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三弟,如今正是秋高氣爽,我等在此花前月下,塹水河中,共飲一壺美酒,正是美不勝收哇。可是小弟卻不明白為何大哥要弄上這麽一個草包上來,真是擾了咱們幾人的雅興啊。”


    竹桑在一旁,捏著嗓子,裝作斯斯文文的樣子,說道。


    陳萬景喝的醉醺醺的蒙在麻袋裏麵,一時間沒有分清幾個人,這一耳朵聽的,好家夥,果然是上了賊船,最起碼也是有三個綁匪哇。


    可是,還不等陳萬景細細思量,另一個聲音比起來較為纖細的說道:“哈哈,誰不知道二哥的詩情,無論走到哪裏三步成詩那是絕不必多說的,小弟自知二哥心中定然胸有成竹,不知二哥說來可好,也好讓兄弟我瞻仰瞻仰?”


    此刻說話的正是裝成三弟的濮陽玉兒。


    竹桑微微一笑,但是聽在陳大班頭的耳中卻是那樣的陰森,說道:“這個嘛,偶然摘得一作,還要請大哥和三弟品鑒品鑒啊。”


    淮雅風淡然的說道:“二弟說來無妨,正好心中也有些乏味,不如就借著二弟的詩詞,暢懷古今也好哇。”


    十步殺一人,


    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


    深藏身與名。


    ”竹桑口中輕輕吟唱。


    這邊淮雅風和濮陽愈合還沒有說什麽的,那邊的陳萬景心中頓時一驚,以前還隻以為這些賊子不過是打劫些錢財,卻不料竟然還做些殺人的勾當,現在他陳大班頭真是悔不當初,為什麽就要上了這麽一個賊船呢?


    如果天下有後悔藥可以吃的話,無論多貴,恐怕陳大班頭就算是傾家蕩產,哦,不,讓其他人傾家蕩產也要買來給自己的吧。


    正當陳萬景聞詩色變,卻聽得那年輕賊子接口讚道:“二哥這詩果然妙極,正是我輩日常寫照!小弟雖然駑鈍,不及二哥文才萬一,卻也少不得塗鴉一首來應和應和此情此景哇。”


    “哦?不知二弟心中有何佳句天成?趕快說來與灑家聽聽!”


    惟恐打擾賊人詩興惹來拳腳的陳大班頭,此刻也隻好忍住發言的衝動,洗耳恭聽。內心裏隻是不住祈禱,但願這兩位風格特異的賊人詩興大發,更吟出曠世佳作,心情大好之下說不定就此把他給放了。


    隻聽見濮陽玉兒弱弱的答了聲好,就說道:“


    龍馬花雪毛,


    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劍,


    落日明珠袍。


    鬥雞事萬乘,


    軒蓋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


    手接太行猱。


    酒後競風采,


    三杯作寶刀。


    殺人如剪草,


    劇孟同遊遨。


    發憤去函穀,


    從軍向臨洮。


    叱吒萬戰場,


    匈奴盡奔逃。


    歸來使酒氣,


    未肯拜蕭曹。


    羞入原憲室,


    荒淫隱蓬蒿。


    兩位聽者正自品味這詩中涵義之時,卻是那年輕賊人念得興起,突地發狠道:“大哥,既然這廝最喜去那水中居,不如就此把他扔去湖裏喂龍王。咱兄弟便去遊湖,小弟正有幾首新詩要向大哥請教!”


    “不可!”


    “不要啊!!!”


    那年長賊子與陳大班頭兩句話幾乎同時出口。雖然立意不同,腔調迥異,但讓陳大班頭鬆了一口氣的是,賊人那話和自己意思一樣。


    “大哥為何不可?”竹桑裝模做樣的問道。


    “二弟有所不知,這廝雖然可惡,但大哥正有一事要著落在他身上,不可害他性命。”


    “義士啊!!!不知大王要差小的去辦何事?殺人放火還是劫道兒?隻要大王您吩咐一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陳萬景要是皺一下眉頭,必當不得好死!!!”


    一聽說性命可以無憂,陳大班頭忽覺這悶黑麻袋之中頓成光明之所,看來是自個兒方才給菩薩許下的豬頭三牲起了作用,聽得自己對這賊人還有些用處,陳萬景便立馬恨不得把天都給那賊人許下來——卻又不敢亂扭亂動,生怕被誤會想要逃走。


    “住嘴!大哥不知您所為何事?”濮陽玉兒也一同問道,本來她隻是一個弱女子,這句話說起來帶著些狠勁,到了她的口中卻變得有些柔弱。好在陳萬景一直都在為自己的命運何去何從而擔憂,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唉!說來唯恐招惹二位賢弟笑話,想你大哥雖然是家財萬貫,風流不羈,卻也因此眼高於頂知音難覓,再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以至大哥直到今日還是孤身一人。賢弟你還年輕,不知道被窩無人暖的苦楚。”


    說至此處,這年長賊人不禁長籲短歎、語調悲苦,弄得陳萬景也幾乎忘了自己的處境,差點出言相慰。


    “呀!不知大哥還有如此苦楚!方才倒是小弟莽撞了——隻是,這又與這廝何幹?”


