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行應天帝龍延拓和傲蒼平和帝慕容修文啟程回國,飛凰帝率文武百官相送至城外十裏亭。


    玉瀟然剛回星辰殿,便被殿內那紫色流光的身影閃到了雙目,聲音中情緒未明:“應天帝不是啟程回國了嗎?”


    “應天帝是啟程回國不假,那跟我有何幹係!”龍延拓依舊斜靠在軟榻之上,姿態悠閑,神情優雅,唇邊一抹淺笑豔成天邊一片奪目的火燒雲。


    玉瀟然翻了個白眼,而後麵色一變:“你不是想住我這星辰殿吧?”


    “然兒若是不願,大可在宮裏辟出一方皇宮,將我安置妥當!”龍延拓嫣然一笑,魅惑天成。


    “你……”玉瀟然因這人厚顏無恥而聲音一窒,若真如此,那還了得,曆來隻有皇上給妃子另辟宮苑,應天帝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啟程回國,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他去而複返,那四海豈不掀起了軒然大波,她上前而立,居高臨下看著閉目養神的男子,在他臉上投上大片陰影,“貴國儀仗未曾走遠,皇上您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然兒真的想讓我走?”他唇邊笑意擴大,微微抬了眼,因為陰影相遮,以致他的神色迷蒙看不清楚喜怒。


    她突然想起昨日的不快來,挪開了目光:“應天帝是走是留,朕無權幹涉!”


    他唇邊的笑意突然擴大,猛然伸手將她拉向自己,與之麵麵相對:“世界上想挽留人,卻說得如此霸道的人,怕是除了然兒,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來!不如然兒就將我收入後宮可好?”


    “胡言亂語!”玉瀟然猝不及防被那人拉下,身體便盡數落在了那人身上,使得她渾身一僵,羞怒交加,直覺想要起身,卻被那人更加用力一把拉下,他的聲音喃喃響在耳際:


    “然兒,別動,讓我抱一抱,就這樣抱一抱!”


    他聲音悠長,不似平日裏那般散漫和漫不經心,讓她堅硬的心頭漸漸軟了下來,而後緩緩趴向他的肩頭,聲音喃喃:“對不起!”


    昨日,她的反應,的確太過傷人。


    他輕輕一笑,溫軟綿長的鼻息吞吐在她的耳際,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充滿寵溺:“傻丫頭!”


    “你就這樣送了個空的禦輦回去,添香非瘋了不可!”玉瀟然想起他的金蟬脫殼之際,促狹一笑。


    龍延拓幽幽一笑:“我把玄彬塞在裏麵了!”


    “你……”玉瀟然不禁啞然失笑,想起添香冰冷的麵色在禦輦內看到玄彬那一刻的表情,隻怕是玄彬有得好果子吃了。


    “怎麽,然兒不是嫌我這小侍衛礙事嗎?所以我就謹遵聖旨將之發配回國了!”龍延拓得意一笑,“這下,然兒不會說有人會打擾我們了吧!”


    “呸!”玉瀟然啐了一口,“我什麽時候說有人會打擾我們了,你莫要斷章取義壞了我的名聲!”


    “是是是,你沒說,你沒說有人打擾我們!”龍延拓連忙拍了拍玉瀟然的後背,“我說的!這下可好了,沒有人會老打擾……”


    “師姐!”殿門“彭”地一聲被撞開,使得龍延拓的麵色終於變了一變,來人大呼小叫的聲音止於眼前的旖旎纏綿的景象中,看著這殿中一上一下交疊的兩道起伏有致的身影,青謹的嘴巴張得如同雞蛋一般大小,一張一合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我……我找到治好楊大娘的藥方了……我說完了,你們忙……你們繼續……”


    他一步一步退出殿外,而後乖乖將門關上,飛一般跑開來去,玉瀟然聽著門外的動靜,麵上五彩繽紛,她知道,這廝跑得飛快並非是因為尷尬,是因為他已經急不可耐地要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醋外加豐富地想象力對知己傾訴去了。


    她太了解這廝了。


    她咬牙切齒起身,恨恨看向龍延拓:“看你幹得好事!”


