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去千萬裏,卻從不送君,這是玉瀟然與龍延拓二人的相處方式,每到離別時,二人都十分默契地不談離別之事,而後該離開的離開,該做事的做事。


    三日後,玉瀟然帶一隊人馬輕裝簡行地前去皇陵。


    成元帝的墓碑高大肅穆,上麵寫著歌功頌德的豐功偉績,這是玉瀟然第一次來到皇陵,隨行的也隻有幾大朝臣和一隊護衛。


    她看著古老冰冷的皇陵,跪在成元帝墓碑前:“父皇,皇兒不孝,今日才來看你!”


    “皇兄,我回來了!”赫連成站在玉瀟然後側,緩緩曲下身去,聲音沉重。


    二人神色肅穆,對著一代為家為國的豐功偉績,除了思念和緬懷,心中還有無限的崇敬,這個帝王,他為了家國,為了祖宗的基業,隱忍了許多。


    皇陵四周瑟瑟風動,卷起早秋裏敗落的枝葉,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四方,帶起不同尋常的聲音。


    玉瀟然與赫連成不動聲色地對望了一眼。


    就這一眼,天際已經有數道黑影席卷西風而來。


    身形最快的,自然是最先那兩人。


    單手一拍地麵,玉瀟然與赫連成同時飛身而起,眼中精光一閃,她冷笑一聲:“倒真敢來!”


    此次出城祭奠成元帝,一行人早已料到赫連明會借此機會下手,盡管這是明目張膽的引蛇出洞,赫連明不會傻到猜不猜她想做什麽,但是,以他對她的憎恨程度,即便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會放棄。


    這是一場猛虎與獵豹的角逐,是一場不留餘力的廝殺,無論是玉瀟然,還是赫連明,都必然做出了精心的準備。


    “護駕!護駕!”四周護衛紛紛上前將玉瀟然圍在內側,刹那間刀劍相撞的聲音已然蓋過淡然的風聲和落葉聲。


    玉瀟然二人卻是越過眾人直直與那最前方的身影對上,與此同時,眼前身影一閃,青慎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二人身邊,與其中一人對上。


    她與赫連成聯手,對上了另外一人,那人十分大膽,不同於另外一人,麵容未遮住,不是陳貴妃身側那太監又是誰!


    二人與那太監對上,優劣刹那間便輕易地分辨出來,赫連成乃是征戰沙場的老將,往日與青慎二人鬥個千餘招也不在話下,如今再加上玉瀟然,二人必將這人壓得死死的,但是,赫連成必定沒有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眾人相鬥如火如荼不可開交之際,空氣中突然傳來細微的摩擦聲以及異樣的氣息,下一刻,空氣中便密密麻麻射來無數箭矢,帶著細密的火星,帶著火星的箭矢,一旦落地,便“轟”地一聲燃起了大火,北牧正值深秋,天氣幹燥,一旦起火,便很難滅掉。


    玉瀟然先是一愣,而後看著那落地便著的箭矢麵色一變,而後與赫連成齊聲驚呼:“火油!”


    “畜生!”赫連成一聲帶著內力的怒喝傳向四方,赫連明一直未曾獻身,但他一定就在附近,“這可是皇陵!”


    玉瀟然麵色鐵青,已經不能用喪心病狂來形容赫連明了,他本意一定是想借火油燒皇陵來使自己自亂陣腳,從而借機偷襲,但此舉卻當真是一點骨肉親情也未曾惦記,這皇陵之下躺著的,可都是她赫連家世世代代的國君梟雄,如此欺師滅祖的事情,也就隻有他能做得出來了! 與二人相對的那太假,在目光觸及地上燃起的熊熊大火之際也是一愣之後便皺了眉頭,但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但也就這一瞬,便被玉瀟然眼尖地察覺到,她手中動作未改,聲音清冷:“閣下武功蓋世,想必也是一方英豪,何必助紂為虐!”


    “不必多說,赫連捧月一向巧舌如簧誰人不知!”那人聲音有些尖細,但眉眼間卻不慍不怒,手間動作不停,“你也不用多費口舌,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不為錢財,隻為一人,她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沒有商量的餘地!”


