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柔嘉這般言語,脫脫沉默片刻接著問道:“那後來呢?如今為何隻有雲小七獨自在北狄?他在烏勒戈多留了那麽久,從未聽他提過。......是誰負了誰?”


    “兩不相負。”看著雲小七的安謐睡容,柔嘉輕聲言道,“隻憾世事無常,有緣無份。”


    脫脫不願認同,搖首言道:“緣乃天定,份乃人為。若真是兩不相負,豈會分散別離?”


    “正因為這般想著,故而阿七才會到北狄來。據說,是為了履行當日之誓約。然則......依我看來,此地或許是她心中最後一處有望尋回那女子的地方。”柔嘉邊說邊為脫脫續了半盞熱茶。


    脫脫前身微傾,雙手接過茶盞,低頭飲了半口,說道:“所以,雲小七才會在這裏居留至今?......不為別的?”


    柔嘉歉然一笑:“我與她一年多未見,至於別的......也未可知。”


    放下手中茶盞,脫脫抬頭對著柔嘉直言相問:“此次樂姐姐來北狄,就是為了帶雲小七南歸吧?若是我要將他留下呢?樂姐姐又當如何應對?”


    “我知你心意。”柔嘉並不將脫脫的挑釁放在眼裏,她淡笑言道:“花條蛇脾性溫吞,若非遇險自救絕不會傷及人畜。趙妹妹為了將雲小七留在自家帳下,不惜以身涉險激怒花條蛇咬傷自己,令她心懷愧疚對趙妹妹諸多看重關切。趙妹妹當機立斷,這般膽識謀略,吾等自歎不如。”


    “樂姐姐真是神機妙算,窺一斑而知全豹。”被人揭穿也不見惱怒之色,脫脫笑得一臉坦蕩,“雲小七當時一臉無欲無求,情勢逼人,那會兒我隻能出此下策。”


    無欲無求???


    情勢逼人???


    柔嘉聽了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但她臉上波瀾不驚,輕描淡寫般說道:“若非她心悅之人,怕是怎麽也打動不了的。”


    聽了柔嘉這句話,脫脫雖笑得張揚,但她眸子裏還是劃過一絲落寞,歎道:“說的也是......”


    二人相對無言,卻也未見誰要離去。


    靜了半刻,脫脫忽地開口輕聲說道:“我阿媽不準我嫁給漢人,她說漢人多是薄情無義,高門大戶又看重繁文縟節,嫁過去了會很不開心,叫我挑一家部落頭人定親。”


    聽了脫脫講到‘定親’二字,柔嘉念及自身家事亦心中有些煩躁,她又聽脫脫接著說:


    “前陣子,阿媽帶我去相看了幾家,但我都不喜歡。也不是說他們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歡。當時我隻想回烏勒戈多,哪兒都不要去了。”


    “再怎麽說,我阿爸終究是漢人,我也有漢名。我精通漢語官話、熟讀四書五經,大小篆、隸楷書亦是我擅長。往年去涇都居住,也無水土不服。每逢我說我是漢人,為何總是遭人笑話?”


    “他們看著我的臉,說我好看。他們看著我的臉,又說我外族。這張臉是阿媽阿爸給我的,娘胎裏帶出來的,我能有什麽法子?”


    “雲小七不會因我長了這張臉就會像他人那般看待我,隻有在雲小七的眼裏,我看到了清澈純粹,不帶絲毫雜念。”


    “然而,讓我無奈也是這張臉。雲小七在烏勒戈多這麽長的日子裏頭,對著我那麽久卻並沒有像他人那般動過心思。”


    “樂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很滑稽?自作多情之人太可笑?嗬嗬..........”


    “趙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溫婉一笑,柔嘉寬慰言道:“依我愚見,凡事之中,唯有‘情’字最是讓人難以捉摸。再說,她本就心如稚子,如今又曆盡情傷,若非直截了當與她表白清楚了,恐怕她會一直都不曉得。”


    “直截了當?我怕我把他嚇跑了,或是對我有了疏離,今後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在一處唱歌跳舞吃酒。”脫脫苦笑說道:“畢竟......雲小七的心裏還有那個女子,他不會忘了她的,我是知道的。”


    脫脫的每句話在柔嘉聽來,似乎字字都在說她自己的苦處。柔嘉強顏一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卻見脫脫低頭捂臉不語。未幾,脫脫抬頭便是笑得開朗模樣,對著柔嘉說道:“樂姐姐,再過九日就是兀爾卒壽辰,慶賀那天必定熱鬧非凡,到了夜裏更是美酒高歌通宵至天明!你們可別錯過了呀?”