    “幹什麽了?”龍延拓舔著臉靠近,笑眯眯看向玉瀟然。


    “滾!”玉瀟然低喝一聲,麵色十分難看。


    “好!”龍延拓幽幽一笑,十分好說話的模樣,整了整衣服向殿外走去。


    “站住!”玉瀟然看著那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向外走去的挺拔身影,大驚失色,若是讓這廝再次出現在皇宮裏那還了得,而且還是從星辰殿裏走出去的,整個皇宮隻怕會炸開了鍋,這廝便是拿捏準了自己一定會叫他回頭,所以才如此好說話地向外走去。


    那人回過頭來明知故問:“怎麽?然兒舍不得我了?”


    “小黑!”玉瀟然咬牙切齒怒喝一聲。


    “屬下在!”小黑身影一晃,看一眼殿內好整以暇的龍延拓,恭敬低下頭去。


    “在星辰殿西北角收拾出一間房間來,讓應天帝住進!”玉瀟然恨恨看一眼媚眼迷離神色得意那人,交代小黑。


    西北角距離楊斂的房間最遠,楊斂的母親又看不見,以龍延拓的身手,應該不會讓之發覺,盡管她對那婦人沒有戒心,但是,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


    龍延拓唇邊得意一笑,而後不輕不重轉身:“那就有勞小黑兄弟了!”


    三日後,青謹歡天喜地跑來告訴玉瀟然,楊母的眼睛,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光了,她欣喜前往院中已經枯落的桃木下一看,楊母已欣然轉身,笑意盈盈:


    “皇上,您今天穿了白色的鞋子和藍色的衣服,老婦說得對嗎?”


    玉瀟然麵色一喜,將手在楊母麵前擺了擺,果見其眼睛眨了眨:“恭喜大娘,重回光明有望了!”


    楊母亦是同樣一臉喜色,對著玉瀟然拜了拜:“老婦多謝皇上的大恩大德!”


    玉瀟然連忙上前將之扶起:“為民造福,應該的!”


    “老婦活了一大把年紀了,從未想過,還能有重見光明的時候!”楊母幽幽歎息,看一眼秋日裏不甚強烈的日光,萬分感慨。


    玉瀟然笑了笑:“大娘,近秋了,外麵風涼,不可久待,朕先扶您進屋吧!”


    “皇上,您對老婦這麽好,真是讓老婦無以為報啊!”楊母微微一笑,目光裏有些莫名的閃動。


    扶著楊母的手臂一頓,玉瀟然不清不楚道:“應該的!”


    楊母並未再接話,在玉瀟然的攙扶下向房內走去,卻在抬腳上台階的時候一不小心崴了腳,“哎呦”一聲,便向一旁倒去。


    玉瀟然本是輕輕相扶,楊母這變故她也是猝不及防,因為楊母雖然雙目失明,但是走過一遍的路,便可與正常人無異,所以她並沒有太過在意,等她反應過來之後便大驚失色前去拉扯楊母,卻在楊母的後仰之力下被帶了出去,直直倒向地麵。


    兩人在相互拉扯中向後倒去,玉瀟然半空中一個翻轉,與楊母調換了個位置,將自己墊在其身下,欲單手一拍地麵將兩人帶起,卻對上楊母的目光之際看見她朦朧不清的眼底毫無掩飾的恨意,那種不共戴天的熊熊恨意,使她心中一凜,下一刻,身上的楊母已經有了動作。


    刺目的陽光照耀在雪白錚亮的匕首上,折射出入野獸獠牙一般猙獰的光芒,自她的眼底一閃而過。


    眾人皆在這刺眼的光芒之下,大驚失色:


    得意洋洋炫耀自己醫術的青謹,遠處靜默不語的小黑,以及門外剛剛帶著趙宗申趕來的鍾懷仁。


    “師姐!”


    “姑娘!”


    “瀟然!”


    “皇上!”