    玉瀟然未料這人說話竟如此果決,一愣之後便幽幽道:“是陳貴妃嗎?”


    她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這人時他看陳貴妃的眼神,那絕對不是一個內侍看主子的眼神。


    那人手間動作未做絲毫停留,卻是不再說話,以言行舉止來告訴她,他的決定。


    玉瀟然不再言語,她知道,說再多,就真的是浪費口舌,對於一些人,她可以曉以大義,但是有些人,卻是明明是仁義之人但依舊說不動她,因為一切,都敵不過一個字,情。


    無論是人情,還是感情,都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她轉而大聲道:“所有人,以滅火為主,動作迅速,不得有誤,發信號給附近的軍營主將!快!”


    她這一轉身傳達命令間,遠處的破空之聲已經疾馳而來。


    她異常熟悉,箭弩。


    赫連明,打得好算盤。


    箭矢速度太快,她躲不過,因為,她在轉首之際,看到不知何時多出的黑衣人,已經潛到了幾位隨行的大臣之列,其中,便有鍾懷仁,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她因此,動作而一頓。


    這一頓,便耽誤了時機,赫連明的時間,把握得剛剛好。


    但是,她也不差。


    千鈞一發之際,小黑出現在了鍾懷仁身側,牢牢將其護在了身側,而另一邊,青慎已經察覺到了箭矢的所在,單手一甩,一件巴掌大小暗紅色漆烤的物體便穩穩地與那箭矢對上。


    此物非凡物,與精鐵打造的箭矢相撞,隻發出“滋”地一道聲音便將箭矢牢牢地阻攔在了原地,兩物相撞,一個是用機關精巧的箭弩打出的箭矢,一個是用內力用力擲來的不明神物,在半空中擦出精致的紅花,而後雙雙掉落在地上。


    玉瀟然躲過一劫,卻也在意料之內。


    玉瀟然早已知道箭弩的存在,那必然就會有所防備,而赫連明也知道她會有所防備,所以才在箭矢射出之際不但以火油轉移她的注意力,更是以偷襲鍾懷仁為誘餌,兩者相結合,必然會耽誤她手上的動作,哪怕隻是一瞬,也足夠箭矢百步穿楊。


    隻是,他有張良計,她有過牆梯,不過是誰比誰設計地更加巧妙而已。


    小黑極擅隱藏行蹤所以將之隱藏在暗處以備不時之需是最好的法子,再加上四周的官兵,鍾懷仁的安危已經不成問題,隻不過,青慎卻因為突然分神出手極易落了下風,這是玉瀟然擔心的地方,這邊有赫連成對付著,一時半會兒不會落敗,所以她大膽偏首看向青慎的方向,這一偏首,便看到了奇怪的場麵:


    與青慎對手那人在箭矢與青慎丟擲的暗紅色物體落地的一刹那便看了去,而後竟不顧青慎的襲擊直直向那暗紅色的物體奪去,使得青慎先是一愣,而後便也速度不慢地閃了過去,卻因為動作慢了一步,那暗紅色的物體已經到了那人手中。


    那人看著手中暗紅色的不明物體,驚呼道:“紅汀硯!”


    玉瀟然拿著長劍的手一頓。


    青慎因為那人奪了自己的東西而已經掀掌推了過去,眨眼而至,那人卻是顫抖地拿著手中的物體仔仔細細地看著,對於身後勢如破竹的攻勢恍若未聞一般。


    “慎!不要!”玉瀟然麵色一變,便是一聲驚呼。


    青慎向來很聽他這師姐的話,但是,在玉瀟然驚呼之際這一掌已然近了那人跟前,想要收回已經為時已晚,隻來得及收回一部分內力,卻是瞬間遭到了反噬,臉色有些蒼白。


    那人被這一掌猝不及防拍在了背上,“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直直因這大力的襲來而向前飛去,卻是一個翻身轉了過去對上青慎,口中鮮血來不及咽下,汨汨流淌而出,聲音急切:“你……咳……你從哪裏得來的?”


