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待了三天,沈毅的精神終於好多了,馮先生為了這件事內疚不已,經常惱恨若不是自己讓沈毅去送信,沈毅也不會受這個苦....


    可是沈毅心裏卻總是記掛著陳家。


    “三哥,咱們真的沒辦法救他們嗎?救不了陳大人,至少可以救他的兩個孩子吧...”提到那兩個孩子,沈毅心裏又是一痛。


    沈暉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救你出來很容易嗎?馮先生讓你送的那封信早就被人偷梁換柱成了通敵賣國的罪證,你差點就成了奸細!多虧馮先生的舊徒楊大人給了幾分薄麵,以己作保,再加上興緣商號,鬆仁書院的名頭,這才能救你出來。否則我就是拿再多的錢也救不回你這條小命!”


    “老師.....”沈毅哀求的看著一言不發的馮先生。


    馮先生重重的歎了口氣,“朝廷中能用的人脈都用了,大部分都怕沾染禍事上身,陳易一家....凶多吉少!我也沒有辦法....”


    沈毅頹敗的倒回床上,難道就真的沒辦法救了那兩個孩子嗎?


    沈暉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的夕陽,“老四,我要你忘記這件事,從此以後閉口不談。”


    “我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但是!我答應過陳大人,盡一切力量救他兩個孩子!你們知不知道...那兩個孩子有多可憐....”沈毅眼眶又紅了,他把牢裏發生的一切都說一了一遍。


    當聽到兩個孩子先後被當著陳大人的麵糟蹋的時候,不隻沈毅聲音哽咽,馮先生也痛苦的流下眼淚。


    “可惜了寶兒和雲巧這兩個孩子了......”


    沈暉也麵露不忍,可是他也沒有忘記沈毅的處境。“老四,我想讓你明白一些事情。首先陳大人確實有貪汙之罪。因為你的關係,也因為陳大人一直沒有認罪,那封偽造的通敵賣國的罪證也就沒了用處,這也是我們能把你救出來的原因。”


    “陳大人雖然不是通敵賣國,但是從他府裏卻搜出了黃袍等物,意圖謀反這項罪名他是逃不了了。這幾天我打聽過消息,陳大人已經畫押認罪,刑部已經判了下來,陳大人淩遲處死,家中女眷一律充作官妓,男的全部發配充軍。”


    沈暉歎了口氣,除了陳大人貪汙是真的,謀反什麽的全都是被人害的,可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麽辦法呢?


    “天恩浩蕩,陳大人既然已經認罪,他的父母親朋皆免一死,但是沒收全部家產,永世不得入朝為官。”


    一樣一樣,全都被陳大人說準了,淩遲處死!充作官妓!保全族人性命!陳大人是早就預料到這種結局,才一直不讓他多問的嗎?或者說,陳大人一開始就打算犧牲全家來救自己的全族人?這算什麽天恩浩蕩?陳大人殷殷期盼著皇上遲早處置他們,可是皇上知道了這事不還是這麽判了?他真的會如陳大人所願處置那幫混蛋嗎?沈毅心很痛,又很迷茫。


    “而你,”沈暉看著沈毅,眼中的堅定卻是不容置疑,“你雖然沒事,但是不可大意,謀反這種事,一旦沾染上,就是萬劫不複!明日你就隨我回書院,現在這副摸樣,回家去也是嚇著了弟妹。”


    沈毅雖然心裏不舒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沈暉的話是對的,他現在必須馬上離開這裏,避開這件事。可是....


    “我不求能救陳大人,但求能救那兩個孩子....”沈毅還在努力著,他始終忘不了那晚寶兒驚恐的眼神和第二天像破碎的布娃娃一般的模樣,也忘不了那兩個孩子淒厲的哭喊....


    寶兒那聲聲“哥哥救我....”一直回響在他的睡夢中,讓他徹夜難安。


    沈暉的聲音有些飄忽,“陳公子年紀太小,受不住牢裏艱苦,昨天已經沒了。”


    “怎麽會!?”沈毅一下跳了起來,寶兒雖然年紀小,進了牢裏也一直在生病,可是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沒了!


    馮先生捏緊拳頭,蒼老了好幾歲的麵孔上流下兩行清淚。縱使他曆經滄桑,當他看著寶兒屍身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咒罵那群狠毒的人。那孩子是受了怎樣非人的虐待才會死的那麽慘!渾身上下都是青斑,到處都是啃咬的痕跡,下身更是.....