    一聲聲急促的聲音,就像是暗夜中的催命符,一點點在吞噬著她的生命。


    鍾懷仁說得不錯,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她忽略了一個母親的高超演技,楊母的言行,太過無懈可擊,若非親身經曆,她絕不相信她原本是一個雙目失明沒見過世麵的普通婦人。


    楊母刹那間猙獰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雙眼,這婦人對心髒尋找的精準程度,像是訓練了千百遍一般嫻熟地毫無誤差。


    她本毫無防備,如今又被這婦人壓在身下,人又在半空中沒有著力出,隻來得及微微側身,便隻覺心口處傳來刀入骨肉的聲音,鮮血立刻噴湧而出,灑在婦人猙獰的麵色上,她這才察覺到胸口處令人窒息般的劇痛。


    劇痛鑽心間,兩人已然落地,那婦人仍舊不肯放手,死死地抓住匕首將之刺入地更深,她悶哼一聲,一陣苦笑,稍用巧勁便將楊母掀開來去,卻是因為她死死地抓住匕首不放而將匕首也帶開來去,匕首一旦離開,鮮血便像開閘的洪水一般噴湧而出,使她的麵色瞬間蒼白。


    在她掀開楊母的同一時刻,青謹和小黑已經傾身靠近,但卻沒有一個人快。


    那人紫衣翩飛,形如鬼魅,一把將之從地上撈起護在懷中,一手精準地點上她胸口的止血大穴,看向她的眼睛,雲翻浪滾,怒海滔滔仿佛要吞噬這天下一般。


    青謹慢一拍靠近,單手伸向她的脈搏探了探,在口袋中翻找許久掏出一粒丹藥塞入他的口中,看著一臉神色沉重的眾人,冷冷道:“死不了!”


    “哈哈哈……”被玉瀟然推至幾丈外的楊母突然一聲淒厲的大笑,“斂兒啊,娘沒用,娘沒能替你報得了仇……”


    一行人方才急於看玉瀟然的傷勢,聽到這一生非哭非笑的聲音才想到此事的罪魁禍首,玉瀟然單手思思拽住身側的紫衣,咬了咬牙微微側首,聲音虛弱但卻毋庸置疑:“誰都不許傷害她!”


    四周人立刻頓了腳步,良久之後,隻聽鍾懷仁冷冷道:“來人,抓起來!”


    “不許動!”玉瀟然聲音虛弱,看了一眼麵色陰沉的鍾懷仁,“大膽右相,竟敢抗旨不尊!”


    趙宗申帶領一幹守衛躊躇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暗殺皇上,死罪一條!國法難容!”鍾懷仁麵色陰沉,絲毫不為所動,“你們還不動手!”


    “哈哈哈……”楊母突然又放聲大笑,坐地不起,微微眯了眼睛似乎要努力看清楚玉瀟然的樣子,聲音中充滿了恨意,“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你害死我兒子,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如今既然殺不了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楊斂……是我害死的……咳咳咳……”玉瀟然一說話,便吐出一口鮮血,臉色愈發蒼白,“可事情並非是你想象的……那……樣……”


    “皇上您是怕自己做的惡事被人知道了嗎?”那婦人一聲冷笑,“你隻聽見民間那些對你的歌功頌德,可你怎知歌功頌德的背後,眾人對你是怎樣的議論紛紛,你掀起戰事,多少人流離失所……”


    “來人,還不將這瘋言瘋語的婦人抓起來,還愣著作甚!”鍾懷仁低喝一聲,看向站著不動的趙宗申眾人,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冽。


    趙宗申看一眼麵色慘白的玉瀟然,再看一眼眉目冷冽的鍾懷仁,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大膽鍾懷仁!你……咳咳咳……”玉瀟然看著一向溫順識禮的鍾懷仁,一句話不知怎樣接著說下去,一激動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龍延拓卻是一言不發一把抱起玉瀟然向殿內走去,使得她一愣之後便明白了他是故意要將這裏交給鍾懷仁處理,她一被帶走,青謹和小黑立刻跟上。


    隻聽身後鍾懷仁聲音依舊清冷一片:“還不將人抓起來,一切後果,由本相承擔!”


    而後趙宗申厲喝一聲:“都愣著作甚,還不動手!”