    即便擱在平時,青慎自不會回答陌生人的問題,更何況是現如今的情形下,他隻疑惑不解地看向玉瀟然,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讓自己動手殺掉這人,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玉瀟然一語驚人:“慎,他是你父親!你不能殺他!”


    青慎前麵不變的麵色上終於碎成了波瀾起伏的暴風雨襲擊的湖麵,平淡的眼中似是十分不可置信一般看向玉瀟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什…。什麽?”那人聽到玉瀟然的聲音,又是一聲驚呼,不可思議地看向玉瀟然之後,看向了神色未明的青慎,而後越看眼神越深遠,知道最後麵色化成了通天高浪。


    “端木衝,何不以真麵目示人?”玉瀟然聲音平靜,但卻有幾分冰冷。


    那人聽到玉瀟然的聲音,神色未明,終於緩緩抬首揭開了臉上的蒙麵,而後再單手一抹,一張麵具已被撕下,露出一張清秀但卻客滿風霜的臉來,細細看去,這眉眼,竟然與青慎有幾分相似,他雙目幾次翻動,終於顫顫巍巍向著青慎靠近一步,聲音宛如蕩起在天際:“珅兒!”


    原地的青謹卻因他前進一步而後退一分,而後所有未明的情緒全都掩在了波光明滅的眼底,最終身形一閃,已從原地消失。


    端木衝正欲追去,卻隻聽身後玉瀟然道:“端木前輩,留步!”


    端木衝轉身看著玉瀟然,麵露不解。


    “端木前輩,十二年前的事情,你未曾忘記吧!”玉瀟然麵容沉靜,眼神中卻劃過不易察覺的心疼之色。


    端木衝渾身一顫,眼神深遠,靜靜地看了玉瀟然良久,最終幽幽道:“我記得!”


    “你記得,他也記得!”玉瀟然聲音愈冷。


    端木衝渾身又是一頓,而後看向四周紛亂的廝殺,咽下口中的鮮血,直直來到赫連成與那太監身側,單手一甩,便將那兩人分開,他神色平靜看向那太監:“你回去告訴赫連明,群毆欠他的,已經盡數還清,以後不會再幫他!你讓他好自為之,你快走吧,你還可以留一命繼續守著她!”


    那人麵色一變,欲言又止,最後卻隻一言不發轉身架著輕功而去,赫連成和玉瀟然也不派人去追,像這樣的人,若真有心離去,即便千軍萬馬,也是攔不住的。


    一場硝煙,止於一場荒唐的親子關係之中。


    禦書房。


    “赫連明本事不小,竟然連青謹都跟丟了!”玉瀟然壓抑著怒氣,煩躁地拍了拍桌案上的奏折。


    赫連成麵色也是十分難看,今日祖墳差點被燒,任誰心裏也不好受,幸而這消息被壓了下來,否則若是傳到了太皇太後的耳中,隻怕要氣出病來。


    鍾懷仁站在一側,清冷的眉眼也是深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麽。


    “皇上也務須生氣,那赫連明一事不成,依他的性子,隻怕也安生不了多久,下次,就不會讓他這麽容易就逃了!”宋世涵見兩人都不說話,忙接過話來勸慰。


    玉瀟然微微緩了神色:“今日令宋愛卿受驚了!”


    “皇上言重了!”宋世涵微微躬身,“我父女二人深受聖上隆恩,甘願為皇上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前幾日鄰國送來一箱血燕窩,很是滋補,朕已命人送往府上!”玉瀟然微微一笑,似是漫不經心。


    宋世涵微微一頓,而後麵色一喜:“微臣謝主隆恩!”


    “不必多禮!”玉瀟然淡淡道,“朕今日見婉真神色不是很好,想必是近日太過操勞,朕身為一國之君,體恤臣子也是應該的!”


    “婉真那丫頭!”宋世涵提及愛女,麵上一片柔和之色,“以前沒見過什麽世麵,如今做了製誥,倒是十分上心,日日待在宮中時間太長,想必給皇上添了許多麻煩!”


