉色大變,待要出口喝止卻為時已晚,見得桃紅早已腰肢一扭轉身與那兩個壯漢鬥了開來,與此同時,四周那些個綠衣小廝都沉著臉對著洪十九動手,如此聲勢惹得烏木大船上觀望著的順風堂幫眾,一哄而上登了升平舫,一時之間你來我往拳打腳踢的好不熱鬧!


    納蘭張望了一番眼前的鬧劇,無謂一笑,隻是覺著從那艘烏木大船裏頭傳來的琴聲有些擾人心神……什麽順風堂鳳舞分舵,素未謀麵的,誰知道你是哪根蔥哪根蒜~~還有臉奏出這等不堪入耳的曲子,大清早的擾人清夢,真真晦氣!


    輕輕柔柔地打了個嗬欠,納蘭微眯著媚目對著白葵吩咐道:“眼前這爛攤子由你收拾去,他們自己滾了便罷了,若是糾纏不休,那便殺了。”


    “喏。”


    納蘭打算回臥房繼續睡個回籠覺,剛一轉身,卻聞得一陣尖嘯由遠及近,快得極難看清是什麽玩意兒,隻憑直覺扭腰一閃!


    “噗!”一聲悶響,隻見一支精細小巧的箭簇深深插.入桅杆,箭尾處的五色羽正兀自快速輕顫個不停,那桅杆離得納蘭的右肩僅僅隔了一個拳頭。


    納蘭暗咬銀牙,怒目遠眺,見得那烏木大船上,不知何時立著一位身著勁裝的黑衣女子,長發高束削瘦挺拔,端的是個幹淨利落的,隻是神色冷酷麵無表情,也該是個難以相與的……但納蘭姑娘是何許人也?見得那女子手中握著一把漆黑彎弓,二話不說飛身縱去與那黑衣女子動起手來!


    剛過了六十多招,納蘭的手腳突然不聽使喚地慢了下來,她心中隱隱覺著不妥,一邊閃躲著黑衣女子的攻勢一邊尋思著回升平舫那兒去,可那黑衣女子似是知道納蘭的打算,各種纏鬥著不讓納蘭有機可趁,終在又過了三十多招之後將她點了穴不得動彈。


    納蘭就這麽直愣愣地看著自己,被眼前的黑衣女子順勢摟了細腰,帶入了那個風舵主的艙房。


    白葵與桃紅並不是沒瞧見納蘭身陷險境,而是她倆各自對敵著難以脫身,自那一箭五色羽破空而來之後,又有五六個人自那烏木大船躍上升平舫,要比先前一批空有蠻力的那幾個厲害些,一時之間與升平舫的人鬥了個不相上下!


    就在白葵急得心驚肉跳之際,一個頎長壯碩的身姿如陣風般登上烏木大船,白葵見得歐陽出手了,不由得鬆了一大口氣。


    歐陽剛立穩,三支五色羽自暗處同時射出,直取歐陽的咽喉、胸口及腹部三大軟處,歐陽側身轉入一根桅杆之後又連錯三步急速潛進,誰知又有一人自左前方對著歐陽一劍刺來!


    歐陽被那一股劍鋒掃得有些心神不寧,真氣不禁一亂,額上滲出了一大片冷汗!忙而不亂之際躲過那一劍,又聽聞身後破空聲響起,歐陽隻得連接翻空,退回升平舫,卻聽得對麵那艘烏木大船傳來一聲呼哨,在升平舫上鬥毆的順風堂幫眾即刻不再戀戰紛紛退回烏木大船,僅有十幾人被放倒了爬不起來,看衣飾也就小嘍嘍而不是大角色。


    這回……可是做了虧本買賣了!


    歐陽的額頭有根青筋已然隱隱突起,他對著烏木大船沉聲言道:“閣下的弦外之音好生厲害,堪比江湖傳聞中的高人……斷心琴魔了!”


    無人應答歐陽,隻是那琴音變得有些虛無縹緲,叫人聽聞了油然而生幾絲滄桑悲涼之感。


    升平舫之人下至船夫上至歐陽俱不敢輕舉妄動,所有人都黑沉著臉氣勢洶洶地牢牢盯著烏木大船。


    白葵見了這僵持的局麵,咬了咬牙,輕身回轉隱沒與人群間,疾速來至那間最最精致的艙房,開門的卻是那個整天整夜昏睡於床榻之上的青年公子……


    “你是.....白葵姑娘?嘿……我可有記錯?”敖晟翎笑咪咪的模樣,似乎睡飽了故而精神好得很。


    白葵見敖晟翎擋在門口並沒有讓步借過的意思,臉色略有不耐,但又不能發作,隻得焦急地往屋裏張望著:“公子爺沒有記錯,小奴名喚白葵,白葵有急事向慕容掌舵稟告!”