    身後傳來楊母近乎癲狂的大笑的聲音,越來越遠。


    玉瀟然幾欲昏厥,依舊緊緊抓著龍延拓的前襟,偏向看向一側小黑:“小……小黑,你快…。告訴鍾……鍾兄,不得……不得傷害大娘……”


    小黑跟在青謹身後,沉默不語。


    青慎這才聽了動靜趕了過來,看著滿口鮮血的玉瀟然麵色先是一冷,而後看向胸口染紅的衣襟,最終一言不發地跟了上來。


    “你先管好考慮你自己!”龍延拓聲音暗沉,似乎在在壓抑著什麽,片刻之後才道,“鍾懷仁不是那麽不知輕重的人!”


    他話音剛落,她便已沉沉睡去,他麵色一冷,隻聽身側青謹不輕不重道:“師姐的心髒,與正常人相差一指!”


    待玉瀟然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事情,她豁然睜開雙眼,看著床榻神色未明的龍延拓:“楊母呢?”


    龍延拓未曾說話,狹長的雙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唇邊噙一抹淡如遠山的淺笑,卻讓精致的五官看起來仿佛是比千年雪山的積雪還要冷上三分。


    她在這種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終於軟了下去,而後撇撇嘴妥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昨日不應該把你支走,我也是怕楊母還有她身邊的兩個小丫鬟看到,你也知道,宮裏人多,風言風語自然也就多,我也是小心行事!”


    “你小心行事!”龍延拓逼近一分,神色十分不善,“你小心行事鍾懷仁三番兩次提醒你不要掉以輕心你不聽,最後竟栽在了一個雙目失明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手上,若不是你這心髒異於常人,今日你還有命在嗎?”


    “嘿嘿……”玉瀟然訕訕一笑,“你知道我說得不是這個意思!大不了我答應你,把楊母送出宮不就得了!好歹我也是一國之君,論身份地位也不比您差,您看您這性子,就跟訓斥你那些朝臣似得!”


    “休要轉移話題!”龍延拓看著她心虛的麵色,神色終於緩了緩,終於移開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歎息一聲,“你呀,你讓我怎麽放心離去。”


    “何時應天帝也學會長籲短歎了!”她故作輕鬆一笑,“你放心好了,以後我一定多些防備之心,我也不……”


    她還未說話,那人便單手一撈,將之狠狠拉進懷中,卻是小心翼翼避開了她的傷口,一向睥睨散漫的聲音突然有幾分顫抖:


    “然兒,我怕!”


    她渾身一顫,心中頓時如同風浪淘沙,細細長流卻又波瀾壯闊,原來,不可一世的他也會如此害怕,她此刻與他這般近,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微微顫抖的身軀。


    她沉默了良久,才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安慰道:“你看,上天都眷顧我呢!如若我生的跟常人一般的心髒,那豈不是沒命了嗎?可見我是很命大的,你放心好了!”


    她被他攬在懷中,良久之後才放開她,聲音中情緒未明:“上天嗎?我從不信他!”


    “是是是!”玉瀟然故意不去看他眼中的固執和倨傲,唇邊蕩起一抹微笑,“您是誰啊,您是眼高於頂的龍延拓,除了您自己,誰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你這張嘴,就是得理不饒人!”龍延拓終於沒有如往常那般與她反唇相譏或是玩笑,而是無奈一笑,深不見底的眼眸裏滿是寵溺。


    玉瀟然趁機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楊大娘怎麽樣了吧?”


    他看她雙目裏充滿溫軟和期待,終是太過明白她心中所想,幽幽道:“她這樣恨你,一定是受了人挑唆,如今能夠費盡心思要你命的人也就隻有你那哥哥了,所以鍾懷仁將其抓去不過是為了從她口中找出些蛛絲馬跡而已,並非是我幫鍾懷仁說話,而是這小子還是有幾分聰明的,知道你的心思!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她該恨我,楊斂確實是因我而死的!”玉瀟然垂下眼瞼,聲音幽幽,楊斂的死,她曆曆在目,他臨死前固執決絕的眼神,讓她寢食難安,那在厚厚的積雪之中散落的雙臂,如同扣在她咽喉之處一般令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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