    “啊~~大王啊!嫂夫人一事就著落在小人身上了!俺這最在行!明個兒一早就給您搶來十個八個!保證個個……”這正是陳萬景聽到“這廝”二字反應過來,大表忠心;要不是這袋中狹窄,便連忠字舞也要給他跳上。


    “閉上你這鳥嘴!再窮嚷嚷就再吃老子一頓老拳!”卻是竹桑重重的打了一下麻袋。


    麻袋立即平複如初,看不出其中還有活物。


    “賢弟你有所不知,今日午前大哥正去那天香街上買些跌打草藥以備不時之需,卻在那藥攤之前見到了你的大嫂——呃,就是那位賣藥姑娘,俺與她是一見傾心,兩人俱都傾慕對方人材,便在那太陽之下、藥攤之前私定了終身!大哥正要回去與你商量迎娶之事,但心裏委實放不下你那可人疼的嫂子,半路便又折返,想和她再說上幾句知心話兒——誰知卻已是人去攤空,芳蹤難覓,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


    “啊!想不到大哥您那粗獷的外表下,還有一顆驛動的心~~”


    “賢弟繆讚了!且說當時大哥心中正自懊惱,卻聞路人相告,說正是陳萬景這廝帶人將你大嫂和俺嶽父抓進衙門裏去!這奪妻殺父之仇……!”那賊人大哥說至此處,忽又怒氣勃發,陳萬景隻覺得自己屁股上又重重挨了一腳,隻是強自忍住,不敢叫嚷。


    不愧是一縣衙役之首,這陳大班頭果是機靈,一邊忍著痛楚,一邊接過話茬,低聲下氣的求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人瞎了眼,不合衝撞了大嫂,隻求大王放小人回去,小人明日一早便將嫂夫人送回。”


    “哦?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要是俺有半句謊話,就讓俺陳萬景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就讓俺被——”知道正到了關鍵時刻,陳大班頭毫不遲疑的大發毒咒,生怕說得遲了這賊人便變了主意,這條性命就此要斷送在鄱陽湖裏。不過陳萬景這毒誓倒是發自內心,語氣真誠。這欺軟怕硬的家夥,正是“夜路行多終遇鬼”,今日方知還有比自己更狠的,絲毫不敢有啥貳心。


    “得!甭再賭咒發誓了。諒你也不敢跟俺耍花腔,要是明日正午之前還沒看到俺媳婦,不用天雷劈你,俺也饒不過你!除非你這輩子就縮在縣衙裏別走夜路!”


    陳萬景趕忙連道不敢,羅羅嗦嗦大表忠心。


    “大哥,既然這廝服軟,那就把他渡過去吧。”


    “渡過去?不會是超渡吧?”已是驚弓之鳥的陳班頭正疑神疑鬼,卻聽那大哥沉吟了一下,說道:“不可,北岸那邊恐有閑人行走,要被望見恐會壞事;還是把船搖回去,到那島上找一僻靜之處扔下,也就是了。”


    “果然還是大哥想得周全!就依大哥之言。”


    陳萬景在那袋中聽得分明,隻是並不敢插嘴,船艙內又回複了平靜,隻聽得耳畔這舟欸乃,櫓咿呀……


    今日這塹水河的水路在陳萬景的心中,似乎變得分外的漫長,過了許久這船才在岸邊停下。


    方自暗喜,陳萬景忽覺恰如騰雲駕霧一般,連著這麻袋被人撮起,走了幾步扔在地上,身上吃痛不覺“啊”的一聲。陳班頭立馬心頭大恐,暗自警戒,再也不敢有絲毫響動。


    “陳、大、班、頭~~”那年輕的賊子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就叫啊!說不定叫了就會有人來救你!”


    麻袋靜如死水。


    “啊~不會是摔死了吧?”


    “大王,小的還活著呢~”生怕賊人拳打腳踢的檢查,陳班頭隻得出聲應答,隻不過卻盡力壓低了聲音;要不是這夜晚靜謐,離得又近,否則一時還真聽不出來。


    “沒死最好。記住,明日午時之前,我要見到我娘子,和她爹爹從衙門裏出來。”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要是他們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一定!一定……”忽然又覺得有些歧義,陳萬景趕緊又補充道:“大王請放心!明天的事就包在小人身上!”語氣堅定,聲若蚊吟。


    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搭話。陳萬景正自納悶,卻發覺身子漸能轉動,呼吸之氣也漸轉寒涼——原來不知何時,這袋口已然鬆開。


    陳萬景發覺此情,卻仍不敢稍動,過了好一會兒,確認周圍確實悄無人跡,這才敢鑽出袋來——陳班頭果然經驗豐富,深知絕不能與匪人兩下照麵,要是那賊人的相貌不小心被自己瞅見,那這條小命也就算交代在這裏了——想起那頓量大力足的拳頭,陳班頭不禁又打了一個寒顫。


    呆立在那兒定了會兒神,陳班頭這才緩過勁兒來,向四周打量——卻發現站立之處並不是那賊人口中的島,而是已經回到了塹水河北岸。水邊正有幾隻小船隨波蕩漾,而遠處依稀已可望見那天香樓挑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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