    “明之,我們怕你知道難過...所以.....”馮先生不忍的說。


    沈暉也痛惜的別過臉,“官府不準收屍,昨天半夜我才找了個人從亂葬崗裏把他抱了回來,找了個地方埋了。”


    沈毅用力捶著床板,怒吼著哭道,“那幫畜生!肯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沈暉擁著他的肩膀,“冷靜點!冷靜點!”大聲喝止他的動作。


    “我們明天必須走,馮先生和我們一起先回書院,鬆仁書院背後有安王爺支持,那些人不敢把我們怎麽樣,這裏是再不能待了。”沈暉安排著。


    馮先生也點點頭,沈毅雖然放回來了,可是他畢竟曾經和陳大人一家關在一起過,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成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當天晚上,沈暉和馮先生帶著沈毅去了陳寶兒的墳前,小小的墳包前連塊碑都沒有立,遠遠看著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土包,那個可憐的孩子就睡在裏麵。


    “耀哥兒的小雞死掉了埋了都會立一根木棍....嗬嗬....”沈毅嘲弄的笑著,眼淚卻落了下來。


    “以後再說吧。”馮先生說著,埋了一隻小小的草編蚱蜢進去,“寶兒從小就喜歡小動物!寶兒啊,伯伯來看你了....乖孩子,這輩子受苦了,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


    香也不敢燒,馮先生抹著眼淚,絮叨了一小會兒,三人就得離開了。


    第二天回書院的馬車上,沒有人開口,人人心裏似乎都有心事。


    沈毅看著窗外連綿的群山,“寶兒....雖然沒了,可還有他姐姐....”


    馮先生看著手中剛剛從車邊揪的一根草,麵無表情,沉聲說,“這事你們不用操心了,老夫是他們的世伯,我自然會找雲巧。”


    回到了書院,桃花什麽都沒多問,隻是安排他們住進早就準備好的房間。


    沈毅有些詫異,一路別人都叫三哥山長,什麽時候三哥成了鬆仁書院的山長了?


    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思去研究這個,沈毅躺在床上,夢裏一會是寶兒驚恐的大眼,“哥哥救我....”一會是陳小姐淒厲的哭喊.....


    突然又出現趙千刀獰笑著說,“沒死就繼續!”趙千刀的臉又幻化成陳大人流著血淚的麵孔,他苦苦哀求著沈毅,“明之....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兒女.....”


    “啊!”沈毅猛地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又是每晚都重複的那個夢。


    三天後,傳來了消息,陳大人被淩遲處死,儈子手就是趙千刀。陳夫人和陳小姐等一眾女眷被充官妓,母女二人不堪□□,咬舌自盡。


    沈毅堅持著和馮先生請的人一起悄悄的去收了他們的屍體,陳大人已經隻剩一副白骨了,被剮了一千刀,肉都已經被野狗叼走了。


    在暗處等了十天,直到確定再沒有盯梢的人之後他們才敢去收屍。


    陳夫人和陳小姐屍身的慘狀沈毅隻看了一眼就別過臉去,趁著夜色,強忍著淚埋了他們一家四口,還要把土包踏平,不能留下一絲痕跡。


    做完這一切,沈毅回到了書院後大病了一場,馮先生也心灰意冷,但是在沈暉的強烈要求下,還是暫時留在鬆仁書院。


    等到沈毅病好,已經九月多了,他無心去關注今年的會試成績,短短不過一個月,沈毅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很大了變化,他覺得他似乎老了很多。


    不隻是沈毅,馮先生也一下蒼老了好幾歲,那個嚴肅精神的馮先生似乎不見了,現在的馮先生麵如死灰,再不複當初灑脫人生的那個馮先生了。


    沈毅有時候會覺得這像是一場夢,陳大人,陳夫人,陳公子和陳小姐,還有趙千刀,都是夢的一部分,他還是那個沈毅,他來參加會試,隻是因為病了,因為一場時間太久的噩夢,然後一切都改變了。


    可是這不是夢,他清楚的記得每一個細節,清楚的記得每一個人。


    他恨!在牢裏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現在,他恨那些害死了兩個無辜孩子的人,包括趙千刀,包括那個宦官,包括那個皇帝。


    可是他又迷茫,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會在夜裏夢見陳家,會在夜裏流淚,會無比想念貞娘和兒子,他還會想他的未來....


    桃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不是沈暉,沈暉暗暗著急麵上不表露,她不一樣,她有啥說啥。


    “人又不是隻有一條路可走,一件事也不是隻有一種方法去做。”這是沈暉在晚上談起這事時告訴她的,她原話不動送給了沈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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