    “慕容……掌舵?”敖晟翎略微思忖,便笑問,“你說的可是那位給我療傷的姑娘?她方才覺著有些不適,剛躺下歇息著。白葵姑娘有急事稟告,那便請進,但還望輕聲一些的。”


    白葵點了點頭,隨著敖晟翎入內,見著慕容正側躺在一方竹榻上閉目養神,於是趕緊上前,雙膝下跪,輕言:


    “稟慕容掌舵,前頭來了艘順風堂的烏木大船,納蘭主子被那船上之人擄了過去,歐陽公子身先士卒出手救援卻被擋了回來……還望掌舵出馬,救回主子!”


    白葵言罷,便‘咚咚咚’地結結實實磕起了響頭,不快不慢,也不肯停歇。


    慕容早已覺著那江麵上傳來的琴音透著古怪,幾首曲子聽下來便覺得心神被叨擾的不太平,又見得敖晟翎已然挑了本古籍閱覽著,臉色並無傷寒症狀,於是便叮囑了她幾句就歇息養神,外頭鬧成什麽樣倒還真無從知曉,許是歐陽或納蘭吩咐了下人們不可來打擾的緣故。


    白葵過來時慕容已然察覺,待得聽聞納蘭居然被人擄走,不禁蹙起了秀眉,微眯著清眸,冷聲問道:


    “何至於如此??”


    白葵即刻將前後事宜言簡意賅地敘述了,慕容邊聽邊轉入屏風取了幾樣物件,又轉出屏風要對著敖晟翎囑咐她候在房中別跑出去,可哪裏還看得到敖晟翎的影子??


    “她人呢?!”慕容有些氣急。


    “小奴....小奴沒察覺.....”白葵十分驚慌。


    “........................”慕容瞥了眼大開的房門,一個閃身便出了屋外,鼓足了內勁從船尾艙房來至船頭甲板,耳邊的虛幻琴音愈來愈盛,攪得慕容心煩意亂,雖神色無異,但她的雙眸已是冷然至極。


    “慕容。”歐陽見著慕容悄然而至,又見著慕容的臉色愈加清冷,低聲問道,“此刻你的心境如何?”


    慕容看了眼歐陽那青筋暴起的寬額頭:“大抵與你相似。”


    歐陽深吸了口氣:“看來端的是那奏琴之人透著古怪,居然事先用音律來擾亂我等的心神內息,真是卑鄙!”


    慕容冷然一笑……卑鄙?輪回堂的那些個殺人買賣,又何嚐光明正大過?


    歐陽覺著慕容此刻有些心中不快,便壓低了嗓子接著問道,“雲公子何在?一會兒你我要去那船上將納蘭搶回來,你放心將雲公子一人獨留在房中?”


    慕容那對清靈雙眸閃過一絲慍意:“她?也不知此刻蹦躂到了何處。”


    慕容的話語剛落,對麵那艘烏木大船上的琴音也瞬間啞然而止,不像是一曲終了,倒有些倉促中止的調調兒……


    一時之間,江麵上,風平浪靜。


    “嗯!這樣便很好!”敖晟翎對著眼前那位身著藍衫裙褂、又以白紗遮麵的琴師女子笑咪咪地點了點頭,“雖說我覺得姑娘的琴技高超,真真能繞梁三日的,可這也擾得我朋友頭昏腦漲、頗有不適的……多謝姑娘願意中場歇息,在下感激萬分。”


    “呸!少在那兒假惺惺的!還不快把劍撤下!你給我離夢慈遠一點兒!!”


    敖晟翎看了眼右側處對著自己怒目而視的仗劍女子,嘿嘿一笑,搖了搖頭,一雙藍瞳透出幾絲頑劣。


    那仗劍女子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送幾個血窟窿給敖晟翎,但又投鼠忌器無法上前,隻能惱得兩眼冒火……方才夢慈正熟練地彈琴,再過得片刻便能將那一曲<千秋夢>奏完,可誰知有人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間房中,當時隻覺著眼前有個人影一晃,直直地往夢慈逼近,待得拔劍出鞘看清來人之時,那來者早已將手中劍抵在了夢慈的頸間,瞧了眼那把劍的式樣,卻赫然有著順風堂的標記,估摸著是來者從哪個幫眾手上奪來的。


    這間屋子裏頭共有五個人,除了擄來的納蘭不得動彈,其餘四人均是江湖上有些名氣的年輕一輩,若是來個大師前輩之類的也那罷了,可看那來者的樣貌,年紀不相伯仲,這便是最最氣人的!居然無人察覺那來者的絲毫動靜,就讓他一招偷襲得手……製住了鳳舞舵主風夢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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