    柔嘉心中算著日子,總覺九日後在喧鬧人群中歡騰不甚合適。她正要開口婉拒,卻聽脫脫搶先說道:“自從我在草原上重遇雲小七後,從未見他開懷笑過。直到樂姐姐來了,才見他明亮笑顏。可見樂姐姐在雲小七眼裏還是要緊的......他許久未曾歡笑過了,樂姐姐就當是行善吧?”


    不禁感慨脫脫能說會道,柔嘉揚唇淺笑,看著安靜熟睡中的雲小七言道:“惟願她早些康複,病愈大安。”


    雲小七夜半退燒,待她迷糊醒轉,已是次日清晨。


    柔嘉陪伴在旁寸步不離,脫脫雖不情願但還是被她阿媽早早叫回了金帳。


    一睜眼看見柔嘉的側顏,雲小七想要坐起身卻苦於四肢無力,隻得向她有氣無力地問道:“......聆音?......掌心傷口...好些了麽?”


    見那人醒了就問自己的傷勢,柔嘉眸光流彩,嗓音更是溫和:“好了許多,不疼了,你放心。”


    “那就好......”雲小七慢悠悠翻身側臥,單手揉著自己的後頸緩解酸痛,眯著眼睛幽幽道,“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柔嘉給雲小七倒了碗溫水,又取了塊帕子給她擦臉:“你病了,發高燒,睡了兩夜一日。”


    “嗯...讓你受累了......”雲小七手腳恢複些許力道,緩緩撐坐起身。


    柔嘉傾身過去相幫扶持,待雲小七坐穩了又替她理了幾下額前散發,輕聲笑道:“不用與我說這等客氣話,我還覺著之前你夜夜失眠,這回叫你睡個踏實,也沒什麽不好。”


    雲小七聽柔嘉這麽說法,咧嘴一笑:“那倒也是。”言罷,她接過那碗溫水一口一口慢慢飲盡,似久旱逢甘霖,長長舒了一大口氣。


    “可有覺著饑餓?”柔嘉一手托著碗魚片羹,一手拈著小巧木勺,舀了羹湯對雲小七說道,“一直用溫火焐著,不燙口的。你兩夜一日沒有進過吃食,此刻醒了,嚐幾口吧?”


    “好,多謝。”雲小七抬起手要去接過木碗和小勺,卻見柔嘉並沒有鬆手的意思,她訕笑道,“我自己能吃的。再說,你手掌傷口還未愈合,別太操勞了。”


    聽雲小七這般講,柔嘉也沒再堅持,任由她自己喝羹吃魚片。見她嚐了第一口即眉間舒展,隨後隻顧埋頭吃喝,一碗魚片羹眨眼間就現了碗底,柔嘉不禁笑了開來。


    見得柔嘉笑盈盈地看著自己,雲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她將空碗捧在手心,嗬嗬笑道:“這碗魚片羹真好吃,許久沒能吃得這般爽快了。”


    將手中絹帕遞給那人,柔嘉接過空碗隨手放置了,笑著說道:“這般能吃,看來是大安了。”


    用絹帕擦拭嘴角,雲小七盯著柔嘉的笑顏若有所思。


    “傻乎乎地看著我作甚?”似乎從未被她這般直愣愣地注視過,柔嘉的心跳快了半拍,她別過臉去故作輕鬆般說道,“莫要想著問我再要湯羹了,你剛醒,不宜進得過飽。”


    “聆音,若無甚麽急事,你再留一段時日吧?”琉璃般的黑瞳倒映出柔嘉的側顏,雲小七低緩溫和的言語之間透著不舍,“幾日後草原上會大肆慶賀兀爾卒壽辰,到時烏勒戈多普天同慶,你能看到許多新奇有趣的北狄風俗。”


    垂眸一笑,柔嘉抬眼與她對視,看了她片刻,低聲問道:“隻是為了叫我見識兀爾卒壽辰之慶典?”


    雲小七唇角微翹,笑得諱莫如深:“不止。”


    柔嘉秀眉一揚,隨著那人的話頭跟著問道:“哦?難道還有其他盛事?我倒不曾聽趙妹妹提過呢~~”


    “那位趙妹妹是不會知道的,隻有我清楚。”雲小七得意洋洋晃著腦袋,瞧著要比方才初醒之時精神了許多。


    睨了雲小七一眼,柔嘉搖了搖頭,看似拒絕:“你知我素來喜靜,不甚愛喧鬧。”言罷,她掃了眼矮桌上的空碗杯盞,遂立起身往氈門行去打算喚華珊瑚進來收拾,卻聽雲小七在她身後平靜言道:


    “是我舍不得你走。你回去了,這兒就少了個熟人。對著茫茫草原,心裏總覺好似缺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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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好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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