    “宮中事多,一旦公務繁忙,朕就讓婉真留在宮中安歇了,倒是讓宋愛卿牽掛了!”玉瀟然袖中的雙手一攏,麵上依舊平靜。


    宋世涵連忙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臣子的應該的!”


    她淡淡的笑意終於頓了頓,卻也隻在一瞬間,便無懈可擊道:“宋愛卿今日辛苦了,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是!微臣告退!”宋世涵不疑有他,恭敬地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赫連成看向玉瀟然漸漸冷淡的眉眼:“宋婉真從未在宮中留宿過,宋相竟連這個都記不清楚?”


    玉瀟然緩緩起身,整了整衣袍,良久之後才道:“叔叔,天色已晚,思思怕是等著急了!”


    赫連成看著她的神色,欲言又止,卻最終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你懷疑宋製誥?”鍾懷仁看著玉瀟然未明的神色,聲音清冷。


    她沉吟良久,才幽幽道:“我也不想!”


    “那我派人跟著她!”鍾懷仁見她如此,眼中有幾分不忍。


    “不用!”玉瀟然撫了撫袖口,而後看向鍾懷仁,“我想最後一次再相信一個人,鍾兄,你會給我這個機會嗎?”


    她的固執,她的堅持,從來都是令她心疼和無法拒絕的,他看著她黯淡的眉眼,以及聲音之中的無力,終於淡淡笑著道:“好!”


    “謝謝你!”玉瀟然出聲道,謝謝他懂她。


    “你帶回那人還在太醫院想必你有許多事情要問他,我也就不耽誤你了!”這突如其來的道謝,讓他有幾分無所適從,鍾懷仁連忙轉了個話題。


    玉瀟然點點頭:“夜深了,你小心!”


    “放心!”鍾懷仁雙手拱了拱,轉身而去。


    太醫院。


    “微臣參見皇上!”太醫院親自迎來皇上駕臨,不勝惶恐,連忙行禮。


    玉瀟然攏了袖子,淡淡道:“都起來吧!今日送來那人,傷勢如何了?”


    “回皇上,已經醒了,但卻不肯吃藥!”一名醫館答道。


    “恩,帶朕去看看!”玉瀟然點點頭,似乎並不意外。


    在醫館的一路帶領下來到客房,房內空無一人,一問才知那人出了門去往了東湖的方向。


    小黑跟在玉瀟然身後欲言又止,玉瀟然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想勸我不要去冒險?”


    小黑抿唇不語。


    “放心,宮中守衛眾多,怕什麽,而且我有把握,這人不會再殺我!”玉瀟然拍了拍小黑的肩膀,聲音沉重,“放心吧,我可是很惜命的!況且,還有你跟著!”


    東湖距離太醫院不遠,不到半刻鍾便到了,玉瀟然遠遠便看見那人臨湖而立,不算高大的背影,不算挺拔的身姿,卻犀利得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刀。


    示意小黑留在原地,她緩緩走上前去,聲音深沉。唇邊蕩起一抹冷笑:“端木前輩真是好興致!”


    “快要中秋了,這月色也更加迷人了!”那人未曾轉身,似是沒聽到她話中的譏諷一般。


    她一聲冷笑:“端木前輩倒真是比常人還要豁達,果然不愧是曾統領過江湖的領軍人物!”


    “我聽你這話,便知你在替珅兒抱不平,但是,皇上,我告訴你,我從不後悔那樣做過!”他忽然轉身看向玉瀟然,聲音裏充滿固執和果決。


    玉瀟然微微一頓,而後不輕不重道:“或許前輩是未曾後悔曾經,但是,你可知,為了你這不曾後悔的代價,你失去了什麽?”


    “知道,骨肉親情!”端木崇幽幽答道。


    “不!”玉瀟然冷冷打斷他漫不經心的話,“不,你錯了,你想得太過簡單,如果我是端木前輩,那我寧願當初選擇將親人全部送入黃泉,一個不留,隻留自己一人在世上苟活,豈不更好!”


    “你……”端木衝聽著她這冰冷狠毒的話,終於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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